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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比预想的时间要提前到站,驶入哈密城时不过下午六点。
穆涛提着行李缓缓走出车站,抬头,看了看还大亮的天色,嘴角微微扬起。
新疆与内地比起来,最大的特色便是这天色。
尤其是在夏秋之时,亮的早,黑的晚。
若是在深圳,这会儿应该算是傍晚了,天即将完完全黑下去。
可是在新疆,六点的天还算的上中午,即使是到了晚上九点十点,也依旧会亮如白昼。
可若是到了冬天,则又恰恰相反。
黑的早,亮的晚。
即使是到了早上九点的样子,这太阳也不过刚刚升起,却还未升上地平线。
到了五点多,便几乎是完完全黑了下来。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独特的天色,才造就了被外人所称道的那句话。
早穿皮袄晚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
比起内地来,新疆的生活节奏真的不算快。
多年后,穆涛在丽江小住了两年,感觉就连那以慢生活而闻名天下的丽江的节奏,比起哈密来也丝毫不遑多让。
行李真的不算多,除了箱子中装着给亲人朋友的礼物外,背上包里也就不过寥寥几件换洗的衣服。
男人嘛,出门在外,一切从简。
刚刚出车站,便是瞧见张河松站在不远处等着来接穆涛。
哈哈笑着走下站台,给自己这个多年兄弟一个大大的拥抱。
“怎么样?这回可把林婉拿下了?”张河松也是哈哈笑了起来,冲着自己这个兄弟打趣道。
“必须的,也不看看哥们是什么人!”穆涛将背上的包甩给张河松,仰着头得意道。
“那得要好好庆祝一下,咱们今晚吃点好的,家里炖了羊肉,刚好见见你嫂子和侄女。”张河松冲着穆涛胸口打了一拳,笑道。
“是啊,说起侄女来,我还真从她出生都没见过呢。”穆涛点点头,拖着行李箱与他并行。
车上,穆涛从怀中摸出一沓钱,递给张河松,笑道:“还你钱,这回啊,还真多亏有你的支援。”
张河松笑了笑,没有推辞,将那沓钱接了过来,数都没有数便是塞入口袋中。
“也不数数,不怕少了?”
穆涛笑了笑,打趣道。
“哈哈,只怕多了。”
张河松发动着车子,笑道。
这便是兄弟,两个人至始至终都未曾说过一句谢谢,却对彼此那是完全信任。
小时候如此,而如今亦是如此。
不过倒真如张河松所说的一般,那沓钱确确实比起张河松当初拿给他时,多了一千块。
不是穆涛烧包,也非刻意在兄弟面前摆阔,而是规矩。
新疆的爷们就是如此,借了你钱,借一千,等到还钱时那便是要加上一些。
哪怕是再好的兄弟,这规矩都不能变。
当然,后来没多久等张河松反应过来要把多出的钱还给穆涛时,两个人还差点红了脸。
这自然也算是一种兄弟之间的情谊,哪怕真的会打一架,却也无伤感情,等打完照样勾肩搭背的去喝酒找乐子。
张河松在哈密的家离着车站不远,在东河坝边铁路家属区的一撞老楼中,开着车也就十分钟不到的路程。
房子不算大,却明亮整洁。
看得出,他找了一个贤德的妻子。
上回见面,还是在他婚礼上。
当时,穆涛就觉着这个有些腼腆叫作赵丽小女人,看自己兄弟的眼神,那满满都是幸福。
而在张河松眼里,也满是宠溺。
虽然没能如张叔的愿,找一个同是雅满苏的姑娘。
但看得出,这才是爱情。
“嫂子,打扰了。”穆涛冲着张河松的媳妇笑了笑,轻声说道。
“别这么客气,当作自己家一样。”赵丽笑了笑,将两个人让进了屋子。
这会儿,厨房里炖着肉,哪怕是在客厅都闻得见肉香四溢。
坐了一路火车,除了在酒泉站小小的开了个荤外,穆涛肚子里早就没了什么油水。
当真是有些饿了,光是闻着味,那口水便不住的想往下-流。
不得不说,张河松这个妻子的手艺,当真不错。
要说新疆的伙子丫头们有一天若是去了内地,最为想念的是什么。
除了心上挂念之人外,或许便是这新疆的羊肉了。
清炖羊肉,清水将肉煮开,不用多放调料,几片白萝卜些许香菜,足矣。
等肉出了锅,撒上些盐,用手抓着大骨头棒子,大口的啃,在就上一两口凉冰冰的乌苏啤酒。
那滋味,三个字,歹歹的。
烤羊肉,大铁签子穿上,一肥三瘦,架在火上烤的冒油,孜然辣子面一点也不能少,等到稍稍有些糊了,一口咬下去满嘴回香。
兴许是因为新疆独特的水土,比起内地的羊肉来,新疆的羊肉少了些许腥味,却多了丝淡淡甜味。
是真正的甜味,尤其是羊羔肉,嫩而香。
炖肉,讲究的是火候与时间。
张河松娶了一位贤惠的妻子,这肉,是在知道穆涛今天要到哈密,一大早便是炖在了锅里专门做了给自己丈夫这个兄弟接风的。
哪怕是知道当初张河松瞒着自己将七千元的巨款就这般大咧咧借给了穆涛,也丝毫没有一点怨言。
或许,这便是新疆女子的贤惠,有主见却尊重自己丈夫。
没等一会儿,肉便上桌了。
张河松的女儿还小,早前已然喂过米糊,这会儿正睡着。
餐桌上,三个人相对而坐。
一盘子扎扎实实的羊肉,一盘子烤的金黄酥脆的馕,半瓶班超老窖。
虽简单,却也丰盛。
尤其是羊肉出锅,那肆意的肉香当真是让穆涛馋的发紧。
“随便做了些,别介意,凑合着吃。”赵丽腼腆一笑,冲着自己丈夫这位兄弟轻声说道。
“那就不客气了!”
