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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正这时,那马车的帘子已是稍稍被家丁撩开,而后,一抹满身雪白的身影从帘子内探了出来。
那人,白衣胜雪,墨发披散,整个人清透儒雅,却又瘦削之至。他下车的动作极慢极慢,却又极为的翩跹雅致,一举一动,清透翩逸得当,气质风华出众,令人稍稍一观,便不自觉的将他的身影彻底印刻在眼里,心底,难以挥却。
而待终于从马车下来并站定在地面,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又懒懒散散的拂了拂被风吹得稍稍凌乱的墨发,待得一切完毕,才慢腾腾的抬头,一双漆黑如玉的瞳孔,就这么径直落到了凤瑶身上。
刹那,两人恰到好处的四目相对,一人满目深沉起伏,情绪大涌得难以控制,一人,则是清风柔和,温温润润,雅致翩跹。只是两人都未立即说话,就这么互相对望,直至片刻之后,颜墨白才薄唇一启,柔和平缓的出声道:“这大寒天的,凤瑶拐着黑鹰坐在树上作何,不冷么?”
似笑似调侃的嗓音,但却独独未有挤兑鄙夷之感,甚至语气也柔和得不能再柔和。
凤瑶所有的心紧与暗恼,终是抑制不住的被他这腔语调彻底融化。
不得不说,颜墨白这厮终究是她姑苏凤瑶此生的劫,情劫。饶是她姑苏凤瑶再怎么志气,再怎么傲然,再怎么努力的想淡定从容,但只要面对这颜墨白,所有的心神都会被大乱,所有的计策也全数会偏离主道,也如当初在大旭京都一般,只要面对这颜墨白,情绪与愤怒便极容易被他点燃,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思绪起起伏伏,摇曳而远,凤瑶抱着黑鹰却并未回话。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分毫不变,就这么静静的望着她,待得半晌后,眼见凤瑶仍是毫无动作,他这才稍稍将目光朝黑鹰身上落去,却待目光刚在黑鹰身上扫了一遍,黑鹰便缩了脑袋,心虚的不敢再朝他望观望,仅是肥胖的身子稍稍在凤瑶怀中动了动,尖尖的喙也忍不住叼着凤瑶的袖袍扯了扯,似要寻求庇护一般的要将凤瑶的袖袍彻底扯着掩盖在它身上。
它如此动作,终是惹得凤瑶回了神。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宽慰似的拍了拍怀中的黑鹰,却仍是不打算下树,她仅是安然坐定在树枝上,目光则自然而然的从颜墨白身上挪开,径直落定在了颜墨白马车最初行驶的方向,幽远低沉而问:“你方才驾车要去哪里?”
她这话问得极为直白。本以为颜墨白仍会如往常一般在她面前拐弯抹角的回话,却不料这话刚出,颜墨白便毫无隐瞒似的坦然出声,“回大周营地。”
凤瑶瞳孔微缩,“这两日之内,你都从不曾对我说过何时回大周营地,怎如今突然之间,便要回大周营地去了。”
“我最初带你来这儿时,便说了在此休息两日。如今两日期限已过,自然是要回大周营地了。”
是吗?
如此说来,倒是她姑苏凤瑶记性不好,未记住他曾说过仅在这竹院内休息两日的话?
凤瑶眼角一挑,大抵是心绪着实有些复杂起伏,是以暗地里便也开始对他这话钻起牛角尖来,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稍稍压下心思,低沉无波的继续道:“那如今呢?你方才独自上车而行,一路往前,可是又要抛下我独自回营地?既是都干脆的走了一截路了,如何又突然调转马头回来了?本就决定了要一人而行,继续如你往日风格的不告而别,你还回来作何?”
