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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盛明珠又做梦了,在一处暮色四合的院落。
她惯常爱在夜色将临时用上一碗玫瑰茶,这是年前从宫里讨来的贵妃保养法子。玫瑰茶里填入珍珠粉,可使女子肌肤十几年如一日。
玫瑰不算什么贵重物品,可每日研泡的珍珠却非寻常人负担的起。
盛明珠伸开胳膊,懒洋洋的靠在摇椅上。她人生的美,穿一身大红衣衫,夕阳斜辉,不觉妖娆,反而有种人间富贵花的感觉,任谁看了都想攀折。
年前他被派去镇关,又发生动乱,接连几个月都没有消息,外头人都说他死了。盛明珠做人和她脸一样张扬,盛家倒了之后她便有个这个靠山,得罪的人更多,也更不少人盼着她这个金丝雀没了主人喂养吐血死在金笼里。
哪料她自在的很,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如今他不在了更好,夜里没得人烦她——天知道那个妖怪,只要一回来就折磨她,便是做个宠儿她也不找这种人,
她捧着玫瑰茶,甜滋滋的正准备喝一口。却突然被双手拦着,有些狐疑的朝上看,却猛然对上了一双满是鲜血的脸,那双漆黑的眼珠子镶嵌在其中,更冒着渗黑气的茫,他垂下头,靠在她耳侧,“你很自在?”
“侯爷!!”
盛明珠惊的要起来,却猛地被人压下。那一身鲜红的衣袍被人压住了袍角,便似被猛禽缠着,竟怎么都翻不过来。那人衣衫被风吹的猎猎,像是密布在她身上的网,缩的她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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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从梦中惊醒,与往日的口干舌燥不同,盛明珠整个肺都是冷的。
芸娘本来还在外头给独女缝制入夏的小衣,耳朵一动就听见里头有动作。忙提起裙子,又将针线给了黄妈妈,“怕是又魇着了,我去看看,帮我拿着……”黄妈妈接过主子手里的针线,又连忙与她一道进去。
初夏,南方潮热。
屋里帘子都搭了上去,还不曾豆蔻年华的小人儿贪凉,穿薄薄的绸裤,上身也是个藕粉色的里衣。她抱着小被子,额头上豆大的汗,像是刚从梦里惊醒,唇色都是苍白的。
芸娘心疼,忙矮下身子抱住女儿,“又做噩梦了,不怕,娘在呢。”轻柔的用帕子拭去她额头的汗水,秀丽的眉头撇着,等女儿身子不抖了,才问,“这是怎了,这段时间天天做噩梦,你都梦着什么了?”
盛明珠原本还怕呢,一听芸娘问的,整张圆脸都红了起来。她总不能跟她娘说她连续半个月都梦到她与一个陌生男人数次云雨……想到这事儿盛明珠就一个劲儿的犯恶心,半大的孩子,不懂男女情事,偏偏被迫懂了。
除了恶心就是害怕。
将头靠近芸娘怀里,闷声,“梦见皇宫和皇帝了,狗皇帝抄了咱们盛家。”连绵春雨之后,盛明珠就总是做梦,一阕接一阕的。这个年纪本该是什么事儿都该和亲娘说,可偏偏有了这档子事儿,盛明珠也不敢全说了。
“说什么大逆不道的……”狠登了眼她,又隔着辈子拍了拍她屁股,“天气热,别趴着了”,芸娘是乡里的姑娘,没念过多少书。不过晓得自己这姑娘从小懒,说不定整日做噩梦就是落下的懒病,“灵珠都知道天天和表哥出去念书,就你怕热,装病都要窝在房里头不出去。”
盛明珠被芸娘扯了起来,唇微微嘟起。
旁边的黄妈妈便和芸娘一起给她套上的衣裳。盛明珠今年虚岁十三,身量不高,她长的晚了些,胸前也是刚刚有了起伏。这几日芸娘便是忙着给她缝肚兜,给姑娘整理好了,她便引着让她坐外头的廊边看鱼。
“你在这儿陪着娘,镇日的窝在屋里,都成懒姑娘了。”
她不早成懒姑娘了吗?盛明珠抓了把放在一旁的鱼食往池里随便的撒,她无聊,时不时的撒一把。芸娘注意力都在针脚上,怕肚兜缝的不精心了对女儿不好,还是黄妈妈远远端着碗绿豆粥看见了,忙跑过来一把拍了明珠的爪子。
“我的姑娘,你这手什么时候能规矩一下,这可是老爷养了许久的锦鲤啊!”
黄妈妈在身上搓了两把,忙拿着兜子试图拯救来找食的鱼儿。
“爹都好久没来了……”盛明珠也是没当心。不过听黄妈妈这一说,好像自从她噩梦起,她爹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来娘的院子里了。又偷瞄了眼芸娘,她垂头,注意力似仍在针脚上,盛明珠却觉得她委屈。
无由来的。
“爹变心了吗?”
芸娘听了这话面色陡然的变了,放下手里的活计抽着盛明珠的爪子就拍,“你一个小姑娘,谁教你的这些?”
