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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驾在宫道上快速而又平稳地行进,一座座宫殿在季浓眼前飞快地掠过。
她透过銮驾一角,看着那无一例外的高飞的屋脊,似乎将重华宫的天空都遮挡着,犹如世间最高之处。
这皇宫每一处都在无声地讲着,这里就是这个帝国的心脏,而它的主人拥有无可超越的权柄。
銮驾在一座华美的大殿前停住,宫人无声地摆好阶梯,静静等待兄妹二人。太子季沲当先走出,缓缓回身,伸出手来,微一使力便将季浓带了下来。她衣着虽是华丽,可数丈的裙摆却也给行走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见她绣鞋落地,身后的宫人便立时上前为她牵起裙摆,随着二人的脚步,低垂着头步步向前。季沲仍旧牵着季浓的手,竟叫她觉着他们是一对来拜见长辈的新婚夫妇。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她手微微使力,从他手中脱出,季沲却仿佛未曾察觉一般,仍旧对她一笑,步子略略拉大,两个人变成了季浓略落后半步的样子。季浓瞧着他背影,与他一前一后地缓缓登上大殿前的台阶,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数着脚下台阶的数量。
三十三阶,按照书中的描写,这个殿宇的规制应当在宫中算是极高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宗族女眷,单独进入重元殿。”季沲的声音出现的恰到好处,解决了她心中的疑惑,“历来只招待功臣与使节的大殿,阿鹓你是第一人。”
季浓也心神一震,又飞速地思考原著中是否有这个情节,才肯定地告诉自己,并没有。
他回头看她,她仍旧是低着头看着脚下,叫太子也瞧不出她现在的神情。
三十三级台阶,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走到了尽头。季沲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含笑对殿门前的宫人道:“通传陛下,孤将小十带来了。”
那宫人飞快地看了他身后半步的季浓及一众宫人,便躬了躬身,快步地走向殿内。季浓这才瞧见,方才为自己牵着衣角的竟是大监陆全,而他此刻亦是笑着站在她身边,并不急着进殿,也对二人亲密的关系,不加以掩饰。
传信的宫人很快回来,恭恭敬敬地请兄妹二人入殿,陆全便又叫季浓搭着他手臂,便就一道进了殿中。
殿堂中虽是白日,仍旧燃着蜡烛,显得更为辉煌灿烂。御阶之上,一个瞧不清眉目的中年男子,着紫色金纹龙袍,端坐其上。季浓微微垂眼,心想,这便是自己的便宜父亲了。
太子行了个半礼,笑吟吟地道了声见过父皇,便自个儿站直身子。季浓却缓缓伸展宽大袖袍,盈盈跪倒在地,脊背一弯,便俯首行了个大礼。她礼服之华美,这具身体仪态之柔美,尽在这一个大礼中淋漓尽致。虽是行礼,却如临水而栖的凤鸟一般,高贵而矜持。
“儿臣,拜见父皇。”
“阿鹓,快起来。”上首传来声响,季浓察觉到是皇帝正缓缓走向自己,便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手臂被一双大手有力地握住,“小十,你怎的瘦成了这个样子?”
季浓借着皇帝的力气站了起来,却仍旧半垂着头,头顶凤簪口中的明珠在皇帝眼前一晃一晃,在她额头投下一圈阴影。
“小十。”他一声叹息,可声音里又夹着冷肃端凝,“莫不是还在怨恨朕?”
这话说出来,季浓明显感觉到气氛一沉,她虽如常,身边的陆全和太子却都呼吸倏地轻了,说明皇帝这话倒是有几分认真的。
季浓摇了摇头,却并不说话。她感觉到皇帝握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蓦地一收,带上了几分力气,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她此刻脑海中只是专注地想着自己看过的最为悲伤的电影,皇帝便觉得手上忽然带了些湿意,便用力迫她抬头,便见得那一双沈家女子特有的眼睛,正一颗一颗地掉着泪水,混着季氏皇族那标志性的斜飞入鬓的眉,显得可怜又倔强,高傲又柔弱。
太子已是出声道:“阿鹓,大喜的日子,你,你莫哭了。”语气之温柔,实在是叫季浓有些瞠目,可其他两人,却丝毫不见异样,似乎早已习惯兄妹之间如此超乎寻常的亲密。
皇帝又叹了口气,道:“莫哭了,就算是怨怪朕,以你这丫头,也不应当自个哭,而是叫朕头疼吧。”
季浓也懂见好就收,这一番唱念做打还没演完,柔弱做完了,就该进入正题了。于是便从容的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帕子,沾了沾眼睛,用仍带着哭腔的嗓音道:“我不是怨怪父皇,我是觉着自己不争气,见了阿耶,便忍不住想哭,谁料阿耶还生了我的气,我便越发觉得自己有罪。”
