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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长的一席话,缓缓而来,一层层的在颜墨白心底勾起了汹涌大波。
颜墨白握着衣带的手越发颤抖,目光越发的摇晃起伏,则是刹那之间,整个人连带身上的黑鹰一道坠倒在地,人事不省。
“皇上!”
伏鬼惊惶而唤,急忙慌张的将颜墨白扶起,墨玄即刻要为颜墨白把脉,则是还未来得及动作,门外已有人冲了进来,即刻道:“将皇上扶上软塌,老衲必得施针。”
伏鬼慌神之中急忙照做,所有的动作都在抑制不住发抖。
待将颜墨白安置在软榻上后,他便抱着黑鹰与墨玄一道出屋。
屋外,天色依旧晴好,阳光金灿,院内开满了春花,色泽明艳,极是好看。奈何,这番春.色,伏鬼却无心打量,整个人仅是紧紧的抱着黑鹰站定,满面焦灼,一动不动。
“伏统领不必担忧。皇上仅是心绪突然激动,是以昏倒。”正这时,墨玄将伏鬼面色打量几眼,忍不住出了声。
伏鬼这才稍稍回神过来,叹息一声,“皇上身子本是不好,便是在大齐养伤几月,也一直抑郁,精神不善,如今突然晕倒,在悟净方丈还未彻底宣告皇上脱险之前,我伏鬼,岂敢放下心来。”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垂眸朝怀中的黑鹰扫来,眼见黑鹰两只圆滚滚的眼珠似是泛着痛愣之色,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换着姿势将黑鹰抱好,随即凝了凝黑鹰翅膀上的纱布,低沉问:“黑鹰以后,可还能飞起来?”
墨玄叹息一声,“难。”
伏鬼眉头一皱。
墨玄沉默片刻,继续道:“但若仔细调养,许是半年后,一年后,该是能稍稍振翅起飞。”
伏鬼眼中略微漫出几许释然之色,沉默片刻,缓道:“如此,便好。黑鹰跟随我们多年,本是苍穹雄鹰,若是无法再振翅高飞,于它而言,也是最为难过之事。”他嗓音极为的幽远,说着说着,语气中便似抑制不住的添了几许惆怅。
墨玄缓道:“这只黑鹰是灵性之物,大抵是大周皇上往日里教得好,是以,如此灵物,自然也有福泽,许是半年之后,翅膀断裂的筋脉能全然长好,再度振翅而飞。”
伏鬼满目幽沉,点点头。
一时之间,两人未再言话,双双沉默。
却是半晌之后,伏鬼再度朝墨玄望来,神色起伏摇晃,欲言又止,却并未真正道出话
墨玄抬眸扫伏鬼一眼,“伏侍卫有话不妨直说。
伏鬼敛神一番,忍不住压低了嗓音,“我一直不敢多问方才黑鹰脚上抓着的那条衣带之事,只因如今这灰败的日子里终于得了点希望,我不敢轻易去戳破。但如今,有些事实终究是事实,无论怎么蒙骗都成不了真,早晚都有露出原形的一日。是以,我如今只问墨玄公子,黑鹰脚上抓着的那条衣带,以及衣带上的字,是否是墨玄公子刻意而为?”
遥记当初在大英极乐殿时,墨玄便劝过他要对自家主子施以谎言,以图让自家主子重拾活着的信念。
是以,墨玄当初便有心如此,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青州之地,甚至还恰到好处的带来了黑鹰与那条衣带,此举太过的突然,也太过碰巧,令他无法全然相信。
墨玄满目清明,知伏鬼心中有疑,却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仅道:“那条衣带,确实是黑鹰一路跋涉飞跃而努力带回来的,衣带上的血字,也是真实。”
伏鬼目光抑制不住的颤了颤。
墨玄继续道:“这只黑鹰极通灵性,加之又极为喜爱大旭长公主,它能寻到长公主,自然不是太难。只可惜,黑鹰长途跋涉传消息而来,翅膀疲损,难以振翅再飞,我们也无法再通过黑鹰引路来搜寻大旭长公主,是以如今,也只得如衣带上的血字在这青州之地等待。在下今日在大周皇上面前所言的话,句句为真,并非善意之谎,伏统领如今可全然放宽心了。”
是吗?
