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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在邺城靠近曲江的一条官道上,一群群躲避兵灾的难民携家带口,或驾或推着大车艰难前进着。
此时大齐国半壁江山尽已陷入北魏之手,士人百姓都蜂拥着向江南迁徙。举目看去,马嘶人喊,孩啼妇泣好不可怜。
“快看快看”!
“那人怎么了”?
“好像是个当兵的”
正在众人议论的当口,只见远处一匹浑身沾满血迹的战马嘚嘚跑来。那战马浑身上下也不知被射了多少箭,跑一步鼻子中便喷出一团血雾,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会倒。
而马鞍上一员战将手摁双鞭扶在鞍头,早不知昏死过去多久了。而他整个人也好像鲜血染就,后背上一支支羽箭带着黑紫色,看着让人心头发麻。
“嘶溜溜···”!
那匹战马来到近前,终于走不动了,长鸣一声轰然倒落,顺道将那战将压在身下。
“快!快救人”!
路旁轺车上帘子微挑,一个头戴员外帽,身着紫纹锦袍的老者连忙吆喝,旁边立刻分出几个家丁抢步过去,三两下将那战将拖出。
老者被家人搀扶着坐下马车,一路簇拥来到近前,待到细看,双目不由得一紧。你道怎地,只见这战将身上前胸后背被射的跟刺猬似得,伤口处鲜血已经流尽,竟淌出紫黑色的乌血,这分明是垂死的征兆哇。
再擦去这人脸上血迹,只见他长得三角眼塌鼻梁,四方口,两绺枯黄色鬓发在耳垂凝结如针。而此刻,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嘴唇惨白,眼看便要断气。
“快拿金疮药回血丹,不要妄动身上箭矢,再找些浆水、烈酒、白布来···”
老人一叠声的吩咐下去,随后扫了眼那对八棱紫金鞭“将其好生收好”!
“是老爷”!
一个伙计连忙上前,弯腰一手一个便要抓起来。那成想腰板挺了几挺,只把脸憋得发紫,那对八棱紫金鞭却丝毫不动。
“老··老爷!这玩意太沉了”!
那伙计说完双手抓住一个金鞭,使出吃奶力气才堪堪挪动。老者双目一亮,连忙又招呼过去三个伙计,两人一组,才将那对金鞭抬到一辆货车上。
“爹!眼下兵荒马乱的,何必多管闲事。若他是本国将士还则罢了,若是敌国的,岂不引狼入室”?
旁边一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低声道。
“糊涂,北马长八尺高六尺六。再看这匹分明是本国滇马。我等行商之家,往日都难免结交权贵。何况现在刀兵四起,若救下一位军爷,保不齐将来能得到什么好处咧”。
老者驳斥过后,继续组织人手将人抬到一辆空车上。
这人自然便是田丰了,他靠着一腔血勇遗力杀出重围,便趴在马鞍上昏死了过去,所谓老马识途,这匹黑龙马出自崩云城,跟着白岑等人南征北战走过不少路途,一旦无人引领,便下意识的朝崩云城方向跑,这才误打误撞的来到曲江江畔,被这老者救下。
再说那老者,他姓李名紫阳,原本是颍川城中的大贾,因为战乱早早便带着家人奴仆出来避祸,拖家带口的,周围三四百人都是他的扈从。
“老爷,常言道兵匪一家。再说各房的女眷不在少数,留下他恐生祸乱啊”。
李紫阳将田丰安排妥当,又叫来大夫后才回转轺车。没想到前脚刚一上车,自家夫人卢氏便抱怨道。
“夫人之见”!
李紫阳老脸一冷,但待看到自家老伴因为舟车劳顿而愈加苍老困顿的仪容,声音复又一缓,柔声宽慰道:
“眼下北地沉沦,衣冠之辈无不争相南渡。而你我不过商贾之家,无人缘傍如何过的江去?就算过的江去,那江南士族林立,何人会把区区商贾放在眼里?
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何况战乱之时文轻武贵,今日道左相逢,正是老天送来的靠山,抢还不及如何推却”?
卢氏虽一生富贵,又怎好那妇人间勾心斗角在和人争辩,只能唯唯两声,便没了说项。而李紫阳刚要落座,门帘一挑,长子李祥低声禀道:
“爹,大夫说那位将军失血太多,五内骨肉业已衰枯,怕是救不回了”。
李紫阳连忙起身下车,三两步来到一辆马车前,与大夫见礼后连忙问道:“楚先生务必想想法子,万万不可在我等手里折了栋梁”。
楚先生五十多岁的年纪,听完之后捻着花白胡须沉吟半晌,最好拱手道:“此人气血两亏,创伤繁巨,实在无从下手。若贵人非要施救···”。
李紫阳一见楚先生故作沉吟,哪还不知门路。忙朝长子使了个眼色,而李祥则熟练从广袖中掏出两张银票塞进楚先生怀中,托请道:“还请先生赐教”。
楚先生虚推了几下,作出无奈状手下银票,扶额半晌,朝李紫阳一拱手“早年听闻贵人曾在京师花重金够得一枚官制大还丹,据说那丹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若有此丹相住,在加上老夫的一道秘方,到有几分医治的可能”。
“爹”!
