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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人不知……”王章龙回答道,“小人并不清楚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高阁老的家人!”
陆准听罢点点头,向皇帝行礼道:“陛下,臣请旨意,召人对质!”
当堂对质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当然也没有人有异议,陆准于是领旨,走过去对后军都督府左都督、掌锦衣卫事朱希孝附耳说了几句话。
朱希孝是已故成国公朱希忠的弟弟,和陆准一向关系不错,为人也比较正直。他也看不惯这种无端构陷退位老臣的事情,因此,听陆准说完,他便当即躬身而去。过了许久,返回殿中请了旨意,才奉旨宣召他带来的人走了进来。
人来的很多,虽然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年龄各不相同,长相也差距甚远,但都穿着同样普普通通的仆从服饰,连颜色都相差无几。
等他们在圣驾前行过礼,获准站立起来,排成几行站好,陆准一把将王章龙从地上揪了起来,转身走两步,将他狠狠掼在那几排人的面前,对王章龙道:“你说是高老先生的家人跟你吩咐的事情,那好,我告诉你,高老先生自从去职之后,家中仅余一仆从名曰高福。随从高老先生左右,这大殿之上,几乎人人都认得!现在,他就站在那几排人中,你去,将他认出来!”
“这……我……我……”王章龙瘫在地上,连上前去看一看的胆子都没有了。他没有见过所谓的‘高福’,更不知道高福长成个什么样子。听陆准的说法,那倒是应该是个老头儿,可长得像是高福的人,就占了一半之多,让他如何辨认?
眼看着王章龙露出了马脚来,本就对此事不满的朝臣们纷纷出言呵斥,催促他赶快认人。张居正一言不发,冯保的脸上已经见了汗。而小皇帝此时也已然发觉自己被人欺骗了,顿时龙颜大怒,命令陆准动大刑。
圣驾在前,陆准是怎么也没想过在这儿见血的,但却也配合着小皇帝发威,权当是吓唬吓唬这王章龙罢了。
随着陆准的一声令下,王章龙眼看着已经有侍卫扑了上来,顿时大惊失色,疯了似的大喊道:“救我!公公救我啊!你答应许我富贵的!怎么言而无信?别……别动刑!我不认识高阁老,不认识高阁老啊!”
“你敢胡乱攀咬?!”陆准听他胡言乱语,瞥了眼御座上的小皇帝和皇帝身边的冯保,当即一瞪眼,上前一步,随手抽出侍卫佩戴的钢刀,朝着王章龙劈了过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王章龙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了。他从进来之后,就一直被陆准吓唬着。真正买通他的冯保又一句话都没有替他说过,俨然是不管他的死活了。而这最后的一刀,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陆准固然没有想用刀杀他,不过吓唬吓唬而已,可他实在禁不住吓,当着满朝文武和小皇帝的面,猛地一抽搐,继而轰然倒地,眼看着没气了。
陆准也惊了一下,以为他是昏过去了。将刀插回侍卫的刀鞘,抬脚踢了踢他,顿时觉得不太对劲儿。蹲下来,探探他的鼻息,这才恍然惊觉,人已经死了。
“陛下,臣鲁莽!”陆准当即跪倒请罪,“这……这小子实在是不禁吓,他……他吓破了胆,死了!”
“吓破胆?”小皇帝也不禁惊讶的抻长脖子看。
吓破了胆固然是无稽之谈,但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自己身体里有什么心脏方面的隐疾,被陆准这一吓唬给诱发出来,当场就直接被吓死了呢?
人死了,顿时成了死无对证。
冯保有心在这个时候反咬一口,可没等到他开口,张居正已经抢先一步抢过了台词,“陛下,此人入宫行刺,实数天理不容的事情。有此一劫,也算是苍天降罪,替陛下出了一口气。他刚刚也交代了,是宫中的一名宦官收买了他,向他许诺了什么。可想而知,罪魁祸首就在宫内,也是因此,这才让他有了可以出入宫禁的牌子,轻而易举的躲避开了宫门的守卫。这么说来,罪责并不在禁军身上。臣以为,事情涉及内廷,还是应该交由东厂审问吧!”
“嗯,朕也这么觉得。”小皇帝舒了口气,从刚刚人犯暴死的阴霾之中走出来,缓缓神儿,笑道,“陆卿一向忠心耿耿,不过是性子急了些,不碍大事的。不过,陆卿,你今后可不能再如此鲁莽了,父皇也告诫过你的。”
“是,臣必谨遵陛下教诲,一定修身养性……”
“行了行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小皇帝笑了笑,哧道,“你要是真的能静下心来多读读书,修身养性,怕是这性格早就有所改变了。罢了,朕知道,朕不怪你!这件事情就按照老先生的意思,交给东厂详查吧。另外,高老先生近日的确该离开京城了,朕圣旨已下,他怎么不当回事呢?陆卿,你去催催他。毕竟是先皇的帝师,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替朕答应就是了。”
“臣遵旨!”陆准当即答应下来。
※※※
宫内,张居正与冯保相对而坐,冯保面色铁青,张居正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想来心情也绝不会好。
“好好的一盘棋,竟然让个外行给搅和了,真是……扫兴!”冯保愤愤不平,他一向以读书人自居,此时也是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了,“张老先生,难道咱们就真的任由他如此吗?他不过是个伯爵!”
“伯爵也要看是谁给的伯爵!因为什么而得的伯爵!他那个伯爵是先帝钦封,平定南都城兵乱,救陛下御驾,在本朝,再没有更大的功劳可以比拟了。想要把他拿下,绝非容易的事情。”张居正静静地提壶泡茶,听着水声,慢吞吞的说道,“我们现在还远远没有站稳脚跟,得罪他,并不划算!双林先生,我倒是不太理解,你倒是为什么要跟他交恶?他的心思不在朝堂,在边塞,用好了是一枚好棋子,可现在,却生生变成了废子!可惜啊!”