嗓音一落,她目光再度落定在他面上,极为仔细的凝视。
他则叹息一声,平和温润而道:“凤瑶是要我一直仰着头与你说话吗?这些日子我脖子略是不适,一直仰头倒也有些头痛头晕,凤瑶还是先下来吧。”
“莫要给我转移话题,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待你回答完了,我自然下来。”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也无心顺着他的话下来,仅是暗自执着的要让他将话彻底说清。
眼见她如此坚持,颜墨白神色微动,倒也未再耽搁,仅是薄唇一启,便妥协似的缓道:“前路凶险,我不愿让你再随我去冒险。我此生之中,除却仇恨,我并不曾真正拥有什么,而今既是有了你,自是万分珍惜,不让你因我受得半分伤害。凤瑶,我不是不愿你与我一道并肩作战,而是,太过担忧你会受伤,担忧性命受危,是以不敢让你随我一道去冒险。我虽有自信能护你周全,但我仍是凡人,有些突发之事会在我意料之外,我怕我会有所疏忽而让你身陷险境,如此,为防此事发生,我只能将你放在安全之地,只要想着你安全,我便无所畏惧,可心无杂念的去完成我此生最后的仇怨。待得此番大战之事完毕,那时候,我颜墨白便再无仇恨,再无恩怨,那时的我,会完完全全属于凤瑶你,会任由你支配,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凤瑶,我如此之言,如此之愿,望你能,理解。”
冗长的一席话,虽是嗓音平和,但语气却极是认真。
凤瑶满目起伏,低沉道:“我并不怕受伤受难,我只是想在你身边……”
“凤瑶,你若在我身边,我会担忧你,会心有杂念,便是你在我眼皮下,我也怕你受伤分毫。我已失去我娘亲,上次大楚之乱,我差点失去了,上次楼兰安义侯围攻于你,我也差点失去你,凤瑶,我不敢再让这些危险在你身上发生,倘若你当真明白我,当真想帮我,便好好留在这竹院,等我凯旋之后来接你。”
凤瑶满目复杂的望他,心底早已是起伏翻腾,压制不得。
他终究还是不愿她与他一道并肩作战。
大抵是自小都极为的坚韧自立,喜欢将一切事都算计得当,将一切事都控制在鼓掌之间,是以,他不允在他眼皮下会出现什么失误,更也不愿真正见得她受伤分毫。
他如此之性,无疑是有些执着与倔强,甚至达到了难以改变的倔强,只是他本就是这样的人,顶天立地,却又心细刚硬,她也能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能明白他对她的在意与担忧,却也正是因为明白,正因他如此的执着与在意,是以,才会对他越发的放不下与心疼。
思绪翻腾,凤瑶满心凌乱,怅惘幽远,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不忍拒绝他的话,却又真正想与他一道并肩作战,她如今留在大英国都,也仅是想离他近一点,在他受危之际能伸手帮到他,而不是鞭长莫及的犹如个傻子一般只能等他差人给他传消息来,无法为他解忧分毫,她与他啊,其实谁都未错,终究还是因为太过担忧对方,太过不想让对方受伤,是以,才会一直因为这个话题而处于对立的场面。
“凤瑶,等我凯旋之后来接你如何?待得大周与大英之战彻底平息,我一定会来接你。”
正待凤瑶沉默压抑,突然间,颜墨白勾唇笑了笑,再度道了这话。
凤瑶心头怅惘连连,叹息连连,一道道无奈之感也骤然的漫遍全身。
她还能怎么办啊,这厮就是算准了她的心软,是以才会对她讲出这么一席话来,就如他此番驱车返回,便也是早已猜准她姑苏凤瑶一定会为了他而妥协。
而事实证明,她的确是一点一点的妥协了,因为太过在意他,担忧他,是以,不忍心将他这番认真的允诺与剖白而全数拒绝。她终究是不忍心违背他的,终究是,一心想让他安然顺畅,再加上他那双带笑的双眼太过的温软宽慰,心头最后剩下的一点坚持,也逐渐的被他满身的执着与温柔彻底的融化。
“你当真不愿我随你回大周营地?若是我执意想与你一道回去,你也不会允许,是吗?”
待得沉默半晌,凤瑶终是强行按捺心绪的道了这话。
颜墨白并无耽搁,待她这话刚刚落下,便已出声回道:“是,我如今之愿,是让你再次安然在此休息,等我回来。便是凤瑶你执意要与我一道去大周营地,我也不会允许。”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满目幽远的望向远处,“你如此决绝与执着,就不怕我生气?”
