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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静的夜,凤歌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有一件事搁着。
虽然金璜说不用管她,她自己会搞定一切,但是就这么由着好歹是自己名义上的侍女,一个人在北燕人身边呆着,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凤歌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担心北燕人会对金璜有所不利,还是担心金璜搞出什么事情,直接影响两国邦交。
“你去看看。”凤歌唤来关林森,“悄悄地,别叫她知道。”
关林森领命而去,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凤歌又出了一会儿神,这么好用的手下,要是能掉下来万儿八千的多好啊。
“他听我的话,就是因为我是储君吗?如果我不是储君,不是未来的大恒国君,他还会在我身边吗?”凤歌想起刚刚自己对他的态度,不由一阵后悔,怎么忽然脾气就这么暴燥起来了,完全不符合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的教养啊,要是母后知道,少不得又要责怪她。
关林森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他会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凤歌抱着枕头,心思飘乎不定,刚才明明可以好好说话的,哎呀,我刚才还嫌他不如狗会撒娇,他一定恨死我了。
此时凤歌懊恼万分,把自己与关林森的对话从头想了一遍,每一句话都让她想抽自己一巴掌:“谁许你这么讲话的,为君上者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反复检讨一番之后,凤歌陷入另一个难题,要不要去向关林森道歉。
就她印象里,父皇是从来没有向什么臣子道过歉的,但是,父皇也从来没有把哪个臣子骂做狗都不如呀……
那母后这边有没有案例可供参考呢?
似乎也没有,母后治理六宫极严,所到之处,凤仪垂范,谁见了她都是毕躬毕敬,她只需要一个眼神,该打的就拖下去打,该罚的就记下来罚,完全不需要她说什么重话。
还是自己太不懂事,太年轻。
凤歌起身,拨亮蜡烛,在《阅历日志》上写道:“戒骄戒躁,口不择言有失体统,出口伤人悔之晚矣。”
看着这几行墨迹淋漓的字,她又是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一年的游历期很长,现在她觉得自己欠缺的还很多很多,除了对人生的经验,对世情艰难的实际感受,还有人与人之间应该怎么样说话往来,都有很多要学的,如果父皇肯把游历期改成三年,那该多好啊。
收好《阅历日志》,林翔宇的书房里又传来了动静,他打翻了什么东西,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后院并没有人值夜,仆妇都各回各家去了,凤歌推门出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兴许可以帮上忙,却看见林翔宇站在池塘中央。
半夜三更!
林翔宇!
站在池塘中央!
不是栽了半截在水里,而是双脚如履平地那样站在水面上!
莫不是半夜见鬼了?
凤歌揉了揉眼睛,又瞪大了望过去,没错,是林翔宇的背影。
就这么站在池塘中央,晚风吹过,衣袂飞扬,满月的月光将他的身影倒映在水中,如同传说中的仙人,或者……来找替身的水鬼?
凤歌的反应已经比起很多人来强了许多,看着这样的场景,犹自保持镇定,没有尖叫也没有狂奔出去,或是拿起石子往池塘里砸,她就这么站着,轻轻叫了一声:“林翔宇?林知县?”
站在水面上的那个人慢慢转过来,这下可把冷静的凤歌吓得背后寒毛直竖,这哪里是林翔宇,这就是一个木头块,她终于爆发出一声尖叫:“啊!”
“大殿下莫慌,莫慌。”书房里传出林翔宇的声音。
凤歌一声还未落,那个站在池塘中的木头块,疯狂的转动起来,把木头胳膊、木头腿,甩得到处都是,那颗做为脑袋的木球也被甩飞了出来,直奔凤歌的脸而来。
就在木球狠狠地砸上她挺翘的鼻子时,一枚袖箭从斜刺里飞来,将木球射偏,堪堪从她的脸颊擦过去,带起一缕头发,高高的飞起。
发丝尚未落下,关林森的身影已出现在三步之外,他恭敬的单膝跪下:“属下护驾来迟,大殿下受惊了。”
“无妨。”凤歌摆摆手,心里却是一酸,关林森……跟她说话的口气怎么变得这么生疏,一定是真的生气了,好不容易才让他从那本死板的不近人情的暗卫工作守则里摆脱一二,现在又一夜回到从前,都是自己作的孽啊,唉。
林翔宇在书房里半天没出来,凤歌往书房门口一站,顿时原谅了他没有马上出来说明情况,房间里文书纸张洒了一地,那张看起来很重的桌子倒在地上,而林翔宇,则在这张桌子下面趴着,只露出了上半截身子。
“快把桌子抬起来。”凤歌急切地说着,自己亲自上手去抬,那巨大的实木书桌只微微晃了一下,被压在下面的林翔宇痛呼出声,显得痛苦非常。
关林森上前,似乎没怎么费力的样子,就将那张书桌给抬了起来,他想要再扶起林翔宇,林翔宇摆摆手:“起不来,腰,痛得厉害。”
难道他的腰椎……断了?