“可惜?我倒看不出,有什么好可惜的。”冯保脸上阴云不散,语气阴恻恻的说道,“你在宫外,可能不是很清楚他到底是干了些什么。这小子,隔三差五就往宫里送一些奇技淫巧的东西,陛下年纪还小,受他影响很大。这等佞臣贼子,不早早除去,必然后患无穷!”
“奇技淫巧?”张居正愣了一下,继而笑道,“他在南都的时候,就曾多番给陛下进献过那些东西,不过是一些吃的玩的。我倒是知道,他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到底还是知道好坏的。不会像是前朝那些佞幸一般,带着陛下去那种地方……”
冯保不再说话了,低头默默地饮茶。
他对陆准很有成见,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只不过,张居正在这方面和他的意见难以统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对方了。
其实,张居正又何尝不想把陆准赶出朝堂呢?他不是文官,也不是司礼监的太监,按照朝廷的典章制度,他基本都碰不到国事的。但他对小皇帝的影响太大,小皇帝就是被安排了再多的功课,三两天也要见他一次的。而他又在先皇临终的时候担负了宫中侍卫的责任,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再加上陆准在宫中也是有内线的,别人都可能见不到皇帝,只有他绝不可能。
这种影响力,一次两次或许看不出什么要紧,但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却还是足够影响张居正的布局。致君尧舜上,这是任何一个文臣的终极目标,但这个目标实在是太过难以达成了,陆准是其中的障碍,到底该如何拿去这个障碍呢?
“要是他主动申请外调……”冯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张居正听罢,诧异的看着他,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他可以主动辞去顾命,为什么不能主动申请外调?”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张居正摇头道,“他辞去顾命,是以退为进。他就算顶着顾命的帽子又有什么用?真的能因此而插手政务?不能吧?有和没有,区别何在?就在于他主动放弃权利,赢得的名声和圣眷。可是他外调的话,又能获得什么?没有利益,他为什么要放弃京畿这块儿到手的肥肉?他可是先皇留下的,不是我们想要调他出京,就可以调他出京的。”
“张老先生,这一次可就是你看不透了!”冯保笑着说道,“他一向信奉男儿功名马上取,作为将军,没上过战场,这可是他的一大遗憾呢!”
“可俺答刚刚平定,又有什么仗是需要他去凑个热闹的?”张居正一时间想不到。
冯保提示道:“张老先生难道不记得了吗?就在前两天,蓟镇戚继光才上了奏章,禀报说兀良哈朵颜部酋长董狐狸等又蠢蠢欲动了,眼看着一场大战不可避免,陆准去凑凑热闹,代表朝廷去抚慰一下蓟镇兵马,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啊!”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就是近日的事情!”张居正点点头,想了想道,“戚继光是上了这么一份奏章,但奏章上写得东西却并不紧迫,想来以蓟镇兵马足以应付,更是极有可能获得大胜。这种时候,让陆准去,会不会……”
冯保暗骂一声‘老狐狸’,愤愤不平的在心中想道:谁不知道?那戚继光是你张居正门下走狗!你不就是怕陆准去了,会让你的自留地里头长出别人的庄稼来吗?可是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好办法能够把陆准调离京城吗?陆准不离开京城,很多事情就都会被他搅黄了!那到时候还要不要做事情!
但两人毕竟是盟友,冯保还是要好好的跟张居正分说,给他说清楚利害关系。深吸口气,冯保对张居正解释道:“张老先生,这就需要你去说服陆准了!你也知道,他很向往能够在战场上真真正正的打上一场,这是唯一将他调离的机会。而且,你不是要对边军动手裁改吗?这种得罪死人的事情,别人不敢干,陆准却从来不在乎!如果能够让陆准去边军转一转,将你的方略推广开来,这不失为是一件好事情啊!张老先生,你可以仔细的想一想,除了陆准,没人能干这样的事情!让他去做这个,非但可以将他从京城调开,而且可以顺利将你的意图铺展开来。戚继光的确好用,但戚继光却不足以压服所有人!他能做一个蓟镇总兵已经是做到头了,想要再往上一步,几乎没有任何的机会。但陆准不一样,京营十二万大军在手,伯爵的头衔顶在脑袋上,到哪里都会有人给他面子,不给他面子的通通都别想好活!得罪人的事情让他去做,到时候,张老先生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这不好吗?”
这当然好!张居正顺着冯保的意思,想到了陆准离开京城的种种好处,心中也不禁开始盘算。
的确,冯保说的没错。文武殊途,他即便是内阁首辅,也不能轻易的将手伸到世爵勋贵的自留地里去。陆准不一样,他是世职武官出身,一路靠刀子打拼到现在,头上的乌纱,身上的绯袍,那都是他自己挣来的!没打过一仗不假,但说句真的是很不合理的话,除了在戚家军里之外,戚继光这个身经百战、立功无数的老将军,威望恐怕还不如陆准。
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戚继光身上没有一个亮闪闪的伯爵帽子,没有京城勋贵们的支持,没有聚宝盆一般深不见底的钱袋子,也没有先皇留下的顾命头衔,没有当今陛下的倾心信任呢?种种的不合理才造成了最不合理的事情,张居正也不得不承认,很多事情,让陆准去做,就是比让戚继光去做更加名正言顺。
张居正觉得很无奈,可知道消息之后的陆准又何尝不是这样想呢?如果条件达成,他就可以去见见他神交已久的抗倭名将了,只是如此的身份,让他都不禁觉得有些尴尬。为什么如此的一员名将得不到他该有的封赏?而所有的桂冠,都掉在了沐猴的脑袋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