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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众人强掩着眼中的惊愕,直低下头去,也不知她要作甚么!
只见许道萍跌坐地上,与湘儿相互依偎靠着。因是冬日,地上寒气直沁骨髓。她猛地咳了几声,一时只觉天旋地转,好不难受!
许道萍自来谢府,便是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适才一番折腾,病态之上,又添一层,更是我见犹怜。
金人首领上下审视着她,养得这般人物,应是不会错了。人说谢七娘活泼灵性,大抵是以讹传讹。
况且,许道萍本是投奔而来,其姓名籍贯,并未记载于书簿之上。骤然多出一人,其间原委,金人又哪里知晓?
那金人首领顿了顿,方向孙九郎问道:
“她可是谢七娘?”
孙九郎眼色沉了沉,这位不知名的小娘子,究竟是何处冒出来的?为何这般境况之下,挺身而出?
他沉吟一阵,手中的红豆珠串已然拽进袖口。他记得,当时拿红豆珠串托付七娘时,自己曾对她说过,她的好心,是会有好报的。
原来冥冥之中,自是有定数的。
孙九郎看了看许道萍,遂回道:
“正是她,入得太学的谢氏才女,谢蓼。”
湘儿一时吓傻了,她不明白,为何许道萍要自称七娘,为何那位大人亦分不清?
她只一把抓住许道萍的手臂,深蹙眉头望着她。
许道萍却不顾这些。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道:
“谢七娘在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金人首领哈哈大笑起来。看这气性,高贵又傲慢,应是谢七娘无疑了!
他遂笑道:
“要杀要剐?我可舍不得!你是个宝贝,值不少金锭呢!”
许家虽不富贵,到底是书香传家。许道萍自打出生,便从娇而养,教养极是规矩。别的不说,礼仪体面之上,总不至有所亏待。
她骤然闻着这等侮辱言语,哪里忍得?
金锭?她许道萍一生清高磊落,不曾受辱,岂容他人以金锭估价?
她忽高仰起头,苍白的脸上,自有一番视死如归。
那金人首领却是一声冷笑:
“回头送去王爷帐中,看你还这等气性!”
他又看了看许道萍,笑意更加深沉,只道:
“咱们王爷的手段,厉害着呢!你回头也开开眼,见识见识,总比你们宋廷的男人强!”
许道萍闻言,直抚着心口急急喘气。金人嘴里太不干净,那些话本不堪入耳,怎生忍得!
霎时间,只见她一口鲜血喷出,地上骤然乍开鲜红一片。
金人首领这下慌了,这个女子,还等着送回去交差呢!
许道萍早已没了力气,只倒在湘儿怀中,颤颤发抖。
“小娘子!”湘儿吓坏了,不住地摇着她,“小娘子,你莫吓我!”
许道萍闻声,嘴角勉强扯出笑来,只低声向湘儿道:
“你别难过,我替得她,金人便不再追捕。若保得她半世安生,这谢府的恩情,也算还尽了。”
“小娘子!”湘儿再忍不得,直抱着许道萍,泪如雨下。
金人首领忙凑上去,言语凶狠,似是命令:
“你不能死!你还要跟我回去交差呢!你不能死!”
话音未落,只见许道萍又一口鲜血喷出,直喷了那金人首领一脸。
那金人首领气急,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抬手便是一巴掌。
许道萍的面色本就苍白,此时脸上多了几条红印,煞是醒目刺眼。
经了这么些折腾,她哪还受得住这一巴掌?一口气上不来,眼一闭,却是再不曾睁开。
那金人首领刚打下去,便后悔了。他一把推开湘儿,不停试着许道萍的鼻息,早已是断透了!
他颇觉无奈,沉吟一阵,又露出一般凶狠神情。
“她没福气伺候王爷,也罢!”他将许道萍的身子往地上狠狠一扔,只道,“回营!”
一金兵小卒试探着指了指内室。
那金人首领很是没好气,只道:
“去将他拉起来!办完正事,要多少女人没有?”
他又垂眼看着谢府女眷,抬起手,一个个地缓缓指过,又道:
“这么些女人,还不够玩的?”
此话既出,满屋金兵皆是哈哈大笑,士气高涨。他们一个个越发卖力,唱着金人的歌谣,押起谢府众人便出府去。
孙九郎却不曾与他们同行。
他请示了金人,只说想再四处看看,是否有漏网之鱼。金人见他如此效力,自然应允。
其实,偌大的谢府,早已被金人洗劫一空,哪来的漏网之鱼呢?
孙九郎行在庭院,只觉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他从前随谢芝回府探亲,无数次地在谢府行走,无数次羡慕着他家的繁华富贵。那时,仆婢往来,络绎不绝,一个个打扮得比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还富贵!
怎的一转眼,却都不见了?
那些奇珍异宝、古董玩物,怎的也不见了?
一时间,琳琅富丽的谢府,只见得门窗歪斜,亭台破败。唯有几只受惊的野鸟,叫声凄楚,好不伤人心怀!
大雪阵阵飞落,掩上屋檐,掩上草木,亦掩上脚下无名的小径,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似乎行了许久,不提防间,孙九郎竟在宗祠门边停驻了。
他的芝娘,就在里面。
孙九郎初时还低落的心绪,此时却添了一丝兴奋。他一把掀起锦袍,正待跨门而入,霎时间,却又猛地顿住脚步。
眼下的谢府,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谢芝会怪他么?
抬眼看去,宗祠已然乱得不成样子。油尽灯枯,香残烟冷,一应牌位或是堆在地上,或是胡乱倒在台上,哪里还有往日的庄严?
孙九郎叹一口气,举步而入,苍凉阴暗之感,倒比从前更甚。
谢芝的牌位被压在地上,他翻了许久,方才找到。孙九郎望着谢芝的牌位,已然满含热泪。他忙扯起锦袍一角,替他擦拭。
他的芝娘,不论生前生后,都太受委屈了!
“芝娘,”只听他含泪唤道,“二伯父说,我通敌叛国,是个小人……可金人答应,即使城破,亦会规规矩矩的!他们骗了我……”
他自语毕了,霎时一片寂静,只闻得风雪之声,凄楚至极。
“芝娘,”孙九郎又一声叹息,竟啜泣起来,“我是否,真做错了?”
他愣然望着谢芝的牌位,似乎想寻求一个答案。可他的芝娘,却是永远不会回答了。
孙九郎蓦地低头,忽一声自嘲的冷笑:
“二伯父所言不假,到底,我还是为着自己的私心啊!”
话音未落,他一把拔出随身佩剑,忽朝脖子上一抹,干净利落!
这一回,没有私心,没有对错。他去陪他的芝娘,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只见他抱着谢芝的牌位,倒在谢府宗祠。他的一切,终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