想到这种可能,凤歌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别,上手将林翔宇的衣服掀起,只见腰上一片青紫,看起来十分可怖,凤歌不懂如何分辨骨伤,只听说过如果不懂的人随便去移动腰部受伤的人,会让他彻底变成瘫子。
此时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身为习武之人的关林森,凤歌眼巴巴的看着他,希望他不要这会儿跟她说什么暗卫工作守则,只管保护她的安全,而不管林翔宇的死活。凤歌也不希望对他再使用命令的口气,希望他自己能领会到精神。
很好,关林森果然领悟到凤歌眼神里的意思,他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林翔宇的腰,轻轻按了几下,林翔宇“嗷”的叫了一声,引得不知道躲在哪里的虎子也跟着“嗷”了一声做为呼应。
检查完毕,关林森说:“没什么,有点异位,正一下骨就好了。”
“你会吗?”
“不会,得找个大夫。”
半夜三更的,上哪儿去找骨科大夫,凤歌现在好希望自己是个无所不能的人,可惜,也只是想想而已。
关林森将林翔宇背到卧床上趴着,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凤歌站起身:“我就不信,我用铜板去砸门,还有不开的!一吊钱砸不开,我就砸两吊!两吊砸不开,我就砸三吊!”
说着,她真就回房取了刚刚取出的五吊钱,昂首阔步的往街上走去。
顺着白天记忆中的路,她到了骨科大夫门前,开始敲门,里面传来了火气十足的一声:“半夜三更,敲你大爷的丧门星啊!”
凤歌坚定不移的继续敲,听见里面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过来把门板给下了一道,刚要开口骂人,凤歌举起手中一吊钱:“林知县受伤了,劳烦大夫去看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伸手也不能打给钱的人啊。
大夫的表情变得缓和下来:“啊,你看这大半夜的……我忙了整整一天了。”
第二吊钱,出现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
“快走,时间不等人,伤患要紧!”大夫伸手将两吊钱收下,转手交给了闻声而来的妻子:“我去给林知县看病,你把钱收好。”
大夫为林翔宇正骨,痛嚎之声响彻整个后院,虎子开头还陪着叫两声,后面也懒得叫了。
要死要活的折腾完,大夫又开出一张方子,吩咐将这些药材煮水,每天擦身,要用力擦,见红见汗为止。
大夫走后,凤歌看着林翔宇趴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样子,问道:“你那是在做什么?”
林翔宇有气无力哼哼着:“我上回得了一本机关人的书,说做出来的机关人,能跟真人一样,能走能动,能舞能打,要是真的能做成,往关城送去,代替边关的将士们守城,那该多好,可以减少死伤。”
从凤歌眼里,林翔宇看见了一行字“异想天开”,他忙解释:“据说国外已经有人成功了,我仔细看了一下原理,的确是可行的,只是,材料不好,发条受力过大,才会崩坏,大殿下不是也看见了,那个木人,是可以浮在水上的吗?如果有足够的推力,它还能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嗯,很好,等你伤好了以后,再认真研究好不好?现在,不要说话了,免得牵动伤处。”凤歌从林翔宇卧室出来之后,又向关林森问起金璜的情况。
“依旧躺在床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装睡着。那个北燕人在外屋睡着,他身上有武功,属下怕惊动他,因此只远远的观察一阵,便回来了。”
“嗯……”凤歌觉得这个“属下”听起来很刺耳,她期期艾艾道:“那个,我不是故意骂你的。”
“嗯?”关林森的思维还留在查探金璜与高真北的事上,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凤歌眼神闪烁,低着头:“我只是想到,万一将来,你做了一些事情,是觉得为了我好,但却是落入别人的圈套,那该怎么才好。”
“就好像你将虎子放进来,如果虎子身上有虫呢?如果虎子有什么疫病呢?嗯……”
凤歌声音越来越低,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了。
关林森声音低沉:“是属下擅作主张了。”
凤歌咬着嘴唇,扭捏了半天才说:“其实,你是把虎子洗干净以后,才放它进来的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说呢?”
“……”
关林森没有解释,凤歌轻轻叹了一口气:“虎子身上有皂角的香气,肯定是你给洗的,你为什么不解释呢?”
“错了就是错了,没有需要解释的。”死板的那股劲又冒出来了,凤歌隐隐觉得,关林森的本性不是这样的,但是,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大概就像父皇其实是个很温柔很和善的人,只是在大朝会上不得不端出那副天威难测的模样而已。
什么时候,才能让这个暗卫在自己面前露出真性情呢?
