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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长公主“四娘病中需要静养,除三个一等丫鬟贴身照顾外,一干人等不许打扰”的禁令中,宝璐又躺了三日,于病后第六日清晨终于痊愈,一早便在几个丫鬟的服侍下,梳了一个双螺髻并饰以大小不一的几颗南珠,身着一件家常素白团花绫上襦一条鹅黄花鸟纹齐胸长裙,往大长公主和镇国公摆早膳的小厅里请安,并陪同祖父祖母用膳。
厅内轩窗处,一面如冠玉身材高挑的男子对窗而立,丰神俊逸,宛如谪仙。宝璐对着远眺见山楼的三人一福:“宝璐给祖父祖母请安,小叔叔好。”小叔叔唐枫,宝璐前世只在祖父祖母的早膳厅和家宴上打过招呼,自从搬去锁春堂,更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见,因此并不亲近。大长公主人淡如菊,镇国公温润如玉,并不是天人之姿。宝璐印象里自己父亲和大伯三叔都是相貌端正罢了,唯有这个四叔与众不同。
饭毕,镇国公和四爷唐枫一齐出去。大长公主和宝璐闲话着独院而居的一些琐事,身边的刘嬷嬷捧了一个羊脂玉玉斗杯一个琉璃菱花杯往大长公主和宝璐跟前:“太夫人,太后娘娘赏了几种刚下来的新茶,慈寿宫的公公说是从蒙山连夜送进宫的,除了宫里几位主子处,就两个亲王府和咱们府里得了,老奴偷偷启了一瓮您去年春天让零陵几个收集的百花露,给您和四娘泡了甘露茶来。”宝璐略欠身接了茶杯,只见透明的琉璃杯里茶汤嫩绿可爱,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刚赞了一句,门口的丫鬟打了帘子,进来几个年纪不一的少女。
最为年长的一个头戴八宝珍珠络索,螓首蛾眉,面若桃李,和自己同样极像母亲沈氏的便是自己的长姐,国公府二娘宝琼。另一个亭亭玉立,眉黛青颦的是三娘宝玶。还有两个比宝璐还略矮些,削肩细腰的是五娘宝琳,身量未足的是六娘宝玥。一番见礼落座,大丫鬟白檀领着几个小丫鬟用和菱花杯一套的几个琉璃花神杯给小娘子们奉上蒙顶甘露,小娘子们纷纷赞了一回。宝琼领头笑道:“听说四妹妹病愈,我们赶着过来瞧瞧。四妹妹眼下也改搬院子了,我和三妹妹好歹是有了自己院子的,不知有没有能帮上忙的。”三娘宝玶接着到:“看四妹妹的气色果然大好了。刚在门口遇见了红霞,说是四妹妹选了殿春簃。这下好了,和二姐姐的海棠春坞还有我的从桂轩都近。不知和四妹妹一起搬过去的一二等丫鬟定了没有?”