伏鬼满面僵硬,心绪也抑制不住的凝固,却是半晌之后,才稍稍回神过来,眼中略是湿润开来,薄唇也逐渐的开始发颤,而后竟是怅惘之至的释然哽咽,“天佑皇后娘娘,天佑皇上。”
话落,已有温热的泪蹿出了眼眶,压制不住。
伏鬼似如被泪水灼到了一般急忙伸手将泪水擦却,目光朝墨玄落来,忙道:“情绪太难克制,倒是让墨玄公子见笑了。”
墨玄仅朝他扫了一眼,便将目光凝在了前方不远的花树,缓道:“情之使然,在下能理解。伏统领不必在意。”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屋内的那位医者,便是往日你口中所说的悟净方丈?”
伏鬼认真点头。
“那般之人,瞧着倒是仙风道骨,想来医术也极为精湛。难怪,大周皇上以前急于求成的练功,对身子损害那般大,甚至还有严重的寒疾加身,却也能安然的活着,想必,那位悟净方丈,该时大周皇上身边的大贵人了。”
伏鬼缓道:“悟净方丈的确是我家主子的贵人。若非悟净方丈,我家主子早会……”说着,嗓音越发一沉,继续道:“我家主子虽命途多舛,但终究也是有福之人。至少,往日再怎么艰难困苦,如今也总算是走过来了,甚至连带我家皇后娘娘,也有活着的希望,一切,皆是大安,此番,待我家主子醒了,定该不会继续沉沦下去了。”
墨玄神色微动,满目幽怨,终是未再言话。
两人再度沉默下来,气氛幽密。
许久之后,黑鹰开始在伏鬼怀中扑腾,墨玄抬手将黑鹰接过,缓道:“在下带它下去再上些药。”
“有劳了。”
伏鬼低道。
待得墨玄抱着黑鹰彻底离去,身后颜墨白的屋门,才被缓缓的打开。
随着屋门吱呀而响,伏鬼便蓦地回头,便见悟净方丈已踏步出门,神情略是轻松,并无凝重之色。
伏鬼急忙迎上前去,急问:“方丈,我家主子如何了?”
悟净缓道:“无妨,只是情绪太过上涌,晕过去罢了。此番已然施针,待他睡醒之后,便会无恙。”
伏鬼顿时释然,当即道:“多谢悟净方丈了。”
悟净不再多言,由侍从领着入得后院歇息。
伏鬼当即差人将此番从大齐带来的东西全数在府中安置,随即又亲自出府,将府外小心翼翼等候着的青州县令挥退,待得一切完毕,归来之际,便闻颜墨白已在屋中唤他,“伏鬼。”
伏鬼面色一喜,当即入屋,待站定在颜墨白榻前,才见自家主子手中正握着那条黑鹰带回的衣带,细瘦的手指紧紧的将衣带捏着,甚至连带那张常日里苍白无色的面容,此际都破天荒的微微勾着唇角,瘦削的面容上竟是极为难得的染上了几许笑容,伏鬼看得发呆,待得蓦地回神,心头酸涩怅惘,大起大落,只道是自家的主子,沉寂了这么久,终于像是真正的,缓过来了。
眼睛再度不争气的有些酸涩,不知何故。
只道是当初叱咤沙场之际都不曾如这般女人似的容易落泪,大抵是心境太过的释然,大惊大吓之后,情绪上涌,便控制不住的落泪。
“伏鬼,差人抬水去主屋,朕,要回主屋沐浴。”
正这时,颜墨白再度道了话。
伏鬼紧紧垂头,刚毅站定,生怕自家主子会看到他湿润的眼睛,仅是强行按捺情绪,重重的点头。
待得侍奴将热水抬至主屋,颜墨白已由伏鬼搀着抵达主屋,随即就着热水沐浴。这一沐浴,竟是沐浴了许久,待得出浴之后,他着了崭新的白袍,也开始仔细的将胡渣修理,待得一切完毕,他又亲自擦干了头发,而后,亲自将墨发也束好了。
他终于开始改头换面,整个人虽是瘦削,面色仍旧染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浑身上下,终于恢复了半许生气。
伏鬼一直在旁伺候,许久之后,便闻颜墨白再度吩咐,“去将墨玄邀来,弄些酒菜,朕,要与墨玄好生叙旧。”
伏鬼急忙点头,出殿张罗,待得黄昏之际,酒菜已在桌上摆定,墨玄也缓步过来。
颜墨白邀墨玄一道坐下,开口一句,便是低哑幽远而道:“凤瑶与朕娘亲之事,多谢。”
墨玄难得见颜墨白这般客气,一时倒也有些不习惯,仅道:“皇上如今已是大英的主子,在下本为效忠大英皇族之人,是以,为皇上做事,本为应该,不敢得皇上这个‘谢’字。”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但若皇上当真想对在下示好,那便好生的活着吧。天下诸国,如今若要均衡,必得皇上来镇压,若不然,各国野心之人,怕是又得兴风,天下之中,也会又增浩劫。如今皇上既是得了天下,日后,便要好生治得天下,在下仍还是希望,皇上,能成天下之明君。再者,皇上身边之人,想必这些日子对皇上也是担忧入骨,且黑鹰努力传信而来,大旭长公主也还在努力的活着,争取要与皇上见面的那天,是以,还望皇上体恤己身,莫要辜负这么多人的期望而颓废丧志,且你如今的身子骨,情况并非全然乐观,皇上是聪明人,自该知晓不能一味的消沉下去,你若想当真与长公主再见面,便也务必得,好生活着。”
冗长的一席话,墨玄说得极为认真。
颜墨白则勾唇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道:“何时之际,你墨玄竟也成如此唠叨之人。朕还记得,当初你对朕可是极其敌对。”说着,嗓音一挑,“当真是全然不恨朕了?”