还没等李紫阳作答,李祥连忙抗声打断。原来那枚大还丹是宫廷药师炼制而成,当年为了购得此物,前后花了几千两白银。平时压在箱底珍惜的紧,怎舍得为一介外人使用。
这下李紫阳也作难了,其实他当年买下丹药,是为自己准备的,指望着紧要时救回一条性命,没想到如今却发愿在了田丰身上。
“咳咳!如此的话,贵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俗话说听话听音,看戏看身。楚先生行医半生,在颍州城里也是见过世面的,如何不辨脸色?马上告辞请退。
“先生且慢”!
李紫阳见大夫要走,最终一咬牙,也是拼了。回头找人将丹药拿来,在两个丫鬟协助下,眼睁睁看着大夫将田丰身上一枚枚箭头取出,用烈酒擦拭干净后上了金疮药包扎完毕。再看着大夫将丹药从锦盒中拿出,心里一阵绞痛。实在不忍看下去,独自踱着步走了···
有道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几百难民风餐露宿,提心吊胆的前行,到了曲江边又被船家狠宰了一刀,等全部渡江完毕已经三更时分,只得在江滩扎营生火。
仗着有李紫阳这个领头人,大家虽然疲惫辛苦,却也没出什么乱子。埋灶煮饭草草吃过晚餐,众人便东倒西歪的睡去了。
“你说这人命真大,今天从他身上取出连半斤箭头,竟还没死”?
“哪算什么,听张家大哥说,他使得一对金鞭,每个都有二三百斤··也不知他如何用得”?
“哎,你说咱大齐国亡就亡在三军无能上了,平日里想想这些当兵的,心里边恨得痒痒。怎地今天一看这冤家,眼里却也泛酸哩”!
“你个小妮子又发春,那个要你同情来着?咯咯··”
“咦,帐篷了有动静”!
帐篷外,两个被大夫看护田丰的丫鬟正在磨牙,耳中突然听到一阵异响,哪还敢怠慢,赶紧起身进入帐中。
“咦··他在唤什么”?
只见田丰此刻躺在炭火旁边,身上的纱布被侵染出斑斑点点猩红色,一张脸黄若金纸,此刻却在不停的唤着什么。
其中一个丫鬟连忙弯腰细听,半晌之后疑惑道:“剑!他要剑”!
另一个丫鬟也糊涂了,学样去听了一会,嘀咕道“这些男人好斗的紧,生死不知,还想杀人犯狠,真是怪胎”。
“是呀,不过老爷吩咐过,有动静赶紧传报,却不能耽搁了给自家找骂”。
两个丫鬟拿定主意,留下一个伺候着,另一个去回禀老爷了。
那丫鬟端着半碗浆水用丝巾沾着擦拭田丰嘴唇暂且不表,却说半晌之后,李紫阳领着楚先生和自家大儿子急火火走进帐中。
楚先生号脉之后作难到:“命保住了,但他身子糠若朽木,往后只能一点点调养,估计几个月都下不得床”。
李紫阳听完之后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大还丹没白费,终于卖了份天大恩情出去。忧得是眼下时不我与,从曲江到飞龙江还有千余里的路途,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这恩情最好快去快回。可田丰这样子,盘算怕要落空了。
“还有,重伤之人不宜舟车劳顿,否则会出现反复。贵人若想全善行德,最好在附近给他找个人家,慢慢将养才好”。
哪成想雷声方过雨点又来,楚先生转头便丢出一击霹雳,只把李紫阳说的双眉紧皱。他舍本相救,便是想将来有个帮衬托抬之人,虽说几个月很长,但好歹大家都在一起。等田丰醒来睁眼便知道踏了谁的人情。可眼下大家急着逃命,万不肯为一个伤员停顿。若留下几个人照顾,将来这人情便不好算了··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李紫阳两处为难的站在那犹豫半天,随手让家丁将一把宝剑递到床头,又吩咐那两个丫鬟好生照料后便领人回去了。不过看他一脸惆怅的样子,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再说那两个丫鬟在主人走后,又端来一碗参汤掰开嘴角给田丰灌下,等再回头时却发现那把宝剑不知何时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对望了下,差点惊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