她也不称儿臣,一口一个阿耶,一口一个我,可她知道,这皇帝偏就吃原主这套“寻常人家父女”的路数,她回顾剧情的时候,只觉得讽刺般的好笑。明明满腹的心机算计,政治利益,却又渴望常人的温情,这又是怎么可能的事情。
不待皇帝说话,她便退后两步,重新跪倒在地上,一字一顿地道:“女儿自嫁入广陵一来,无一日不是如履薄冰,可身在当时,却只觉得这也是寻常不过。如今回想,是何等愚笨。许氏父子,包藏祸心已久,我却迟迟未觉,此其一。许晋阳虽非我所喜爱,可他待我极好,女儿日久便愈发被其迷惑,此其二。他父子恐我诞下孩儿,牵累他日之举,便在女儿身上下了极阴毒的药,女儿迟迟未觉,此其三。女儿后来察觉蹊跷,却未能立时告知父皇,以致更多将士因其死难,此其四。”
“有此四点,女儿之罪,便是百死莫赎,父皇却仍叫人大礼将我迎回京城,女儿,实在有愧,不知他日如何面对皇室宗亲,如何面对天下百姓。”季浓俯身在地,“女儿之性命,乃母后血肉所化,不敢自戕,为不孝之举,可也不能再累及父皇,更添不孝。女儿,请求为母后守灵,日夜侍奉,望父皇允准。”
“阿鹓!”季沲不假思索便厉声喝道,直到开口方察觉不妥,可仍旧死死地盯着她的脊背,仿佛已是气恼之极。
“阿鹓。”皇帝这一声叹息,终是带着无奈与动容,方叫季浓听出了为人父该有的模样,“你说什么傻话。你,受委屈了。”
“昔年,朕明知你从来不喜许晋阳,却也不得不叫你嫁给他。彼时尚存了分,他既亲口求了你便起码会对你好的念想,却不想,你过得如此之苦。是朕这个父亲的不是。”
“你能始终心系朝廷,更能与谢遥里应外合互通有无,使得朝廷顺利剿灭广陵王府大军及叛贼,又能当机立断,斩杀贼人,是第一等功臣,安能有罪?”
“阿鹓,朕能撤藩,能除了朝廷第一等的心腹大患,功劳皆在你身。”
“父皇!”听了皇帝这话,季浓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便用那一双仍泛着盈盈水色的眼睛瞧着皇帝,原主身上的这一双眼睛,与先后为后的沈家姐妹生的一模一样,叫皇帝都有一丝恍惚。
“好孩子,起来吧。”皇帝叹了口气,又将她扶了起来,牵着她的袖口,便往御座而去。太子见状,便也径直在御阶下左侧第一个位置坐下,这大殿本就极大,此时更是空旷。
皇帝坐回御座,季浓却不敢造次,只在他下首的软垫处坐了,无视皇帝投来的目光,只依恋地仰视着自己的父亲,眼神便如同未出嫁前一般,全无杂质的清澈。
“你莫要再说去给你母后守一辈子陵这种话,若是叫你母后和姨母在底下听见,心中该有多难过。”皇帝也慈爱地瞧着这个最小的女儿,“公主府自你出嫁前便一直在建造,你皇兄亲自督着,闻知你回来,他这几日跑的愈加勤快,且歇息几日,寻个日子便叫他带你去看看,若有什么不喜欢的,便尽管折腾他就是了。”
“有阿耶这句话,就算是太子哥哥公务再忙碌,女儿也一定不客气。”季浓粲然一笑,也不客套,便笑盈盈地回答道,“只是阿耶就这般不待见女儿,要将我往外赶吗?”
“朕自然希望小十承欢膝下。如今你上头的兄弟姐妹各个都成了婚住在外头,宫里头冷清的很。如今最小的回来了,朕可舍不得。”皇帝笑着摇了摇头,“只是,如今你食邑加到了六千,若不给你开个气派的府邸,还不是委屈你了。”
六千?!季浓心中几乎要大叫出声,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见得季浓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皇帝仿佛心情极好地大笑出声,道:“你这丫头还是这么喜欢钱财,瞧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陆全见得此景,便笑着插话,终于结束了摆设的状态:“公主殿下不知,陛下今早就拟好了圣旨,已经发给了门下省,将广陵也给您为封邑,连着您原先封在靖江和蜀中的食邑,虽说是不足七千,故称六千,可也差不离了。”
封邑三千是大长公主的标配,已是位比亲王,她出嫁时因着夫家广陵王府封地富庶,便又破格封到了四千,已是超出了几个兄长,如今一下子将广陵封邑尽数纳入囊中,怕是这天下间,她也是头几号的富贵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太子,太子却仍是笑吟吟地,脸上察觉不出一丝的的不满,倒是真心实意地为她欢喜。
这个结果好的,超出了她基于原著情节的全部假设与认知,叫季浓欣喜的几乎幻灭。
“父皇,既然小十的食邑加了,也应当再颁一个足可匹配的封号,否则这长公主的叫着,就弱了。”
“太子提醒的是。陆全,叫礼部、钦天监和宗正一道,拟几个封号和日子呈报上来,朕给公主行册封礼。”
“父皇。”季浓觉得惊喜有些过大了,便扯住皇帝的衣袖,用眼神传递着“这行吗”的担忧,皇帝却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并未说话,却已是不容更改的笃定。
今天真的赚大了。这个念头在季浓的脑子里,缓缓而过,炸的她头脑中一片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