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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陵内大兴土木,大练精兵,一派推陈出新的好气象之下,似乎也再没有什么类似于汤虎、苏有东二人所干的那种让人难以理解的破事儿了。
事情少了,陆准在府中就呆的无聊,一大早见罢了部属,又草草的看过需要他亲自批示的公文之后,眼看着时近正午,便带着值岗的邵化海出了门。
“三爷,您要去哪儿?”邵化海跟着陆准溜达了好一段路,眼看着都要出了孝陵卫的把控范围了,才忍不住开口问道,“您若是想进城,不如多带几个人吧?只带卑职一个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那可就……”
“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就跑!跑得越快越好!”陆准转过头来,正经八百的跟他开玩笑,“放心,磕不着你,也碰不着你,带你到城里吃午饭去。你要是不愿意去,那我可就自己去了。”
邵化海听罢,顿时哭笑不得。
他当然不是担心自己,而实在是担心陆准。以陆准这个嗜酒如命的性格,就算不是饭点出去,都能喝得大醉而归。更何况,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间了。但他和邵开河的性格截然不同,从来都不像邵开河那般脑袋发木,自知陆准做了决定无法挽回,便也不再多劝。否则,可想而知,若是惹得陆准不高兴了,说不得他真的一个人都不带就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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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份,天气晴朗起来很是怡人。
陆准带着邵化海,两人走在南都城的街道上,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两旁是不停叫卖的伙计和商贩。陆准一路脚下不停,眼睛随时随地都在左顾右盼,只觉得这城中的模样实在是比卫所那般的无趣强得多了。
邵化海见他心情不错,凑上来问道:“三爷,这南都城的治安最近是真的不错了。起码是像孟老大或是葛云森那样的人,应该是没有再招摇过市的了。”
邵化海所说的孟老大,自然是当初绑架了陆准的妹子和妹夫的绑匪。而葛云森则是跟萧赞有牵连,被陆准施以手段,最终是非但没享受到应有的报酬,而且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连自己的一条性命都搭上了的那位。
前一次,陆准是身受重伤,险些一命呜呼。后一次,则是陆准动用机谋最狠的一次。一直牵连到了焦文桀满门遭祸,事情才算是真的尘埃落定。这样的事情,陆准自然是没有那么容易忘记的,但对于邵化海说的话,他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否则你以为呢?姓孟的,姓葛的,那毕竟是少数人。我大明治下,到底还是良民多,哪有那么多的行凶作恶之人呢?而且啊,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现如今巡抚应天的那位大人,也算是治下极为有方的一位了。这里自然也是归其统管的,新气象盛一些,也是应该的事情嘛!”
邵化海听罢连连点头,附和道:“您这话说的是正理,那位大人,确实不是一般的治下有方!铁面御史,当真是了不得的。”
邵化海这话说的并不是大明朝公认的清官海瑞,而是另有其人。
要说这海瑞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差,每每当了什么官儿,没个两天就得罪别人被拿下。这不,刚刚起复没有多久,就又被轰走了。所谓人亡政息,又可以说是人走茶凉。不管干什么事情,那总得让你干,你才能干出成绩来。否则,你就算再厉害又能如何?不党不附倒是君子之风了,可这经过了正德、嘉靖两朝之后,绝对称不上清明的大明染缸里头,他容不下君子啊!
此时接任应天巡抚一职的,是新近以太常寺少卿升迁右佥都御史的林润林大人。单说林润这个名字,或许没有几个人能够想的起来他到底是什么人,但如果说他斗倒的人物,则就是大明王朝惊天动地的大人物了。
这位林润林大人是福建莆田人,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的进士跟诸大绶、陶大临等人份属同科,这一科可以说是人才济济,不少都成了日后的朝廷栋梁。而林润之所以能在这些人中崭露头角,被人记住,就是因为他曾经上了至关重要的几道奏疏。
上奏疏的时候,已经是嘉靖时代的末期。早年间与嘉靖君臣相得的官场不倒翁严嵩严阁老已经是垂垂老矣,耄耋之年,即便在后世人寿命普遍变长的时代也不是一个可以承担繁重的国家事务的年纪了,更何况,这个时代由于医疗手段的匮乏而导致人的寿命还很短。
严嵩占着高位却不能胜任,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那个儿子代劳,已经引起了嘉靖皇帝的厌烦和不满。而林润以及同为御史的邹应龙两人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上疏弹劾严嵩父子及其府中幕僚罗龙文,例数其数条大罪,正中嘉靖皇帝的下怀。后世明史之中对这件事情的评价,说起严嵩父子之败的时候,也是说此事实‘发于邹应龙,而成于林润’。
搬到了别人都搬不倒的严嵩,固然有很浓的运气在此,但也可以说是林润此人能够审时度势,而下定了主意要做的时候就当机立断,绝不含糊。敢于在对的时候做出对的决策,哪怕一旦猜错就有可能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推崇林润的不只是陆准一个人,天下被严嵩父子操纵久矣。即便是贫民老百姓也知道那两个家伙不是好东西,秉着非黑即白的原则,跟严嵩对立的那就肯定是好官呗,林润就是这样的好官的代表。
在城中转了几条街之后,陆准最终将脚步停在了自己的产业门前。
公平当,在孙桥的经营之下,已经成了南都城中有名的大当铺。铺子里头的人忙的不像话,尤其是一楼那个套圈的游戏,既是便宜,人人都玩儿的起,而且又有小利的诱惑,可以说,市井小民最喜欢这种玩意儿了。
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陆准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去。他倒不是不想看看自己的生意到底是怎么样,而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打扰伙计们做生意。有听自己胡说八道的时间,还不如多招揽一个客人呢。
从门口走出去,到街上随便找了个饭馆,好吃好喝的点了一大桌子。邵化海一直警惕的看着他,却还是阻止不了他必然喝醉的结局。好好的从门走进来的人,非得叫人扶着出去。
而从城中到孝陵卫距离实在是不近,他脚步沉重,也不太配合,邵化海一个人扶不动他,没办法,只得叫了辆马车,将人送回了宅中。
而回到宅中之后,邵化海前脚扶着陆准进宅子,安顿他先在床上躺下,后脚邵化海就被冯谦迎头骂了一顿。
“这是去哪儿了?”冯谦难得用极其严厉的语气对邵化海发问,邵化海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回答,而听说他们去了城中之后,冯谦怒气不减,反而飙升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他要出去你就由着他出去?你就不会劝上一劝?”
