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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越起身,抿了抿嘴唇,手些许僵硬地指指凳子,邀请道:“仙君来了?进来坐啊,外面那么冷。”
顾夜阑开着门,面对着萧越,风从打开的那扇门里挤了进来,呼啸着扑向屋里,萧越被吹得眼睛眯起来,打了个哆嗦。
顾夜阑却像没感觉似的,站着没动,背后的衣衫被风吹得扬起,看着都冷。
“进来啊,风这么大,不冷吗?”萧越再次催促,她也察觉到顾夜阑有点不对劲,但不管什么事,都进屋再说,没道理大冷天挨着冻说话吧?
“怎么了?你脸色那么难看?有什么进来说呗,站门口干什么啊?”
顾夜阑身形依旧没动,神情却不像刚才那么激动,渐渐冷却下来,恢复到他看不相干人时的模样,萧越被这样的眼神一扫,心里无端地扯了一下,她挤出个笑容,想要将原本因为考虑离开而低落的心情调剂得灿烂一点:“吃过饭了吗?今晚周大娘给我炖的野生菌排骨汤,很好喝,我喝了两碗,你呢?”
顾夜阑缓慢地垂下眼帘,走了进来,萧越赶忙走上前去关上门,一转身,看见他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瓷瓶,便笑问:“这是什么稀罕物?给我的吗?”
顾夜阑一声不吭地将瓷瓶放在桌子上,回身冷冰冰地望向她,眼神里却闪烁着某种叫做质问的光晕。
“你要走了?”
萧越一时哑然,茫然片刻后点头承认,为了不显得生硬,还特意笑着说:“是啊,在府里住了这么久,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可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得趁着你们还没烦我之前,赶紧自己主动提出来,不然,等到被人赶,那可就难看了,是吧?哈哈哈,哈哈哈。”
萧越夸张地笑着,指望着能缓和一下别扭的气氛,顾夜阑却依旧面无表情,丝毫配合的意思度没有。
他不捧场,萧越也懒得再装了,人都要走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走上前去,拿起瓷瓶,解开盖子,不待凑到鼻间,一股酒味就扑鼻而来,萧越啼笑皆非:“我中午喝多了这会儿刚清醒,你又拿来一瓶酒,是想放倒我,让我醉上个三天三夜?”
顾夜阑忍了半天,才说:“这个酒比青竹酒还要清淡,比较适合女儿家喝,你酒量不行,以后你若想再饮酒,可以喝它。”
萧越稀奇地端起来,仔细闻了闻,笑问他:“你特意为我寻来的?”
顾夜阑松开咬着的腮帮子,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萧越反问:“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打算明天当面跟你说呢,没想到你先来问我。”
顾夜阑看向门外:“我过来的时候碰见了端晚饭下去的巧云,她差点撞到我,我还没等说什么,她就先哭了,我原本也不想责罚她,可是她心神不宁说了一些话,我听得好生奇怪,一问,她才说,是因为你要走了,相处这么久,舍不得你。”
萧越明白了,晚上收拾碗筷出去的是巧云,萧越一眼就看出来这丫头哭过,原本也想说些话宽慰她,可是萧越想了想,她既然要走,再说多少都是虚的。
她的离开并不代表仅仅自己的生活要发生变化,这些跟着她的丫鬟们,从此也都要过上另外一种日子了,萧越觉得残忍,可是她却没法归结为自己的自私,原本在这里也是飘零孤苦的她,原本就没有资格再去负担别人的人生。
萧越拿出两个茶碗,将瓷瓶里的酒分别倒了一点,端起一杯递过去,送到顾夜阑面前:“仙君,愿意饮上一杯吗?”
顾夜阑皱眉:“你刚醉过,不宜再喝,当心胃疼。”
萧越也不勉强,点点头,放下递给他的那一杯,另一只手一抬,将自己的酒一口干掉,动作太快,顾夜阑还来不及阻拦她,刚伸出手,眼见萧越已经将茶碗放下,只将手指收紧,将手臂垂在身侧。
“好酒,入口回甘,确实比中午喝的青竹酒还要清口,多谢仙君的一番美意。”萧越真心道谢。
顾夜阑望着她,已经提过两次的话题,而萧越似乎不想多谈,可是他除了问一句,你要走了,好像也没别的话要说,对这件事的评价和态度,也找不到清楚的立场来表达,顾夜阑只好压抑地保持沉默。
萧越望着他,忽然笑了,晃晃手里的瓷瓶:“剩下的就等我离开国师府的前一天再喝吧,届时仙君可否赏脸,再陪我喝上一杯?”
顾夜阑深深凝视着她,没有拒绝,也没答应。
萧越自顾坐下,淡淡说道:“我一两日之内还走不了,准备明日拜托染公子帮我个忙,留意下比较合适的房子,想要租个地方住,总不能大过年的住在客栈里吧?不过仙君莫担心,我在腊月之前就会离开,不会耽误太久。”
顾夜阑觉得口中一片苦涩,他艰难开口:“你可以留在府里过年,没人会有异议……”
萧越双手同时摆着:“别了,仙君不要因为可怜我才这么说,我虽不见得是多么心高气傲之人,可最起码的自尊心还是有的,再说,别人有没有异议,也从来不是我考虑的重点,据我所知,从我住进来的第一天,就有人大大的有异议了吧?我不也是厚脸皮住了这么久吗?我离开,是因为我自己想要走了,不关别人的事。”
顾夜阑低下头,眼睛注目桌子上的瓷瓶,许久才低声问:“你已经决定了?”
