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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歌猜到他心情不好想必与独孤之事有关,也许是触景生情,感怀身世,只是却不知道他的过往是怎样,一直以来,关林森都默默守在她的身旁,平时他连话都很少,整个人就好似完全透明,没有存在感,也没有喜怒哀乐。
可是凤歌从他偶尔闪现的眼神中看出,这个男人绝不像他表现出的木讷,在平静的水面之下,隐藏炽烈的火焰。
凤歌的心中忽然兴起了一股跃跃欲试的冲动,想要看一看这个男人灵魂的另一面。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凤歌发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有人彳亍而行,并未打伞,一身单薄灰衣被雨水浇得紧贴在身上,肩膀上的水渍颜色比别处更深一些。
当日初见之时,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此刻却只是孤身一人,走在这样的雨中。
“他受伤了。”关林森也看见了他。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在黄沙客栈里曾经误会凤歌与关林森是劫道土匪,而与关林森大打出手的宇文寒涛。凤歌忽然想起关林森曾经说过,西夏宇文家,也是只认王印,而不认王,与大风堂何其相似。
“宇文家与大风堂有何关系?”凤歌问道。
关林森也注意到宇文寒涛的出现,他低声道:“大风堂所做的事都是光明正大,打着旗帜,亮明身份。宇文家就不一样了,更像是皇帝的暗卫组织,监察官员,处理各种不便张扬的悬案。大风堂中也有宇文家的人,他们都忠诚于王权,因此,从未有过分歧,自相残杀。”
“黄沙飞鹰一听就是土匪,难道也是不便张扬的悬案?”凤歌不解。
关林森也不明白:“也许是什么不能说的大案吧?”
正在说话间,宇文寒涛已经到了茶馆旁边,雨水将他的头发打湿,沾在脸上,他的右手紧握住长剑,慢慢向前走,待离得近了,凤歌看见他的双眼,那样一双空洞的眼神,与当时在客栈里那张神采飞扬的模样判若两人。
凤歌站起身拿起倚在桌边的油纸伞,向宇文寒涛抛过去,虽是心神恍惚,但宇文寒涛毕竟也是武学世家出身,在伞飞过来的时候,他本能的抬起手一接,握住了伞柄。
他低头看,是一把画着花鸟的粉色油纸伞,又抬起头,望着伞抛来的方向,凤歌这才注意到,把自己新买的那把女气十足的伞给丢了过去,不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宇文寒涛抬手将伞抛了回来,带着劲风“嗖”的一声,凤歌正犹豫自己能不能接得住,只觉有人影挡在自己面前,轻抬手臂,将那把伞接住,轻轻放下,凤歌觉得自己应该要弥补一下刚才的过失,于是将关林森的那把黄色粗竹油纸伞又丢了过去。
又被宇文寒涛接住了,这两去一来,倒是让宇文寒涛接起了不少精神,那双眼睛又恢复了一些灵气,他向凤歌走来,在窗前站定,笔直的伸出手臂,将伞递回:“不需要。”
“这么大的雨,你又受了伤,会发烧的,我找人帮你包扎一下吧。”凤歌很认真的说。
宇文寒涛没有说话,转身就要离开,关林森突然开口说:“大风堂斩星剑法。”
高瘦的背影忽然停下脚步,关林森又接着说:“再淋上一会儿雨,你的这条胳膊就保不住了。”
“呵呵,”在暴雨匝地的轰鸣声中,传来了自嘲的轻笑,宇文寒涛平视着前方:“我就是个没用的人,要这胳膊何用?”
语调中充满了颓丧与失落,凤歌道:“既然没死,就有用。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面对吗?”
“谁说我怕了!”宇文寒涛忽然转身,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凤歌,凤歌笑道:“天气这么差,不如我们找个地方,给你换身衣服治疗伤口?”
