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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纵然是那些定性好的公子哥们,也不禁开始骚动起来,本就喧嚷的月光小筑,此刻愈发吵闹,竟是与菜场、闹市没有什么区别。
等待久了,总是有些的脾气,一吵闹起来,场面就登时有些失控。
在场的多是写年少气旺的公子少爷,平日里不学无术,仗着家里有财有权,在城内也是横行霸道的主。平日里哪有什么雅兴吟诗赏月,今儿个也都冲着那花魁广寒仙子而来的。见那美人久久不出现,自然是心里焦躁,一身的暴脾气,毫无压抑地尽数宣泄出来。
这些公子哥闹起来了,绝非是旁人可以轻易制止的,任凭鸨娘、龟公喊哑了嗓子,磨破了嘴皮,也不见得有丝毫的见效。
不知不觉,明月已移至天中,明月高悬,柔和的银光洒下,却也无法平息这些公子爷的焰火,只是满厅的宫灯,一刹全数暗淡了。
突然暗下来了,哪怕刚刚还闹着欢的公子哥们,也是静下声来,稍稍环顾四周,以为是有阴风吹红烛,又或是灯油干竭。一声咒骂已经到了喉口,但在这急欲出口之际,又匆匆咽了回去。
“铮……”
一声拨弦声响彻整间月光小筑。
只此一声,还分不清是何许乐器。但能在如此喧闹的大厅中不给杂音掩盖,这拨弦的力道,可想而知!这奏乐的人,不是国手,也定是名家!
听到这一声弦响,本来还是喧闹的大厅,登时安静了下去。
弦乐起,笙箫鸣。
有歌声和着琴瑟笙箫,唱曰: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零↑九△小↓說△網】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歌声清远,如出谷之黄莺,婉转动听;又如振翅之鸿鹄,气势恢宏。叫那些还叫喊不休的公子、少爷,此刻只有敛气屛声,只敢安安静静听着这歌曲。
歌声渐止,琴瑟渐弱,在场的人这才回过神来,先是一阵掌声雷鸣,险些叫这月光小筑的琉璃顶都给掀去。
“诸位,诸位!”
一声略有些尖锐的女声从不远处的高台上响起,只见是一个涂脂抹粉,虽是年岁已长,但风韵犹存的美妇。
“这便是草月会馆的大嬷嬷,总是县令见了都得尊称一声曹嬷嬷。”樊春雷伏在江森耳边,轻声说道。
江森点了点头,遥看那个高台上的曹嬷嬷,但他的心思其实还是在那高台之后厚厚的帐幔之内——方才那琴声、箫声、歌声,尽是从那里传出的!
“各位老爷、公子、少爷,今日能有幸邀到给位来此参与鄙馆这赏月会,实在是我们草月会馆的莫大荣幸,妾身先在此谢过了。”曹嬷嬷虽然较那些粉嫩的姑娘们是算为年纪大的,但其实也不过三十左右,正是女子最有魅力的年岁。这婀娜的身段,朝台下施了一个万福,竟是比一些年轻女子还要撩人!
“大家都知道,今夜除去这赏月会之外,还是我草月会馆广寒仙子梳拢之日。赏月盛会,不可无酒无诗。梳拢之乐,各位各凭本事。妾身已经人老珠黄,也不在此打扰大家的雅兴,诸位好好享乐。”曹嬷嬷再施了一个万福,便是告退下去。
随着曹嬷嬷的离场,这赏月会也算是正是拉开帷幕。【零↑九△小↓說△網】
朗月当空,透着那通透琉璃瓦,清晰地望见繁星皓月,四周有青衣小厮或是红裙丫鬟送来酒水果品,若是愿意,还可以花上几两银子,叫几个姑娘来,揽入怀中,共赏明月!
江森拒绝了几个姑娘要投怀送抱的好意,眉头紧皱,想看那帐幔之后,只不过是隐隐约约几个人影,或立或坐,却又看不甚清晰。
“贤弟无心玩乐吗?”樊春雷在一旁看着江森的模样,不禁笑道,“贤弟长的俊朗,自有大把的姑娘愿意投怀送抱,唯独我这般粗糙汉子,凄凄惨惨的,实是可怜。”
樊春雷这般趣话也没有削去江森紧皱的眉头,听他说道:“樊兄之前可有参与过这赏月会?这赏月会就是这般模样?”