“比起你的安危来,便是你生气,我也会这么做。”说着,嗓音稍稍沉了半许,“凤瑶,应我之言,安然呆在这里可好?我一直说我对你不告而别,这次我也想了一番,便调转马头专程过来与你告别一番。”
“未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你可知晓我若留在这里等你,我也会心头不安,一直担忧你安危?难道我之心愿就一点都不重要?”
颜墨白叹息一声,“你之心愿,自然重要。只是,我颜墨白此生不惧任何,却独独惧你身陷险境却腾不出手来救你。凤瑶,你要留在大英,我让你留在大英了,前些日子你要与东临苍留在国都,我也让你留在国都了,我已妥协了几回,这次,便由你来妥协可好?如今大周与大英的局势,我已是大多掌控,不会出太多岔子,只要你安然在此等我,不出七日,我定会来此接你。”
凤瑶满目复杂的望他,不说话。
他也静静的仰头将她凝视,面色幽远自若,平静如初,但浑身上下漫着的执意之气却是分毫不掩。
待得许久,怀中的黑鹰再度扬着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臂,凤瑶这才稍稍回神过来,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朝颜墨白落去,一点一点仔细的将他面容扫视几番,复杂低沉的道:“我若留在这里,你便能彻底安心?便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嗯。我希望你留在这里,你若安稳,我便什么都无畏了。”
凤瑶瞳孔抑制不住的颤了半许,“我若留在这里,你七日之内定会来这里接我?”
“嗯。七日之内,我定来接你。”
凤瑶强行按捺起伏的心绪,目光径直对上他那双漆黑认真的双眼,“你能保证这七日之内,你不会受伤,不会性命受危,而是安然无恙的来这里接我?”
“能。如今两国局势如何,你也清楚,大多之事,都已在我掌控之中,我不会出任何岔子,定会在七日之内,安然无恙的来这里接你。”
凤瑶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深眼将他盯了半晌,掌心竟是莫名的有些漫着冷汗,“既是如此,我不会让你为难,不会让你不安。你这回既是头一次返回过来与我当面告别,我这回,自也会破例顺你一次,按照你的意思来做。我会在这里等你,但也只会在这里等你七日。倘若七日之后你不来接我,或者这七日之内你受伤或是性命受危,我自不会再顾及你我今日之约,定会出这竹院去找你。”
他似是大松了一口气,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中卷出了几许释然之色,随即勾唇笑笑,朝凤瑶极是认真的点头。
而后又故作抬手揉了揉脖子,脱口的嗓音也变得柔和懒散,“临近别离,凤瑶仍打算坐在树上,不打算下来与我好生道别一番?”
凤瑶眉头一皱,思绪翻涌,却是不知为何,方才应他之话后,心头竟是蓦地空荡了几下。
她也并未立即动作,待垂眸将颜墨白扫了几眼后,才抱着黑鹰跃下树来,只是待刚刚站定在颜墨白面前,便见他已笑盈盈的张开了手,示意她过来。
她敛神一番,并未耽搁太久,足下也稍稍而动,主动走入他怀里,他则适时抬手将黑鹰从她怀中推开,黑鹰身子突然没了庇护,整个肥滚的身子在空中滚了一圈,当即惨呼一声胡乱扑腾着落地,随即生怕颜墨白会打它,极是心虚的开始朝一旁推了好几步,而后戒备的望他。
颜墨白则无暇将它理会,他仅是静静的将凤瑶凝着,望着,待得片刻后,他便伸手而来,将凤瑶紧紧的环住,下巴也微微而垂,落定在凤瑶的肩膀,鼻中温热的气息稍稍扑在凤瑶脖子里,整个人犹如在抱珍宝一般将凤瑶抱着,环着,靠着,待得凤瑶略是喘不过气来之际,他极是郑重的在她耳边道:“保重。”
短促的二字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放开了凤瑶,转身干脆的上了马车。
车夫不敢耽搁,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扬鞭打在马背,驾车而走。
整个过程,颜墨白再未撩开车帘,更不曾探头出来朝凤瑶望来一眼,甚至不待凤瑶全然回神过来,马车已迅速疾驰,跑出了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