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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妮子,你几时见过树妖落叶。
他摇着头苦笑,弄得叶声潇潇不止,心中却生了莫名的悲哀,只可怜这女孩这段姻缘迟迟不得兑现。
第四个秋天,他嗅着万物凋零的枯燥味,也懒得张开眼去瞅着垄上腾起的黑烟惆怅树生不易,栖身之所稍稍出了偏差,便会叫那人类刨断根脉,在丰收后的大火中丢了性命。
前些日子,一双喜鹊停上了他的枝头,叽叽喳喳吵了半个黄昏,嚷着说,隔壁槐安好姻缘,红烛酒厥,才子佳人,美哉美哉。
起初,他也就是懒懒地打着哈欠,就当故事听听便过。毕竟他于此扎根百年,哪里犯了洪涝或是生了大旱,哪里的诸侯又不安分挑起了祸端,诸如此类的消息,有趣的乏味的,都是从这些雀儿口中听来的,日子久了,故事听烦了,便也不再放在心上。
不料,那颗平静慵懒的心,却在听到那双新人的名字之时起了波澜。
他没听过那佳人的名字,自然也不曾认识。
可他……认识那男子的名字。
阿澈阿澈,这分明就是当初那少年的乳名。
雀儿飞走之后,他愣了许久,也辨不清这消息性质的好坏,只知道自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那少女。
那个年代,消息走得再慢,终归是走着的。
再见到她,是在当年秋末入冬的时节。
她眼廓凹陷得厉害,整个人消瘦了不少,明明正值人生中的大好年华,眉目之间却又憔悴得渗人。容颜枯槁的她似乎已经老去了,却偏偏又顶着深闺佳人的名号。
他蹙眉,挪开眼睛不忍看她,心里莫名堵得慌。
“他娶妻了。”
她在树下呆坐了许久,开口送出的嗓音沙哑轻缈,同她那双通红却又枯燥无神的眼睛如出一辙。
“我等不到他了。”
“我不信,却又不敢亲眼去看,只得在心里骂他懦夫。”她抱紧双膝蜷坐在树脚,微颤着身子,语调却平静得出奇。
至少在她的语气中,他已然听不到了哭腔。
“他是懦夫,我也是懦夫……”
“我们……都是一个样子,是带着笑的胆小鬼。”
她在树下发愣,时不时呛出几句话,带着笑腔,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嘲讽。
他陪着她,一同望着那山道出神,也不知穿过那山道,是否能够望见昔时少年允诺予她的小桥流水人家。
许是觉得是该上去望望,不说体验一把当年他走的路,至少还可以寻见些好风景散散心。她望着山道,禁不自觉地站起了身子,却又因坐了太久而脚下发软,还没迈出脚便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见她这般举动,他一惊,无奈人身未得,不能出手将她拦下,扯着嗓子喊了几声,终归只是无用之功,只好望着她瘸着步子上了山道。
这还未过上多久,却又听见她的喊叫,随后便见她自山上狂奔而下,脏了的衣裙被灌木刮出了口子,也不知在这之前摔了多少次。
他眯起眼睛,却死盯住了她的身后,只见一青年自山中追出。山道崎岖,对方却是健步如飞,见她已经出了山道,牙一咬,身子竟忽然腾飞而起,一把将她拦下。
她惊魂未定,哆嗦着身子往后退,怎料对方将手一伸,说着把东西交出来。
交东西?她一愣,旋即摇头。
她不曾记得自己几时拿过他人物什。
“快给我!”
见她一脸迷茫,那青年急了,还没接话,却见眼前白光一晃。
真的出来了。
他站在她的身前,伸手护着她,顺势打量着对方的脸。那人的模样倒也俊美清秀,只是那双眸子,叫他心上冷不丁一颤。
那双眸子,翠绿如璧,波澜不起,好如一潭春水,在他的脸上静默,候着那些突来的风浪。
有着这样的眼睛,对方怎么可能是人类?
见那青年莫名地止了动作,她抓住空挡身子一闪,顺着入村的小路跑远了。
“你打不过我的。”那青年也不再去管她,却是盯着他的眼睛:“你连人形都还没有。”
“我不想伤了同族,你也别再妨碍于我。”
那青年眸光一闪,转身便追,却又叫他拦下了。
“让开!”青年冷下脸色,右手手掌一抡,也不知从哪抽出的白玉长剑,冰冰凉凉地贴上了他的脖颈,“别逼我动手。”
“想你身为化形之妖,又生得副好皮相,没想到不过是个为难姑娘的祸害。”青年这长剑好生锋利,他这才开口说话,脖颈上却兀地一疼,想是被对方割出了口子。
“那又如何?”青年冷声一笑,璧色眸间杀气一晃,显然是动了怒。
“我叫你让开!”
“不,让。”
话音才落,他身子往后一仰,避开他的剑刃,转身瞬间,三段藤蔓自袖中甩出,顷刻间化作利刃,直刺对方的眼睛。
“你自找的。”青年单手一抬,徒手将那利刃抓住,指上被割破的皮肤往外淌血,还未滴到脚下,青年的身子竟瞬间消失在原地。
深秋的长风,卷得天地肃杀。
他知道自己不敌他,他一开始就知道。
身上的伤口,恐怕要多过树上的叶子了吧。
他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可怕,翠绿的眸子失了神采,呆呆地望向入村的路。
那青年法术着实厉害,伤他不轻。
他倒下后,那青年也没再多理他,看了天色之后,抬腿便往木灵村里跑,只可怜了那丫头,不知怎的招惹了他,恐怕之后的日子也不会有多安分了。
他咳嗽一声,没咳出血,身上也是,伤口虽多,不见流血。
也难怪,自己人身未得,何来血肉?
虽没那人身,却已经有了灵体,方才一番搏斗,用的便是他化灵的本事。
只是,灵体是虚的,伤却是真的啊。
呵。
眼皮越发沉重,黄昏之下,他的身子随消褪的白昼一同淡化,终是化作无数光粒,零零散散地融入他的本体。
骤然间,翠色褪去,徒留一树枯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