邵化海心下觉得没什么大事情,而又很是委屈,不觉间顶了一句,“我哪儿劝得住……”
“你劝不住?你做亲兵的难道就真的是他养的狗?一句人话都不会说吗?指望你护持着三爷的安全,还真不如指望一条狗!你看看,喝成这样,怎么理事?现在倒还罢了,若是太子驻跸此处之后,他再喝成这样,恰巧惊了驾,你还护得了他吗?当真是不像话!”
虽然冯谦语气严厉,起初也把邵化海吓了一跳,但冯谦毕竟不是陆准。邵化海心中服气的主上是陆准,而不是他冯谦。骂两句也就算了,真想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远没有那么容易。而且,像他此次骂的这么难听,如果不是顾及着陆准待冯谦一向不同旁人的话,邵化海怕是早就翻脸了!
一边是强忍着羞愤,一边是怎么骂都出不了气。最终到底是冯谦先摆了摆手,厌烦的邵化海赶走,而他则拿着手中攥着的邸报,急匆匆的奔着陆准的卧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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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准,起来!你起来!”冯谦闯进屋中之后,直接将陆准从床上拽了起来。摇着他的身体,要他清醒清醒。
可陆准喝成这样,自然没那么容易清醒的。
冯谦心中着实是急坏了,刚刚是找不到陆准的人影,而这回见到了人却还醉成这样,也实在是让他心中焦虑难耐。一时着急之下,直接端起净手用的铜盆,将整整大半盆的凉水兜头倒在了陆准的身上。
陆准被凉水一激,神色忽然放清醒了一些,猛地呛咳了一阵子,刚要发火,便看清楚了面前的人,“你……冯谦,你疯了?干什么……”
“干什么?”冯谦冷着脸将手中的铜盆扔到一旁的地上,铛啷啷一阵乱响之后,他将手中的邸报直接扔在了陆准的身上,“你自己看看吧!我倒想问问你,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展开手中的邸报,翻过来,调过去,好半天才找到了头尾,认真的通读一遍之后,他顿时也傻了眼,“这……这是真的?”
“这是邸报!”冯谦说道,“你以为这是什么笑林故事?陆准,无论到什么时候,我冯谦都是跟你站在同一边的,所以你有事不需要瞒着我。这件事情如果你一定要做,那我帮你谋划的话,会远比现在这个结果要好的多得多。但是我也得警告你,你这两年升官太快了,想要更进一步也不能急于一时!你懂不懂?”
“我……我这……”陆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给自己解释了,他摊开双手,满面无辜的对冯谦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儿啊!”
这一下,冯谦也愣了。他是气势汹汹的来兴师问罪的,可这会儿他看了陆准半天,却觉得按照自己对陆准的了解,陆准说的应该是实话。这就让人纳闷儿了,那这邸报上的事情是从何而起的?
他揣着疑惑,对陆准问道:“汤虎、苏有东的案子,你是怎么办的?”
陆准理所当然的实话实说:“我还能怎么办?这原本也不是该我审的案子啊!汤虎,找到他,弄到我眼前的时候,那就是个死人了!苏有东我是看天色晚了就留了他一晚,跟他说了点儿有的没的话。他说什么罗道、白莲教、龙脉之类的东西,我也就当他胡说八道了没放在心里。第二天一大早,我让开河把他和汤虎一块儿送到南都刑部去了!之后这事儿我就没问过!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啊!”
“这样……这就奇怪了!”冯谦皱着眉头,搞不清楚事情的状况了。
邸报上所说的正是汤虎和苏有东的案子,那个案子自从事发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自那以后孝陵卫都平安无事,没听到什么特殊的风声。
苏有东判了凌迟处死,家人受了牵连。而汤虎人死了,亲眷家属却也没能逃了刑责,照样是当街问斩。按理说,到这儿,这件案子就该结束了。可不知道怎么的,朝廷竟然因此而问责到了萧赞的头上,还将他的指挥使世职就这么除掉了。
新任的指挥使并非是在这件案子中‘立有大功’的陆准,而是从带俸的世职指挥使中选了另一位名叫梅凤五的。
其实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即便陆准功劳再大,可他毕竟还很年轻。这两年升了两级官了,朝廷的恩典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怎么可能再升他的官儿?所以不过是对他褒奖了一番而已,指挥使并没有落在他的脑袋上。
冯谦以为这是陆准出的昏招,非但没有自己坐上位子,还便宜了梅凤五那个老头儿。所以才急吼吼的来找他,想要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不跟自己商量,反倒自己去出昏招。谁知道,陆准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有人暗中帮他?但这也能算是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