芸娘干过农活,手劲儿不小,盛明珠被抽的疼,水汪汪的眼儿一下就红了,看的人可怜兮兮的。当娘的看惯了也心头软,“大姑娘家的,说这些被人笑话。”
池里的幸存的锦鲤仍欢快的游着,芸娘是美的,江南出美人。她是后头家里穷了,当丫鬟的时候被盛谦看上收了房的。许是日子不畅快,许是别的,这江南美人身上总有股水乡的雾气,虽温柔,也让人觉得郁郁。
“爹总不来看看你。”
“你是家里的小姐,娘是姨娘,是奴才……”芸娘说着,看着闺女黑灵的双眼,稚气依旧,又转了话头,“你爹在这里当官当的好了,京城老家来信儿,说是给他谋了个好差,赶明一家人都要回家了。他这段时间忙呢,才没来看你和灵珠。”
芸娘一共两个女儿,一个明珠,一个比明珠小三岁的灵珠。
她说了两个女儿,单没说自己。放从前盛明珠要闹的,可她现在却只是突然愣了——梦境和现实交替起来,总让人有些分不清楚。盛明珠打了自己一巴掌,疼的,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晕之前最后看见的是黄妈妈扑着过来那张老脸。
——
“热撅过去了吧……怕是中暑。”陌生的声音
“没啊,就在外头池边陪我坐了会儿。”这是娘的,盛明珠听得出来。没一会儿又有刷刷的笔声儿。芸娘接了药方,跟大夫倒了谢,又把药方给了黄妈妈,小声道,“以后绿豆粥就算了,不给她喝了。”
芸娘出身苦,绿豆是寒凉之物,又价格贱。她小时候吃这个降暑,如今天天给女儿也喂这个。
“早就该舍了”,黄妈妈出去熬药,她跟了芸娘七八年了,与其说老妈子,倒更像是老娘,“有现成的冰盆子,又不是没有份例,赶明儿夫人去领了条子,我去给咱领了”她嗓门大,屋外头都能听见。
盛明珠还睡着,她有些清醒,但是不想醒来。
没一会儿又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外头的帘子一下又被人抬了起来。光影照了进来,夏天光热又刺眼,盛明珠眉头一皱,眼睛也眯起了个缝儿,便见一个身穿紫色锦袍,头戴乌黑纱帽的青年男子走过来。
他有一双风眼,稍长,似桃花。盛明珠便是跟了他的眼,芸娘则是杏眼。
外头太阳晒,一股子烧热随着他的手传到了盛明珠额间。盛谦试了女儿没发烧之后,回头便松了送领口,这时候屋子里闷热也瞬间传到他身上,一瞬间眉就沉了下来。
“家里没冰吗?”
芸娘偏头,右手握着左胳膊,一段细长白嫩的小臂露了出来。盛谦心里高炽的也不知是怒火还是旁的,他看着她,屋子里头没冰,他眼珠子里像是浸了冰,“不说话哑巴了吗?刘氏。”
她跟他沉默,凭什么。
盛明珠心里烦着呢,压根不想起来。只是听她爹又为难起她娘,又想着梦里头那些断断续续的场景,哼哼唧唧的就要醒来。
盛谦听见声儿连忙给女儿垫上软垫,忙道,“囡囡醒来了,感觉如何?还难受吗?”这语气可不似刚才那个对妾室冷漠的男人。
盛明珠细细的眉头撇起,可怜兮兮的看着盛谦,心里还残存着那么点希望,“爹爹,我听娘说,过几日咱们要去京城?是吗?”别去别去别去,她在心里头几乎喊了一万遍。
可事实总不尽如人意,盛谦温柔的将女儿额间的发整理好,“这几日爹正处理府衙上的事儿。下个月就能回京城老家了,囡囡不开心吗?”
盛明珠觉得自己心快裂开了。她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她从来知道梦里的事情不能当真,所以即便梦里的父亲的嫡妻宋氏害了娘她只是离宋氏远了些,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第一次做梦就是这个时候,父亲升迁,去京城。
盛明珠一开始压根没将这梦当回事儿,前面的都忘光,偶尔记得一茬,她感觉老天在跟她开玩笑。
“囡囡,囡囡,你脸怎么这么白,怎么了?”盛谦发现一向跟小鹦鹉似的闺女突然沉默了,垂头才发现她脸异常的白,又掰起她的脸儿,紧张道,“囡囡,看着爹,你身体哪不舒服?”
盛明珠几乎片刻就落泪了,倘若有半点成真的机会,倘若是。爹会死,娘会死,她扑进盛谦怀里,小脸半埋着,“爹,我们不去京城,好不好,不去,好不好?”
盛谦还以为小孩子爱玩,去了外头哪有不高兴的。只是眼下女儿哭的都成了小花猫,这般的可怜,他却不知道怎么哄她。上头调令都下来了,没有不去的理儿。
“羞羞羞,小姑娘!”外头突然蹦蹦哒哒进来一个小人儿,手里还提溜着一串亮晶晶的紫葡萄。
“我知道,姐姐是怕”,盛灵珠不过十岁,看上去半尺高的小人儿,走到她姐床边儿,又踩着旁边的脚沓爬了上去,“你不要怕,我去保护你。哭鼻子是个小姑娘。”
盛灵珠打小儿被盛谦带着进了族学,老以为自己是男子汉。
明珠眼睛微微开了个缝儿,看见妹妹原本裂的心更又被人用锤狠狠砸了一下。梦里头便是灵珠,念了几本书,便真觉自己可以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风风火火的成了大魏最年轻的女相,也风风火火的没了。
比起梦里其它女眷,灵珠是和盛家男丁一起被砍头或五马分尸。五马分尸,想到这儿不只是心痛了,她觉得有点心绞痛,看着现在还肥嘟嘟的灵珠,更是天旋地转。
“囡囡,囡囡,你怎么了?!”
耳旁突然响起了不少声音,有男声儿还有女声。最后还夹杂了一道老迈的声音,似是大夫又去而复返,“快,掐人中,掐人中,这是阎王爷在叫魂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