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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兽心?
原本已经转身要走的见愁,一听此话,只伸手一摸自己的脸,淡淡一笑:“如花公子过奖了,彼此彼此。”
彼此?
这是说他也人面兽心?
这话回敬得很不客气啊。
如花公子用那扇子一撑下巴,眼看着见愁开始朝前面走,脚下一动,便慢慢地跟上了,声音跟哼哼似的:“本公子人面兽心的程度,可是修炼了很多年的。”
“……”
修炼了很多年……
众人闻言,尽皆沉默。
小金左流打了个寒战,陆香冷回头看了如花公子一眼,却是垂眸一笑,走在了见愁的身边。
夏侯赦依旧无声无息,似个不存在的人一样,不疾不徐跟了上来。
一行六人,没了谢不臣,却没个人问一句,照旧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似乎,没有一个人担心谢不臣的安危,也没有一个在意谢不臣昆吾第十三真传弟子的身份。
众人不提,见愁自然不会提。
她一路往前走着,敏锐的五感已经提升到了极致,观察着这一条白玉长道之上的情况。
白玉长道很宽阔,可两旁没有桥栏。
人行走在长道之上,稍微一错眼,便能看见下方的万丈深渊,一眼看不到底,云雾之下还不知道有多深,风吹来的时候,峡谷之下,似乎也会传来阵阵恐怖的呜咽之声。
那是回荡的风声。
见愁知道,众人也都知道。
只是由这震颤之声带来的心颤,却怎样都无法掩盖。
纵使众人都是修行之中数一数二的天才,在经过这一段路程的时候,也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尤其是他们之前已经有人进入,似见愁这般的“纯善”之人,都能想出布阵害人这么“精彩”的主意,其他人又怎么可能差了?
一路上都需要注意有没有什么算计和陷阱,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直到路程过半,见愁都没有发现任何阵法的痕迹。
如花公子忽然费解起来:“他们既然都敢在门口布置阵法了,到了隐界之中又怎么可能留情?可我们却没有再遇到阵法了,难道是因为对他们布置在隐界门外的阵法很自信?一定能干掉我么?”
“这倒不一定。”
见愁继续往前走着,只道:“谢道友即便是半死了,也还能与人交战。一个才筑基三日便可击败周承江的天才,金丹期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们一路上没看见任何一具尸体,也没看见毁尸灭迹的痕迹,要么是暂时还没人死,要么是他们杀人之后将尸体放入了乾坤袋。”
“……”
见愁这一句话出口之后,左流忽然觉得后脑勺有些发寒,小金也是傻傻看着见愁。
如花公子忍不住嘴角一抽:“你脑子里竟然有这样的念头,到底还是不是女人啊?正常人能把尸体放入乾坤袋中吗?!”
“这不就结了?”
见愁回头看他一眼,目光之中却都是笑意。
陆香冷则是一下注意到,在见愁开口分析之后,她的注意力都从下方的地面上移开了,似乎半点也不担心再有什么阵法之类的。
沉吟片刻,她忽的一笑:“原来如此,见愁道友的意思是,先前在云台之上交战的双方,现在正在相互追杀?”
不愧是药女陆香冷。
见愁点了点头:“交手便是一定有仇,更不用说其中一方还是谢不臣。若我有个对手再后穷追不舍,一只咬死在身后,即便是再有害人之心,也完全没有施展的时间。更不用说,双方一前一后,前者若留了阵法害人,后者经过之时便已经破去了。后者有心害人,只怕也没有时间。隐界之中宝贝甚多,天知道被人捷足先登一步,会是什么情况?所以这一路上,我们倒大可放心地走了。”
“有道理……”
左流顺着见愁所言的种种想了一下,竟然的确如此,当下眼睛一亮,忍不住拍了下手,赞叹了一声。
如花公子微微拧眉,思索片刻,刚想说什么,那目光一挪到前方,便再次愣住了。
此刻白玉长道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对面便是他们先前所看见的一座高峻陡峭的山峰。
巨大的平台,像是被人一剑削开一样,平滑无比。
只是,在白玉长道的尽头,却出现了一大片血迹,并且,有一具尸体,横躺在前方。
那一瞬间,如花公子看了见愁与陆香冷一眼,只道了一句:“看来,话不能乱说啊。”
见愁不置可否。
她半点没在意脚下,竟然身子一轻,像是一只飞在晴空之上的仙鹤一样,直直从白云长道之上飞掠而过,一下落到了那长道的尽头,看到了这一具尸体的模样。
一个有些瘦削的黑衣青年,腰上挂着一块碎裂了一半的玉佩,剩下的半块都成了小碎片,散落在云台各处。
此人死状极惨,眉心、胸前、背后,都有好几处伤痕,衣襟之上有几块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湿,一大滩血迹从他身体之中流出来,淌在了此人的身下,又顺着这一条白玉长道的边缘,慢慢坠下了万丈深渊。
“滴答。”
已经有轻微凝固情况的鲜血,再次滴了一滴下去,便晃荡着不动了。
“呼啦。”
身后一片破空之声。
见愁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其余五个人来了。
她没有去看几个人的神情,只俯身下来,伸出手指,在这黑衣人眉心轻轻一抹。
一抹沁出的血迹。
还有一点点熟悉的气息。
隐者剑意。
“见愁师姐发现什么了?”