本以为是怎样儒雅的场面,却是和前世的狂欢会相去不多,江森本就厌恶这般放纵肉欲的狂欢,在认识了袁宛希之后这厌恶便是更甚了,今日又见此类似的场面,心情不免会有些烦躁。
“我倒是有参与过几次,不过那几次仅是些酸腐士子,或是些涵养高的富家公子,比不上这次的鱼龙混杂!”樊春雷小声说道,“再者,贤弟是不是一直在暗想这那幕后的人儿啊?”
“这......”
“贤弟莫恼!”不让江森有什么说话的机会,樊春雷就连忙抢说道,“贤弟可还记得刚刚那位曹嬷嬷说了些什么吗?赏月盛会,不可无酒无诗。梳拢之乐,各位各凭本事。这种风月场所,这些鸨娘早就已经人老成精,说的每一句话岂能有一句废话?今日这么多人,今日冲着花魁的初夜而来的,花魁也更是有趣,直接连面都不露了。这些人中,不乏有家财万贯的富豪、贾绅,若是凭钱财来争夺,花魁岂不是就显得俗气了吗?今夜夺这魁首的方式恐怕就只有别的法门了!正是这斗酒、斗诗!”
说罢,从一旁一个青衣小厮手中夺过一坛还未开封的美酒,拍去其上的泥封,对着嘴,大口灌入,没几下,一大坛酒水就尽数进了他的肚子。
“这位公子好酒量!”
一声清冷、动听的声音忽从帐幔后传出,叫大厅中还是有些杂乱的人群立马安静下来。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没见过花魁的面,但这花魁的声音总是知晓的。
听见花魁竟然在赞赏樊春雷,其余男人尽是满目妒火,想是借着这目光将樊春雷给千刀万剐。又是极快端起四周的酒坛子,也学樊春雷模样牛饮起来。
一时间,一阵阵酒香在大厅里飘扬起来。
“这位老先生已经连喝了三大坛了,果真是宝刀未老、老当益壮啊!”
“那位公子居然已经喝去五大坛了,实在是英雄出少年!”
“刘员外竟然喝了满满一坛的双蒸,光是这酒气恐怕都能点着做火焰吧!”
“......”
众人的酒量各有不同,有能喝的,自然也有喝几杯就醉醺醺的。
一个士子,不胜酒力,才是喝了浅浅一杯果酒,马上就面颊带上了红韵,七八杯下了肚,整个人就开始颠三倒四起来。举头望见天上的那轮明月,口中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看见士子这醉酒模样,周遭几人也讪讪嗤笑起来,这人莫不是喝醉后回想起儿时故事,待会儿是不是要哭闹着找妈妈啊。
只是世事难料,这士子一首诗尚未吟完,帐幔后就有一声音响起:“好诗!好一个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很是有童真童趣!”
这帐幔后声音一响,那些无论是喝醉的、没喝醉的,尽是一愣。方才就樊春雷一口饮尽那坛中酒,引来这幔后人的一声称赞,随后不论其余人再如何卖力饮酒,都不得那人的青睐,唯独这个不胜酒力的穷酸学子,酒后胡乱一吟,怎是叫幔后人又开口赞扬,叫其余人是又妒又恨!
在场的不乏有才士子,当即借着酒兴也吟诵一通,也期望着能叫那幔后人青眼相加。
各类诗词,此起彼伏,就算是那些胸无点墨的豪绅,也是忙花重价叫身旁附庸的士子献上几首。
这些诗词中,确实有叫人耳目一新的上好诗词,但相对来说还是那些胡诌乱编、不分平仄声韵的为多。
江森虽在诗词这一道不甚精通,但毕竟前世也是读过不少名家大作,且不说诗仙诗圣,就算是随便几个叫得出名号的,拎出来,比以这些诗文,也不是仅仅好上一点两点。
望着天上的明月,忽然想起了一段话: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明月是什么颜色的?”
“是蓝的,就像海一样蓝,一样深,一样忧郁。”
“明月在哪里?”
“就在他心里,他的心就是明月。”
江森不懂得什么是天涯,什么是咫尺。
也许出门就天涯,转身就是咫尺。
明月确实在天上,也在心中。在天涯,也在咫尺,或是相隔着一场生死。
或许,只是一层薄薄的帐幔,只需一口气就可以吹开。
他眯起了眼,端起了一杯酒。
酒水清冽,入口亦苦亦甘。
举起酒杯,看着明月,终是露出一个微笑。
“che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