墨玄低道:“倘若当真恨皇上,当初皇上从大英离开之际,在下便得出手报复了。在下并非庸人,一个人是好是坏,在下,尚且还看得清楚。再者,当初皇上虽是掳了在下的妻子,但却不曾对她半分恶待,甚至待得在下的妻子归来之际,竟还在帮着皇上说话,就凭此,皇上也是个磊落大义之人。在下对皇上,已无敌对,而是,敬佩。”
敬佩?
颜墨白似是略微诧异这二字,神色微动,突然便沉默下来。
待得片刻之后,他才怅惘而笑,“朕这一生,除了遇上凤瑶之外,其余一切都不过是个笑话。朕灭大楚,灭大盛,到头来,朕最该灭的人,却是朕的亲生父亲,呵。朕如此糊涂,连真正的身世都未弄清,墨玄公子还敬佩朕?”
墨玄面露复杂,并未言话。
颜墨白眼角一挑,继续慢条斯理的道:“只不过,朕之行事却无后悔,便是到了如今,朕也仍是要灭了大楚大盛。就如那楚王,迎娶了朕的娘亲,待朕的娘亲极为难得的对他心生好感,他则意志不坚,移情别恋于宠姬,最后害朕的娘亲沦落青州,楚王这负心之人,也是间接害了朕的娘亲。再论大盛,其一,大盛皇帝,最初负朕娘亲,明明已私定终身,却无勇气前来迎娶,本是一罪,当初司徒夙领军而来,令凤瑶城墙一跃,差点殒命,这是第二罪,朕当初有意夺得大楚,大盛竟还想来分一本羹,有意敌对于朕,这是,第三罪,如此一来,大盛之国,朕,自然也得拿下。”
墨玄抬头朝颜墨白扫了一眼,神色略微起伏,仍是未出声。
颜墨白勾唇而笑,“墨玄公子可是觉得朕行事太过极端?”
墨玄叹息一声,“也非极端。天下诸国,本是如此。这天底下,也历来都是胜者为赢败者为寇。”
他这话说得中立,并非评断所谓的好话。
颜墨白也不在意,仅是抬手亲自为墨玄的杯中倒了酒,随即举杯与墨玄道:“墨玄公子便是不说,朕也是觉得朕往日行径甚是极端。只不过,往日一切,朕皆不会后悔,独独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对凤瑶妥协,纵容她跟着朕去了大英,呵。”
说完,苍凉一笑。
墨玄稍稍端着酒盏与颜墨白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万事早已过去,天下也已大安,如今,皇上只需好生活着,好生治理天下江山,好生,等待长公主归来便可。”
颜墨白目光陡然颤了两颤,却又是片刻之间,面上的笑容越发浓烈,“朕如今,也是如此想的。朕会等着,等凤瑶归来,无论多久,朕,都会等。”
说完,仰头便将杯中酒水饮尽。
接下来的时日,天气温和。
青州河畔的柳条也已然葱郁,脆绿成片,极是好看。
春风已绿了江南岸,各地之中,繁花大盛,碧水滔滔,大山之上皆已绿油成片,极为壮丽。
而离青州两百里开外的地方,却是有个峡谷,峡谷四方环绕的桃花已是全全盛开,粉红成片,微风荡来,桃花瓣在空中簌簌而起,洋洋洒洒,最后落下之际,犹如漫天之中撒下了粉红的花瓣之雨,惊艳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