看见死人,左流这心里有些发憷,默默地往后面退了一步,悄悄把脚给抬起来,距离那一片鲜血远了一些。
问完这一句之后,他转头一看,小金竟然站在距离见愁很近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
见愁一弹指,将指腹之上沾着的那一点鲜血弹开,拍了拍手便站了起来:“很新鲜,才死没多久,估计跟咱们前后脚。身上这些伤都是皮外伤,致命的是眉心这一道,谢不臣的隐者剑意。他还有余力杀人,而且是追杀。”
这对手金丹虽已经碎裂,却还能看出修为的痕迹。
对金丹期的对手,在身上有伤必定还没好全的情况下,竟然一击毙命……
多半是偷袭。
不过即便是偷袭也很恐怖了。
见愁作为眼下这所有人之中最了解谢不臣的人,说话自然不可能无的放矢。
而且,即便是见愁不这样推测,其他人也会推测出一样的结果来。
她顿了一顿,目光在这尸体那饰纹颜色有些鲜艳的衣袍之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回头问道:“这衣饰的风格,是哪里的?”
“东南蛮荒。”如花公子一口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不过不管是他身上这一块玉佩,还是衣服上的绣纹,都没有特别有特色的地方,我只能猜测,是东南蛮荒妖魔道的人。至于到底是哪一道……”
他说着,便将目光转向了小金。
一身兽皮短褂,紧紧抱着怀里大西瓜,这会儿还在看着那横躺在地的尸体。
小金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
在听到如花公子此言之后,他转过头来,眨巴眨巴眼,啃了一口西瓜压了压惊,有些纳闷:“你们看我干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小金说自己要回南域。
也就是说,小金乃是南域之人,并且大家都猜测他是南域西南世家的那边的人。东南蛮荒虽不与西南世家在一个范围内,可到底南域对南域有了解,叫小金来辨认,肯定靠谱一些。
见愁代替了如花公子回答,只指着这地上尸体道:“我等是想请小金道友帮忙辨认一下,这是东南蛮荒哪家的?”
“我刚才看过了。”小金撸起袖子,擦了擦自己沾着红色西瓜汁的下巴,“东南蛮荒现在有妖魔三道,山阴宗,傀派,英雄冢。傀派操纵机关傀儡,甚至死人;英雄冢里大多都是女人,或者是长得……”
说到这里,小金莫名地看了如花公子一眼,又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立刻缩回目光来,声音抖了一下。
“反正英雄冢是个看脸的地方,这个倒霉鬼应该进不去,这个衣饰打扮,我也见山阴宗的人穿过,所以极有可能是他们。”
山阴宗?
见愁等人听了,心里都念叨了一声。
东南蛮荒因为与中域相隔遥远,所以消息也很少互通,加之那边因妖魔横行,大型争斗时有发生,势力极其混乱,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往往差上一段时间,消息的模样便是天翻地覆。
除却傀派底蕴厚一些,见愁还有些耳熟之外,其他的什么山阴宗和英雄冢,不仅是见愁,就连其他人也根本没听过。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山阴宗为东南蛮荒妖魔三道之一,如今派了人进青峰庵隐界,并且在被谢不臣追杀,至少已经死了一个人。
“走吧。”
见愁脑子里清晰极了,知道了大概的情况,也就不再追问。
山阴宗来了多少个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谢不臣正在追杀他们。
至于隐者剑意直接杀死一名金丹期修士,谢不臣可能,她也能。
只要追上他们,该了结的,自然能轻而易举地了结。
见愁直接跨过了这一具尸体,向着前方走,一步踏上了巨大的平台。
空旷得近乎寂寥的山前广场,平铺在眼前;广场的尽头,则是千刃峭壁,如同刀削。站在广场之上,一眼望去,便能看见无数道恐怖的剑痕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山崖之上,似乎有人曾在此处,以山壁练剑。
山壁的中心,被人一剑凿开了一个巨大的孔洞,像是虚悬在半空中的山洞的入口,黑漆漆地。
洞口边以杀机凛冽的笔划,镌刻三字:“意踯躅!”
此处更无多的通路,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又失去了那些山阴宗之人的影踪……
若非他们都坠崖死了,只怕便是入了这山洞。
见愁走到了峭壁之下,停住了脚步。
“哇!好高的山壁!”
抱着西瓜走过来的小金,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
左流也是一脸的惊叹,不过在站到见愁身边,一起看着那山洞的时候,心里就开始发毛:“可是这山洞看上去好黑……他们人都不见了,难道是进去了?”