穆涛是真的饿了,在张河松夫妻面前,也不算外人,自然没太多拘束,夹起一块也不怕烫就往嘴里送。
浓郁的汤汁,淡淡的羊肉味在味蕾间激荡开来。
“香!嫂子好手艺!”穆涛嚼着肉,嘴巴里含糊不清冲着赵丽夸赞道:“河松这小子,当真是好福气,上辈子得是积了多少德。”
被穆涛这样一夸,赵丽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看了一眼自己丈夫,埋下头小口撕着馕。
“吃饭都堵不住你小子的嘴!”张河松看着自己这个兄弟吃得狼吞虎咽,拿起桌上那瓶足足有52度的班超大曲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穆涛倒了一杯,打趣道:“怎么?去了趟深圳,被林婉给虐待了,没吃上肉?”
这肉,一语双关。
穆涛自然听得出来,哈哈笑着端起酒杯,与张河松轻轻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
酒杯不算大,是那种传统的小蛊。
但哈密当地酒厂酿的这班超大曲,却是真的辛辣无比。
小小一杯下肚,便是觉着五脏六腑都如火一般在烧。
大丈夫人生在世当是如此,饮最烈的酒,吃最香的肉。
而班超大曲,不比茅台五粮液珍贵,也没洋酒来的浓烈。
却直至今日,每当想要小小饮上一口时,穆涛也只会选择这种家乡的土酒。
辛辣入喉的浓烈,灼烧的胃,无一不在时刻提醒着他,这人不论有多牛-逼,却依然不能忘本。
都说男人如酒,底蕴越深,酒味越醇,做工越精,品质越贵。
而若要说哈密的男人,那应当就如这班超大曲一般。
虽不及茅台醇香,没有五粮液来的浓烈,却深厚而长久。
喝上一口,便会知晓这西北爷们的情怀。
既能让人醉上几分,也能让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能让人伤神,也能让人回味陶醉。
夜渐深,桌上的肉除了赵丽小小的吃了几口,便是让两个大老爷们秋风扫落叶一般吃了个精光。
吃完肉,得配上馕小小的喝上几口羊汤。
有道是原食化原汤,而清炖羊肉的精华却都在这汤中。
既能醒酒,也能消食。
好在两个人都不是贪杯之人,兄弟见面时要喝酒,却也只刚刚好到了量就足矣。
赵丽去看孩子了,桌上就只剩下兄弟两人。
正是酒酣胸胆尚开张之际,这话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两个人聊了很多,穆涛在说,张河松在听。
说深圳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说那位让穆涛到今日心中都起伏不定说不出是什么感情的美女老总,说有个脾气很大心却很善良被他称作小哑巴的姑娘,说有个假洋鬼子奸商做起生意来倒是厚道。
自然,也说起了林婉,那个让穆涛义无反顾的女孩。
这趟深圳之行,收获最大的,不是忽然从天而降的几十万巨款,而是那个只要笑便能让穆涛心也跟着甜起来的女孩,说会等他。
当林婉随着列车奔跑喊出那句话时,对于穆涛,就如同南飞的雁终于找到了旧时的屋梁一般。
“既然选择了,便放手去做,人生在世就该无悔。”张河松安静的听着,最后笑着端起酒杯向着穆涛,轻声道:“敬你,兄弟!”
“干了,兄弟!”
穆涛哈哈笑着,将酒杯与张河松碰在了一起,然后一饮而尽。
人生当如此,有兄弟有烈酒作伴,有一个能够藏在心间的女人去疼爱,家中有父母亲人去牵绊。
便,足矣!
敬你一杯烈酒,今生来世都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