在医馆中,那大夫也从未见过伤得如此之重的伤口,皮肉完全被划开,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大夫一面处理一面说:“哎哟,有根筋受损了,以后这条手臂,只怕恢复不到以前了。”
凤歌听着心中一跳,宇文寒涛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平静的看着前方那面白墙,就好像大夫说的不是他,伤的胳膊也不是他自己的。
处理完之后,大夫又开了许多药,说了好些注意事项,例如不能吃刺激的东西、生冷的东西,这段时间也不要再让水碰了伤口等等,凤歌认认真真的听着,谢完大夫,就看见宇文寒涛伞也不打,径直走向屋外的雨中。
“等等。”凤歌拿着伞追上去,怎奈宇文寒涛身高腿长步子快,眼看着就要出门,关林森身形如鬼魅一般掠到他身边,在他后颈轻轻一点,宇文寒涛顿时身子一软,被关林森接住。
凤歌对目瞪口呆的大夫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弟弟还小,还不懂事,太任性了。”付完诊金之后,便赶紧离开,只剩下大夫一脸疑惑:“这人高马大的,竟然是弟弟?”
宁王府此时去不得,关林森背着宇文寒涛,凤歌在一旁撑着伞,三人回到客栈,凤歌想要一间上房,客栈老板陪笑道:“不巧,今儿上房全都满了。”
“满了?生意这么好?我早上才退的房,现在又满了?”
“是啊,你们刚退,就有人又给住上了。”
凤歌点点头,她想起隔壁住的是高真北,如果他还在的话,他应该愿意帮忙让他们待到雨停的。于是三人便上楼,凤歌刚想去敲高真北的房门,却听见自己原本住的那间房里,传来一声闷哼,那声音十分熟悉。
“这声音,听着像金璜?”凤歌向关林森投来询问的目光。
关林森沉默的点了点头,凤歌站在门外,轻轻拍了拍门,又叫了几声:“金璜,金璜?”
里面又变得无声无息。
过了许久,房门打开,走出的却是一个身材高壮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高真北。
“你?”凤歌被他的身影吓了一跳,刚才那一声明明是个女子的声音,怎么会是他?
高真北笑道:“昨儿绛仙楼客满,我便把人带回来了,你们有什么事吗?”
绛仙楼是本地出名的青楼,带回来的是什么人,自不必多说,凤歌便不再问起房间里是什么人,说想要借个房间,让宇文寒涛换身衣服,好好休息一下。
高真北带他们到隔壁房间:“这间也是我的,你们尽管在这里,我包袱里还有几件换洗衣服,可以给这位小兄弟穿,只是可能长了一些,大了一些。”
岂止是长了一些大了一些,高真北的衣服穿在宇文寒涛身上,让凤歌想起了在路上的田地里曾经见到过的稻草人,它们都穿着宽大的衣服,被风一吹,“唿啦啦”的飘动着,赶乌鸦麻雀的效果极佳。
也不知高真北从绛仙楼带回来的是怎样的天仙绝色,值得他这大白天的也不停歇。自凤歌他们到隔壁歇下之后,那房间里再也没有传出什么声音,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换完衣服后,宇文寒涛痛得根本睡不着觉,凤歌有心给他喂些醉春风,可是偏偏此时他那莫名其妙的傲骨又发作了,就是不肯用药,觉得丢人。
凤歌无法,见他痛成那样子,也不是办法,便坐在一旁,与他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宇文家与大风堂不是关系一直挺好的吗,你怎么会被大风堂所伤?”凤歌问道。
“哼。”宇文寒涛闭了闭眼睛,“没什么,只不过是对于效忠的对象,产生了分歧而已。”
“不都是效忠皇权?能有什么分歧?”