“二等丫鬟是本在曼陀罗馆侍候茶水的碧螺那几个,一等里头红霞明月彩云是一定跟过去的。”
宝琼疑道:”怎么四妹妹的大丫鬟还未补齐?“
宝璐暗下思忖,乳母曹嬷嬷一去,身边这个红霞再被自己撵了,在对国公府有恶意的那些有心人看来也太明显了些,况且只有留在身边才知他们的盘算。只是剩下这个大丫鬟的缺儿,还是由可信之人补上才好。“大厨房里有个各院传话的二等丫鬟叫星儿的,听说有些厨艺,人也乖巧。姐姐疼疼我,去向母亲给我讨了来?以后我在殿春簃的小厨房折腾时也有个得力的下手。”星儿她娘原是跟随母亲沈氏陪嫁过来的二等丫鬟,和二爷唐榕当年的一个小厮如今的车马房管事成了夫妻,后来因为厨艺出众成了大厨房的管事娘子。搬去锁春堂之后,来院子里送点心饭菜食材的往往是星儿带着几个小丫鬟。小莲庄那场杀戮的贼人是从大厨房方向进来庄子里,宝璐还记得满身是血的星儿和她娘坚持着赶来向自己和母亲报信。
五个小娘子玩了一上午双陆棋,在远香堂用了午膳才由各自的嬷嬷丫鬟服侍着回去午觉。午后,国公夫人沈氏带了个十一二岁梳着个双环垂髻的小丫鬟过来。星儿规规矩矩的向大长公主和宝璐请了安,在答大长公主的几句问话时倒也大方条理。待到大长公主微笑颔首,便很自觉的和立在地上的明月几个站到一处。
沈氏道:“四丫头倒不如给星儿改个名字,一等丫鬟的名字要齐整些才好。”
称心如意的四娘笑容满满:“《太平清话》上说,凡焚香、试茶、洗砚、校书、侯月、听雨、望云、瞻星、浇花、高卧、钓鱼、看山、对话、漱泉、礼佛、尝酒、翻经、刻竹,喂鹤,皆一人独享之乐。女儿独居殿春簃,只愿少些淘气,自得其乐。明月、彩云、星儿就改叫侯月、望云、瞻星吧。红霞姐姐比她们都大些,名字和这三个新名倒也齐整,不改也还使得。”今生今世,她要一切都不同以前。
二月初十,宜迁居。早饭过后,丫鬟婆子们忙着收拾细软,大长公主从私库里取出自己嫁妆里一套黄花梨素面家具并花器茶具文房之物若干,命人抬去殿春簃。
宝璐在二娘三娘的陪同下,被几人的大丫鬟们一路簇拥往殿春簃去。步过远香堂西墙外的小小洞门,便是一座独立的小园。一片素色鹅卵石铺就的地坪连接着坐北朝南的三间小轩,正中北窗两侧,悬有当代大儒洪绍清的对联“巢安翡翠春云暖,窗护芭蕉夜雨凉”。窗后小天井内,疏松植了芭蕉、天竺、腊梅,还点了几株铁皮石笋。屋外几曲回廊,西壁附有几间小舍。园中一角略置叠石形成一个小小花坛,坛中数株芍药名品,并两棵百年紫薇。最妙的是,西南墙角下用湖石砌成小潭,谭上有泉曰涵碧,晶莹透澈。紧靠泉潭,只用两根柱子顶起了半个屋顶,紧靠界墙之上,形成一座半亭,名“冷泉亭”。
姐妹们嬉闹一阵,散去不提。红霞望云各自忙碌着归置宝璐的衣裳头面妆奁等物,侯月带着二等丫鬟碧螺翠螺打点一应器皿摆设,新进等的大丫鬟瞻星在主子的指挥下整理着黄花梨大案上各色笔筒湖笔宝砚水洗等物。
沈氏带了一众捧着各色衣料的丫鬟进来,在殿春簃环视一周后才在玫瑰椅里坐定。宝璐赶忙行李问安,用个粉彩九桃纹盖碗亲自捧上茶来,态度极为殷勤。
沈氏轻笑出声:“来看看你这里齐整了没有,太夫人对你这丫头还真是大方。你也满了十岁,该做些京里贵女们流行样式的春裳。”
“母亲打哪里过来?”
“刚去看了你三婶,蹈和馆今早请了大夫,你三婶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你舅母从钱塘送来些时新的料子,京里的绸缎庄里还买不到的,你送些过去给你三姐五妹六妹,怕你三婶害喜顾不上这些。”
宝璐满脸堆笑的送走沈氏,心下却沉重起来。她差点忘记三婶在她十岁上下又怀了一胎,不足三月确又小产。听说三婶这次孕中性情开始变得急躁,对丫鬟动辄打骂,小产后更是连着发卖了两个在三叔小书房里伺候的丫鬟。连三叔的书房里也经常传被三婶摔得一地碎瓷片儿。
三婶之父是镇国公少时在军中历练结交的一位异性兄弟,两人交换信物约定结为亲家。这位将军壮年战死沙场,家中女儿只有一个庶女。镇国公还是信守承诺,让年岁差不多的唐桐迎娶童氏进门。童氏因自小无人上心管教,天生一副快人快语。虽生的明艳,但不通文墨。宝璐记得三叔三婶此时日子倒也和谐,直到三婶性情大变才和三叔生了嫌隙。后来不知怎的,三叔纳了同僚的庶妹文氏为贵妾。
想不到前世种种这么快就要重新来过,宝璐心中万般头绪,却也只能带着瞻星和几个托盘子的小丫鬟往蹈和馆去。
蹈和馆外,宝璐遇见正送祖母身边隋嬷嬷出门的三姐宝玶,以及和自己同路的姐姐宝琼。三个小娘子一齐进了童氏的屋子,宝璐三婶正眉飞色舞的和大丫鬟琥珀说着让小厨房把白嬷嬷送来的燕窝取两盏晚餐时做了三叔喜爱的燕窝鸡茸羹。
童氏谈兴正浓,在二娘四娘一阵关怀备至后,拉着姐妹三个好一阵闲话。
“你们听说没?下个月咱们远在徽州的姑太夫人就要带着孙子孙女来京为你们祖父贺寿啦?”