萧越比他还要沉闷,只轻轻‘嗯’了一声。
顾夜阑蓦地抬头笑了一下:“好,那我就祝萧姑娘日后身体安康,诸事顺心。”
萧越双手十指收紧,勉强笑道:“多谢仙君,我也一样,遥祝仙君一切顺利。”
顾夜阑双手拱起:“不打扰你休息了,告辞。”
不待萧越起身送行,顾夜阑已经大步迈了出去,一路脚步不停,直到走出两个院子之间相连接的拱门,顾夜阑才站住,回头望去,萧越卧室里的灯光还依然亮着,只是他忘了告诉萧越,刚才他送的酒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九霞春色。
下午皇帝照例召见他,当时一个新封没多久的贵人带着酒来寻皇帝,顾夜阑避嫌退让,二人对饮两杯,随口闲聊起来,贵人美目巧兮,眼波流转娇俏地解说着自己带来的菜品点心和酒的来历,说到酒的名字,不知为何,听到四个字的瞬间,顾夜阑脑海里就涌现出萧越嬉皮笑脸的模样,仿若天下万千朝霞红,都不及她眉眼弯弯一笑的春色无光。
于是他着了魔般,向皇帝讨要了一瓶,贵人当然愿意与他这个极得信任的国师搞好关系,当即就送与他一瓶,顾夜阑就像一个急切献宝的孩子,揣在怀中,全然不顾及皇帝的疑问,随口扯了个谎,说是回府还有要事,就急匆匆地赶回来,将皇帝和贵人放置一旁,不予理会,步履忙忙从宫中赶回家,巴巴地送到她眼前来。
萧越盯着装酒的瓷瓶,心里难以描述犯堵,像是被闷在了盛夏酷暑的塑料袋里,她大口呼吸,随后走到窗边拉开窗户,让冷风一阵一阵往里灌,吹得眼泪模糊。
萧越抹了一把眼睛,自嘲地笑笑。
她品德没有那么高洁,之所以一直说要走,一半是现实所迫,另一半,未尝没有试探顾夜阑的心思,可是,说了这几次,事实证明,好像都是她多想了。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瞬间,不过是她作为一个普通女子,被一个男人撩动的反应罢了,两个人之中,谁先动了念头,谁就彻底输了,萧越输得有点不甘心,觉得自己相当废柴,明明占据着地利人和,却还没能让顾夜阑心中对她欢喜半分。
也许感情这事,天时比例占了三分之一,实际效用却占了百分之百吧,晚一点遇见,差一点相遇,就什么都不是。
萧越吸吸鼻子,拍拍胸脯,安慰自己道,也没什么,她不过是贪图顾夜阑人高帅气职业稳定收入高而已,世界上最俗气的念头,又不是什么天雷地火般地动心。
人都是时间的奴仆,相处久了,感情自然就滋生了,她不过是久居国师府的后遗症,离开后,再碰到一个更好的男子,她才不做王宝钏,十八年不变心,肯定会从这种伤感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的。
天下男儿多得是,遍地都是清雅草,她何必将自己单吊在一人身上,何况这人还有过一段曾经沧海难为水,萧越觉得自己真是脑袋秀逗了,竟然试图去跟一个死去的人争。
回到净房简单洗刷完毕,萧越回到床上,检讨自己行为和思想的各种出界以及不该,一向标榜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她,何时被这些俗事枷锁捆绑住的?
越想越气愤,萧越觉得自己简直犯了弥天大罪,她翻来覆去,像是煎饺一般,难以入睡,反而思潮起伏,心潮澎湃,干脆坐了起来,气呼呼地给了自己两捶,下床咕咚喝了一杯热水,瞥见皎白的瓷瓶,一时心难自制,端起来打开盖子,斟了满满一杯。
迷迷糊糊喝了大半瓶进去,萧越觉得太阳穴那里像是藏着两只兔子,突突直跳,快要从她脑子里钻出来,心脏也咚咚响得震天。
想要起身,腿脚却不听指挥,一下子扑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疼得萧越直咧嘴,想要喊人,却只发出一些含糊的声音,都怪她图不自在,不让巧斯和巧云守在外间,不然这会俩人早就听到动静进来了,萧越心里哀鸣,不会吧,难道她今天还得在地上度过一夜?
好在离梳妆台比较近,萧越撑着挪了半步,拼命伸出手晃了晃桌子,终于将靠近边角的一个花瓶晃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响亮的碎裂声。
巧斯率先冲了进来,看到在地上趴着的萧越真真吓了一跳,声音都有点变了:“姑娘,你怎么了?”
将她扶起后,萧越没忍住,一歪头,哇地吐了出来,难受得直流眼泪。
巧斯大声喊着人,巧云和四个香都赶了过来,巧斯和巧云伺候萧越换洗,梅香去找顾夜阑禀告,其余的人烧热水,熬养胃汤,领命后各自去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