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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芳楼花妈妈最疼爱的头牌姑娘花月生产那天,长安下了武帝十五年的第一场雪,虽是稀稀疏疏但路上还是有了一层可见的薄薄的积雪。
那天醉芳楼还是正常营业,花妈妈却是没有同往常一样站在二楼看哪位恩客闹起来要她出面看哪个雏儿心有不甘,反倒是年岁大了却未同旁人一般自个儿赎身还是待在醉芳楼的常姑姑在一楼谈笑风生。
雪下的不大,也一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顾府门前的两只威严的石狮子还是那样守着,被薄雪披上了一层衣裳,守门的躲在门房烤火,和门房里的婆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门房里头虽不如主子们用的银炭那般好用,却也是得了无烟的好炭,暖和极了,这样更衬得外头冷得厉害,所以守门的在听到外头传来一声轻响便没了动静后颇为惫懒得装作听不到。
直到婴儿一声尖锐的啼哭划破了雪夜寂静,门房里的人一拥而出,见着的,就是没能被石狮占满的石台上放着个小娃,用暖和的锦被裹着。还没等众人商量出一个稳妥的办法,就见顾侍郎身边的顾安过来结果孩子,吩咐众人守口如瓶后进了院子。
武帝十五年,长安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比往年要冷得厉害些。
第二日就听说醉芳楼里的花妈妈惹了不该惹的祸事被悄悄处死了,醉芳楼那位被花妈妈常挂在嘴边攀了贵人的头牌花月在生产那日也落了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倒是那个二十多岁默默无闻的常姑姑成了醉芳楼的头儿,哦,醉芳楼也不叫醉芳楼了,那贵人说花月算是红颜薄命,孩子也没能留下,感怀一番两人几年情谊,叫人改了醉芳楼的名儿,说是改个花月楼。那天晚上常姑姑捡到了个顺水流下的小姑娘,人人说这是缘分,不然何故花月母子刚亡故,这孩子就被人瞧见了呢?贵人听了颇觉有理,又想着算是花月救了这孩子一命,不然,这天寒地冻,等明日有人见着这孩子,怕是早早断了气了。故此,贵人是了恩慈,说这女娃赐名挽月。
挽怀花月。
这般又是几日,顾侍郎开了宴,是得了个千金,排行为七。顾七小姐是庶出,但刚出生就被抱到了夫人房中,记得也是嫡出的名头。和顾侍郎交好的人问顾七小姐闺名,顾侍郎儒雅俊秀的脸上漾出一抹满足的笑来,说女子闺名不好示于众人,顿了顿,又说,倒是请岳家赐了字,握瑜。
这番话传了出去,长安人闲时唠两句的谈资就出来了——
顾府有美玉,赐字握瑜;花月收明月,有名挽月。众人说来唏嘘,细究下来,却又是一番生来就分了的贵贱。又说过来,侍郎千金得侍郎岳家赐字,是好事,毕竟,顾侍郎的岳父可算是帝师;这挽月…虽不光彩,但也是贵人赐的名……
侍郎府里的少数人倒是知道一些更隐秘的事,却也只敢在心里嘀咕,然而即便这样,待春天到来的时候,顾侍郎府中就说要不少的奴仆——原来是顾侍郎往老家送东西时造了匪,送礼的一行人未留活口。虽说后来剿了匪算是造福一方百姓,死去的人却是活不了了。
然而久了,就没多少人记得这些事了——天子脚下,长安处处繁盛,总有说不完的新鲜事,谁会巴巴的紧着谁家的事不放呢?
也是有几个文雅仕人,感怀入年来第一场雪,提几个字,吟两首诗,待雪罢天明,又是文人圈子里一场风月逸事。
也只是一场风月逸事。
那次长安白雪,也没几人记得。长安长在,年年有雪。
倒是那些个江湖游侠,偶尔忆起那个身在青楼良善大方的头牌姑娘,然又只是想了想,便放下念头——便似那明月沟渠,相闻不相逢,也怕哪里看重什么良善大方的性子,而是想见见那艳丽清绝的容颜罢了……
苏和在小亭抱着酒壶豪饮时,就听自己的夫人扯了大嗓门骂道:
“苏和!你这负心汉,就为着那点小恩小惠,你这几日夜夜喝得烂醉,还非得在这种见得着月亮的地方!老娘倒不知,你鬼奴是这般重情义的人!”
苏和听了,也只是摇摇头,朝不远处插着腰喘着粗气的夫人招招手,温和一笑——苏夫人这般便消了大半火气,将步子压得重重的走过去,却没说什么,苏和这个、这个皮相倒是真耐看……
“夫人,你也说我是鬼奴,那可知鬼老是饲养了鬼奴一十八个,小鬼四十九个,我不过是其一。若非那日花月姑娘心善,给了我休养生息的小恩小惠,我怕是早早成了一滩尸水任那些小鬼挣位。也怕是,遇不着你了……”
那天不知是雪后几日了,只道是月色极美,又许是喝了酒,苏和讲那些不敢说、不愿说的一并交代给了自家夫人。
后来那些江湖传说里,就多了一项,说是有人羡高官,有人慕冨户,但若得鬼老传人鬼奴这般和满的家庭,不羡不慕也罢!
这话传到曲水山庄沐庄主耳中时,沐庄主正带着娇娘美妾在酒楼中寻欢,闻言怔忪半晌,当日便收拾行装回了山庄——糟糠之妻有孕,自己确实拥美游玩,一时愧疚不已……
说来这般奇怪,便是妻儿冷脸相对少有好言、众亲友责骂劝告这沐庄主都这般我行我素,倒是这样一桩传来传去的闲话叫沐庄主幡然悔悟——可喜亦有些可笑……
沐庄主之妻高氏诞下女儿那天,沐庄主想明白了一些事,沐庄主自幼便以贵家公子的方式教养,处处优秀却颇好女色,不想妻子孕期一番游历恍然明白女色虽诱人,然而比这女色更重要的却也是千千万万……
沐庄主抱着满月的女儿,大笑开来,确确实实显出贵家公子的气度来了。沐庄主的女儿,取名流朱,有人问这是何意,庄主头也没抬,说了个不晓得,只觉得这名字好。再后来,却又传出了诸般意味。
常乐王对生子得女这类言语最是敏感,听不得却又避不开——说来,便是这常乐王妃至今未诞下一儿半女,常乐王又是个痴情种拒不纳妾,这般下来,却是过了而立之年未有子女。甚是眼馋那些个子嗣颇丰的人家,也有人提议说是过继个同宗的孩子,常乐王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有子女固然好,但没有也不强求。何必过继一个孩子,反倒是处处提醒夫妻俩没有孩子!
有天常乐王在朝堂上时时走神,眉眼带笑,帝问何故,答曰,王妃有孕,只是月份浅还不敢宣扬——这样一来,长安人便都知道常乐王妃有孕一事了。
不说那些个王孙贵族是道喜还是酸人,总归百姓是处处贺喜——琴瑟美满的夫妻,就差个麟儿便是圆满了。
常乐王郡主出生那天,虽有人盯住女儿身不放,但对常乐王夫妻来说,就是上天垂怜了。
小郡主满月那天,帝王赐封地,号怀瑾,是为怀瑾郡主。
如此,便是殊宠了,但怀瑾郡主乃帝王同母弟常乐王独女,又算是正常。
月有盈亏,春夏轮换。长安的白雪覆了多少旧事遗骨。
各人有各人的命,各命有各自的活法。总归,人生下来,是要活一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