“可是祖父生辰在六月...”
“说是多年未见要来和太夫人姑嫂叙旧呢。姑太夫人虽说记在你们曾祖母名下,其实是你们曾祖母的一个丫鬟所出。咱们姑太爷当年可是有名的徽州才子,怎么到死连个进士都考不中?从顺安侯府分家出去,到咱们姑太夫人的儿孙辈居然要沦为商贾。”
“母亲,四妹妹送过来的料子您看哪批最好看?”
“他家经营的生意里就有绸缎庄。只是从未听说韩家在京里有宅子,这几个月难道要住在咱们家?既然分了家,顺安侯府在京里的别院他们大概是住不得吧。”
说罢这位姑祖母,三婶又转向了宝璐的新居:“四丫头,听白嬷嬷说你给丫鬟们改了名字,怎么单就红霞没改?”
宝璐:“红霞比那几个大些,如今又是院子里的管事丫鬟。”
“侯月不也是管事丫鬟?你们几个身边的大丫鬟,哪个不是家生子?就你身边的红霞是外头买的。想必你也是考量着她一个孤鬼儿做不成陪房,你可是想等你大些出嫁前再把她送回远香堂?”
三位小娘子一齐羞了个满面通红。
入夜,宝璐辗转反侧,想着自己虽有线索,奈何养在深闺不得自由。罗汉榻上值夜的正是侯月:“四娘,奴婢给您点上婆罗洲的奇楠香吧?听苏合姐姐说,大长公主难以安眠的时就用这个,咱们这儿也有几两。”
侯月的爹是国公府产业观涛楼的掌柜,侯月从小也比其他丫鬟更有见识,又算和自己一块儿长大,很多事情免不得让她参与。
“这几日你看瞻星如何?”
“奴婢看来,瞻星做事认真,人缘也好。最难得的是虽口齿伶俐,确是个知道什么该说的。”
“咱们院子里,有没有议论为什么红霞没有改名字的?”
“世子夫人亲自挑的人,规矩都是不差的,且只以为星月云霞都是一般。”
“你怎么看?”
“奴婢不敢揣测您的意思。”
“你父亲管理观涛楼多年,你原比旁人有见识,咱们又算是一起长大,以后该更交心才是。”
“奴婢浅见,该是因为曹嬷嬷。”
“曹嬷嬷怎么了?”
“既然嬷嬷已经不在咱们院子里,奴婢就斗胆说一回。曹嬷嬷一直以来喜欢做您的主,您渐渐大了还和您小时候一样,甚至惹您和世子夫人生了嫌隙。这回去了针线房,甚至不曾来辞,您面上不提也难免心冷吧。红霞拜了曹嬷嬷做干娘,以曹嬷嬷马首是瞻,有几次甚至因此逆了您的意思。这几日更是三番两次找借口往针线房跑,想必在咱们院子里也不长久了。”
“嗯,不过应该不止如此。到底如何我还说不好,找个可靠的小丫鬟盯着红霞。除了今年的明前茶,把咱们收着最好的茶找出一罐来。”
“您说的是两年前大长公主赏的易武古树薄荷塘?”
侯月只听见自家主子均匀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