“小晚师妹给的玉简当中,曾说过这山洞。”陆香冷记性好,也望着那山洞开口,“此洞名为意踯躅,心志不坚之人入内,将吃尽苦头,却也是进入隐界必经之路之一。他们势必是进去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了见愁,似乎想问他们到底跟还是不跟。
可没想到,这一看,便发现见愁的目光凝在了山壁之上某处。
有些惊讶的陆香冷,顺着见愁的视线望去,一下微怔:“这是什么?”
山壁之上,离地四五丈高的地方,竟然有一片黑白的印记。
那是十来枚黑白的棋子,排布似乎没有半点规律,只是黑子成一块,白子成一块,阵营十分分明,唯独有一枚黑子一枚白子,游离在这阵营之外,似乎与这黑白相杀的阵营毫不相干。
见愁的目光,落在这黑白棋阵之上,也落在那游离在外的黑白两子之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旧日的回忆,无法抑制地,朝着她涌来。
老树下,棋桌旁。
昔日那谢侯府的谢三公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拈了一枚黑子起来,在棋盘的边缘一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布局深远者,如这一副珍珑棋局。你看,一开始落下的这一枚白子,在一片黑子之中,乃是孤立无援,如同一叶漂浮在大海之中的小舟。可是……”
“啪。”
他将手中的黑子,按入了棋盘之中,又下了几手,棋盘之上的情况便陡然一变。
黑子白子,顿成水火之势。
而那一开始看似毫无作用,甚至是一手败笔的白子,竟然在此刻与围攻而上的白子大龙练成一片,成为了一柄刺入黑子阵营心脏的利刃!
那一只手,似乎有执掌乾坤之力,翻手覆手间,已扭转了整个棋局的胜负。
看着坐在棋桌旁边,满脸迷惑之色的她,那人摇了摇头,将桌旁沏好的茶端了起来,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小口,只笑着道:“其实也没那么多的大道理。这一枚白子,看似毫无害处,却像是内应一样,潜伏在敌营里。不到关键时刻,谁也无法发现它的作用……”
声音渐远。
旧日的黑白棋局,一下与眼前这镶嵌在山壁之上的黑白棋子,重叠在了一起。
“见愁师姐,见愁师姐?”
左流已经喊了两声,却见见愁依旧只看着山壁,似乎已经出神,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又喊了两声。
这一下,见愁才终于回过了神来,转头看向众人。
“见愁师姐,你没事吧?”
他们还以为那黑白棋盘有古怪呢,勾走了见愁师姐的魂。
没想到,她忽然一下转过头来,还吓了众人一跳。
见愁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是读懂了这黑白棋盘留下的意思罢了。”
“留下的意思?”
这话说得奇怪,众人都很费解,如花公子很直接地问了一句:“这黑白棋子是被人生生一掌按入山壁之中的,瞧着痕迹还很新。难道是昆吾那一位道友留下的?”
“正是。”
见愁唇边的笑意加深,也没卖关子。
“他留下棋局,乃是告诉我们,他此刻已经伪装成了这山阴宗之中的某个人,与他们一路同行。”
“什么?”
小金左流甚至是如花公子,都没想到,见愁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或者说,他们没想到谢不臣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伪装成了山阴宗之中的某个人?
与他们一路同行?
山阴宗一行人又不是吃素的,还是在这般刚刚交过手的紧张情况之下,他怎么可能瞒过旁人的眼睛?
而且……
先不论见愁怎么知道这黑白棋盘之上所含的消息,就说谢不臣,明明与见愁有旧怨,又为什么要将这消息留在此处?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还是想要等到碰面的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一起联手?
众人都看不透。
陆香冷面露惊异。
夏侯赦也是眉头紧皱,盯着棋盘,似乎想要看出点别的什么东西来。
见愁的目光,平静而仔细地,从五个同伴的脸上掠过。
五个人都很正常,没有任何的异样。
她垂下了眼帘来,将目光敛去,只抬首望向了高处那名为“意踯躅”的山洞,心下蒙上了一层阴翳——
对众人,她的话没有说完。
谢不臣留下的黑白棋局之上,有两枚游离在外的黑白棋子,若是白色的那一枚代表已经进入山阴宗众人之中的“内奸”谢不臣,那么黑色的那一枚,代表什么?
眼底微光闪烁,见愁脑子里有纷繁复杂的线头交错起来,只是面上却一片平静,看不出半点异样。
飞身而起,她身形一拔,只乘云而上,两个呼吸时间,便直接凌空立在了那山洞的洞口前。
山洞之中一片的黑暗,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也根本看不分明。
见愁望着,唇角一勾:“如今昆吾谢道友竟孤身犯险,打入山阴宗那一拨人当中,势必困难重重,该是我等‘救’他于水火的时候了。”
嗯,如果在“救”人的时候,一不小心错手杀了两个邪魔外道,杀完了才发现居然是昆吾横虚真人座下第十三真传弟子……
那,也不能怪她,是吧?
所以,是时候展现一下崖山昆吾之间深厚的友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