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锦缠道3

沐清公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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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城就要入冬了,清晨的积霜更重了些,有几夜,已然飘起了小雪。

    开封府的暖炉比往年着意添了许多。

    孙九郎自黄州归来,身子便大不如从前。想来黄州艰苦潮湿,加之一路的颠簸,越发经不得了。

    他掩着面咳了几声,口中冒出白烟,只朝侍从道:

    “像是下雪了?”

    侍从抱拳应声:

    “有些小雪,大人。”

    孙九郎点了点头:

    “备车马吧!”

    侍从一怔,见他病中艰难,只劝道:

    “大人,不如缓些时候吧!这季候,还是先将养着的好。若熬坏了身子,总是不值当的。”

    孙九郎摆了摆手,又咳了几声,态度坚决,只打发了侍从去。

    侍从有些无奈,却也没个法子,只得应声去了。

    孙九郎兀自紧了紧棉衣,起身踱步至窗前。

    他半支起窗,忽一阵风雪急急灌了进来。激得他又猛咳了两声。

    小雪已将房檐树梢染得发白,今夜或许便有一场大雪。到那时,汴京就成了茫茫的一片,干净得很!

    他举目望去,一时有些感慨。从前,也是这般的雪天啊!

    当年他受辱出城,拖着老父老母,便匆匆往黄州任上去。

    一路颇是难行,孙家父母年迈,哪里经得?加之那时心中愤懑,母亲又被吓得不轻,不多时,便撒手人寰。

    孙九郎还记得,那时天上大雪纷飞,没几个随从在侧,自己亦是身无长物。母亲的尸身,只得拿簟席草草卷了,又寻了个山丘暂且安葬。

    他低头一叹,不知何时,已然泪流纵横。

    孙九郎抬袖试了试,一切都太远了。

    他回身望向门边,侍从正进来,只抱拳道:

    “大人,车马皆妥帖了,此时去么?”

    孙九郎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雪,又是这样的雪天,他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挺直背脊,一时正色铁面,语气似雪寒凉,道:

    “替本府更衣。”

    开封府尹新官上任,汴京城中自然又多了个可议之事。只是寻常百姓并不知晓,这个孙大人,便是从前被谢府赶出汴京的倒霉女婿!

    自昨日收到拜贴,谢府上下亦多有议论,皆道孙九郎小人得志,颇是不以为意。

    倒是七娘,闻着此事,只作一叹。

    谢菱正在一旁打璎珞玩,听她叹息,只笑道:

    “七姐姐做什么叹气来?”

    “孙姐夫回汴京了,菱儿可知晓?”七娘问。

    谢菱点了点头:

    “略有耳闻,想来不过人事变动,也不与咱们相干。”

    “我听说,”七娘压低了声音,“他今日要来咱们府上呢!”

    谢菱撇了撇嘴,一副不屑模样:

    “他还有脸来?若不是他,大姐姐何至于……”

    她正说着,一时有些哽咽。

    七娘蹙着眉,抚了抚她的背,只道:

    “大姐姐的事,也不全怪孙姐夫的。”

    谢菱抬眼看了看七娘。

    这个不知世事的七姐姐,原也有通透之处。

    可不怪孙九郎,该怪谁呢?朱夫人么?七娘身为人女,又如何能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语。

    自然,谢菱亦不会说。

    谢府上下皆厌弃孙九郎,她又如何不同仇敌忾呢?到底人在屋檐下,不似七娘。谢菱,没那任性的本钱。

    她也不言语,只看着七娘。

    “我想,”七娘又道,“孙姐夫此番前来,或许,只是舍不下大姐姐?”

    谢菱笑了笑,只摇头:

    “我也不知的。”

    说罢,她又兀自打着璎珞。

    七娘见她无意再谈,遂也不说了。到底,那件事闹得家中很不愉快。若非孙姐夫骤然回京,只怕也不会有人提起。

    孙九郎至谢府时,天色尚早。谢诜自是不必见他的,只二郎端坐厅前,保持着应有的礼数。

    开封府尹,该有的体面总还是要给,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也就是了。

    孙九郎入得厅来,先行过一礼。二郎的官职在他之上,纵使心中再恨,也免不得如此。

    他心中自嘲,何苦来呢?讨这样的没趣!

    二郎也不提其他,似乎眼前之人,仅仅是新任开封府尹。

    他带着不轻不重的笑,平和道:

    “孙府尹多礼了,请坐吧!”

    “多谢大人。”孙九郎又行一礼,也便落座。

    他瞧着二郎是没什么变化的。还是一样的冷冰冰,一样的不可捉摸。

    可二郎看着孙九郎,虽面上不查,却着实有几分愕然。

    从前孙九郎虽算不上健壮,倒也康健。而眼下,却消瘦得有些认不出。只见他形容憔悴,面色略微苍白,穿着比这个季节更厚的衣裳。

    想来,这几年,他应是极难挨过的。

    二郎顿了顿,方道:

    “不知孙府尹前来寒舍,有何指教?”

    他不言恩怨,不提往事,倒叫孙九郎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孙九郎默了半晌,遂道:

    “下官与府上,原是有些渊源。今日冒昧前来,确是有个不情之请。”

    二郎正端起茶盏,忽而停在唇边。

    不情之请?

    且不论从前之事,孙九郎如今投靠蔡太师,对于谢府,也总该避而远之,多加防范。这忽来的一句不情之请,确是让人不解。

    二郎笑了笑,只道:

    “孙府尹但说无妨。”

    孙九郎叹了口气,四下看了看。这屋中陈设,长年不变。便是一旁的下人,亦多有熟悉面孔。

    只是,从前称兄道弟的谢二郎,唯见得一张冷口冷面。

    大抵,这便是世人所谓“物是人非”吧!

    “大人,”他忽起身作揖,“下官,想与大娘子上柱清香。”

    二郎闻言,饶有兴味地抬眼看他。

    孙九郎垂着头,可身子却有些微微发抖。蓦地提及谢芝,也难怪他心绪激动。

    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当年骤然拆散,也实属无奈之举。不过,为着谢芝的体面,谢家的体面,却也是不得不为之事。

    二郎叹了口气:

    “大妹妹早已入土为安,每日自有谢府清香供奉,年节祭祀,亦有礼数。孙府尹,还是莫要惊扰的好。”

    孙九郎的身子骤然一僵。

    来此之时,已想着是这般结果,可他总不甘心,总是要试上一试。

    他的芝娘,为着孙家不平,白白送了一条性命。却不想,若非她当初那般烈性,此生亦有相见之日。

    思及此处,孙九郎只强撑着双眼,不叫渗出泪来。

    他看了看二郎,心中憋着一口气,只勉强道:

    “二哥,当真不能一丝通融,一丝成全么?”

    二哥?

    二郎冷眼看着他:

    “自孙家用一顶灰轿子,赶大妹妹回府,又并上休书一封,便是不再想要这成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