现在不是时候,以后再徐徐图之吧。
天亮之后,凤歌将大夫开的药方给了刘大娘,托她去买回来,没过了一会儿,刘大娘便空着手回来了,说药铺里这些药材都卖光了。
“怎么可能?这些都是最常见的药!”药方上所写的,不过是些寻常的跌打损伤药材而已,也算得上是常用药了,怎么就没有了?
“大姑娘,我真不骗你,听说,是关城那边来人,把药材都买空了。”
关城……萧燕然……?
天子上朝时,要戴着的冕毓,遮挡在眼前的十二道珠串,除了让天子的容颜更加高深莫测之外,还有一样功能,就是告诫天子不该看的不要看,天下万事,天子只应看最重要的。
耳边垂下的两块大玉珠,它的象征意义也是告诫天子,不该听的不要听,只有万民的呼声,天地的正事,才是天子应该关心的事。
母后说,抓大放小。
在没有遇到事的时候,凤歌觉得这些话是很有道理的,一听就懂,执行起来应该也没有什么难度,而现在,当所有大事小事都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就发现,想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能区分清重缓急,一样一样处理,是多么的不容易。
关城买了这么多跌打药,是不是士兵出了问题,是不是北燕的人进攻了?
金璜还在那个北燕人手里,虽然是她自愿留下的,但是,那个北燕人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
律王府是不是与北燕人有什么交易?
那三个人皮娃娃到底是谁给林翔宇的,又是谁将它们偷走的?
关林森到底是不是讨厌自己了?
这许多事在凤歌小小的脑袋里搅成了一锅浆糊,每一件事都让她挂心不已,而每一件事,都暂时没有头绪,林翔宇派人去边城打听消息了,最快也要到下午才会回来。
凤歌心情烦乱非常,坐立不安,从县衙走出去,顺着路,不知不觉,走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
一抬头,却发现是自己被那个假充道人的骗子骗走钱财的四象观,不由哑然失笑,摇摇头,依旧还是信步走进了道观。
四象神龛依旧静静的立在中间,照壁后的房间里果然已是人去屋空,飘着的蜘蛛网昭示着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凤歌站在门口,想起当日在这里喝了那个道士的一碗梅花雪水,那水里的确有些淡淡的清香,十分爽口,不知道那骗子是从哪里弄来的香料煮在水里,早知道应该问清楚,至少能得一方子,也不算被完全骗了钱去。
怀念了一下自己被那道人骗去的钱,凤歌正准备离开,却听见有人说话。
“公子安排的事,都办妥了。”
“嗯,想来那林翔宇,也不得不老老实实臣服,否则,那证据往大理寺一交,有他好看的。”
“嘿嘿,那是那是,公子神机妙算,姓林的不过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知县,岂能与公子相提并论。公子每每出手大方,小人全家上下感念公子大恩大德万分啊。”
凤歌在心中冷笑一声,原来是个收钱坑人的主儿,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公子又是什么人物。她偷偷伸出头去看,赫然发现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林翔宇身边的主簿齐书安。
堂堂主簿,也算得上是丰县县衙里的二号人物了,怎的与人说话这么卑躬屈膝,自称小人,实在是太可笑了。
能让他自称小人的,不知是什么人物?
只见那人衣服的款式并不算得十分出挑,只是料子与剪裁确实不错,起码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如果连下人都穿成这样,那么,这位公子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整个丰县,要说大富大贵,舍律王其谁?
“你继续盯着林翔宇,看他都做些什么,对了,之前他不是带了两个姑娘放在屋里吗?还有一个去哪里了,怎么总不见?”
“这……小人实在不知,那个姑娘原先就脾气大的很,兴许是与林翔宇吵架之后,一怒离开了也未可知?”齐书安不安地搓着手,自己没得答上来贵人的问话,万一得罪了贵人可怎么好。
那人倒也没十分追究,只说:“公子很喜欢那位戈凤姑娘,你小心留意着,不要伤着她,也莫让林翔宇打她什么主意。”
“这一点还请公子放心,林翔宇整日除了画地图就是往县城外跑,有两个姑娘的时候都留不住他的心思,现在只剩了一个戈凤姑娘,他越发的关心起别的事来,昨儿晚上,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机关图谱给做了个机关人,结果失手,机关人自己掀开桌子飞了出去,倒把他给压了,半夜三更还是戈凤姑娘替他请来了大夫。”
“你再仔细盯着些,人总有弱点,有爱好,只要我们从中击破,拿捏住他,以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齐书安闻言大喜,给那人长长做了个揖:“谢公子提携之恩。”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四象观,过了好一阵,凤歌才敢从躲藏之处出来,想必是这四象观比较隐秘,才会跑到这里来约谈这种见不得人的下流事。
没想到林翔宇身边竟然藏着这么一个包藏祸心的人,迟早得除了才好,免得留着也是祸害。
又想起方才那人口中称的公子,到底是律王的世子呢,还是二公子凤安年呢?亦或是律王还有第三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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