宇文寒涛闭了闭眼睛,冷笑一声:“如今一位是摄政太后娘娘,一位是登基却未亲政的皇帝陛下,分歧?不是一般的大。”
原来如此,自古以来,凡有摄政之事的国家,都少不了闹出这么一场是非,无论是摄政王或是摄政太后,都被视为皇权的实际拥有者,至于小皇帝,只不过是名义上的掌权人而已。
就看各家对皇权的定义如何了。
大风堂要依太后懿旨,将药庐中人斩杀,但宇文家接到皇帝旨意,要保护他们,但要命的是,李云阳不敢与太阳硬来,发的不是圣旨,而是秘旨,除了宇文家的家主和几个嫡系子弟之外,再无人知晓此事,宇文家的人出动,与大风堂对抗,要将独孤家族人抢救下来,大风堂的人手中拿着太后手书懿旨,白纸黑字。
宇文家却不敢将皇上的密旨拿出来,这一旦拿出来,便会使得帝后对立,到时候江山社稷会变成怎样也难说,无法说理,只能硬打,大风堂的人数越多于宇文家出动的人数。
那一战,甚是惨烈,宇文寒涛假扮独孤怀信,引开大风堂追兵,真正的独孤怀信在宇文家几个子弟护送下逃向北方。宇文寒涛中了一剑之后,又摔落断崖,所幸一路被崖上生出的树枝连挂几回,缓冲了下降之力,追兵一时来不及找到下来的路,他才有幸逃脱生天。
“原来是这样。”凤歌对这件事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人家大夏国的内政,自己也不便多嘴,只得嘱咐道:“那你好好休息,等雨停了,再回去。对了,要不要帮你往宇文家传个信?”
“那就劳烦姑娘,替我告知家主,就说,就说宇文寒涛幸不辱命,已将独孤怀信送出国境。”
“嗯,我记下了。”凤歌点头。
宇文寒涛实在太累了,伤重难支,终于沉沉睡去。
窗外的雨声伴着隆隆雷声,下得甚是畅快淋漓,凤歌起身离开,关上房门,让他好好睡一觉。
刚一出门,凤歌发现虎子兴高采烈的趴在隔壁屋的门旁边,又叫又跳,不知道它激动个什么劲,她刚想喝止,门开了,高真北出来:“叫什么叫。”却发现凤歌就站在旁边,就在此时,凤歌发现屋里的床帐缝隙中半隐半露着女人的身体,床下……都是血。
难道高真北在房间里偷偷杀人了?
凤歌大惊失色,不由倒退两步,高真北向前一步,刚想解释些什么,关林森已挡在她面前,面露杀气,似乎只要高真北敢动凤歌一根头发,他便立下杀手。
“罢了,都到这个地步,见与不见,也没那么重要了。”高真北神色凝重,让开一条道。
凤歌急急迈了几步,走到床边,伸手猛然将床帐掀开,发现床上躺的不是别人,正是金璜,她身上未着寸缕,身上有数道新鲜刀痕,深可见骨,皮肉外翻,虽已上了金创药,但血不断涌出,将药粉冲开。平日活蹦乱跳,脸色如初绽桃花般鲜亮的金璜,此时嘴唇苍白,眼睛也失去了焦距,眼看着已是气若游丝。
她身上的刀痕与宇文寒涛身上的一样,凤歌手里拿着药膏,看着金璜身上那样的可怖的伤口,心中实在是害怕,虽然高真北早已将金璜周身看了个遍,但是,现在凤歌既然接手了,就没道理让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男人来做这件事。
上回在韩王墓给关林森上药的时候,关林森已经昏迷,无知无觉,而现在,金璜整个人还很清醒,凤歌每为她抹一下,她的身体就会忍不住颤抖,努力克制着不出声,脸上还挤出了一个笑容对着凤歌:“没事,就当是块猪肉,随便涂随便抹。”
凤歌寻了块手巾替她擦拭汗湿的额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也就是被十几个大风堂的人追着跑,真是太刺激了,我从来没想过,这辈子可以跑这么快。”金璜得意一笑,又牵动了伤口,笑到一半,倒抽一口凉气“丝……”
“你老实点歇着吧,别说话了。”凤歌看着她那满是血迹的身体,心中一阵发颤。
金璜看着她:“你为什么还没走?”
“你为我冒险,我岂能丢下你不管。”
“你……”金璜闭了闭眼睛,“像你这么傻,以后登基当皇帝,可怎么办哟。大恒要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