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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悠双脚猝不及防顿住,脊背挺得笔直,静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葬月满目深邃的望着他,叹息一声,再度道:“你向来聪明,怎如今在这局势上竟看不透了。大英,敌不过大周的,你……”
这话依旧染着浓烈的劝慰之意,在这满宫之中,仅有这月悠与他最是亲近,无论如何,比起其余之人来,他更在意这月悠生死,此际也明知皇上那里已成火坑,这月悠还要执意往下跳,如此一来,他怎不心忧,怎不叹息。
只是即便是苦口婆心的在劝告了,奈何后话还未全数道出,月悠便已出声打断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我听听也就罢了,还望葬月公子谨慎言行,莫要在外言道。再者,大英是否敌得过大周,许是这两日内,你便会见得初效了。”说着,嗓音微微一沉,话锋也跟着一转,“有些人与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若说太上皇敌不过大周皇帝,倒还情有可原,但皇上……终是后起之秀,谁输谁赢,尚不可定论。”
幽远复杂的一席话,却是话中有话,模模糊糊之中,让人终究是猜不透这其中真正的原委。
葬月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深眼无奈的朝他凝望,月悠也不再耽搁,再度踏步往前,待行至不远处屋门时,他突然驻足,回头略是随意的朝凤瑶所在的柜子方向扫了一眼,也仅是一眼罢了,随即便回头过来,极是干脆的抬手将屋门大开,径直出去。
此际,门外的刘副将率先迎来,不待他开口询问,月悠便低沉出声,“葬月公子住处,并无异常,我们且去其余之地搜搜。”
刘副将眉头一皱,面露几丝鄙夷与复杂,却是并未言话,仅待月悠主动踏步离开之际,他若有所思的转眸顺着那打开的屋门朝里望去,复杂的目光恰巧在那屋内软塌上坐定着的葬月身上扫视一眼,而后心神微动,回头过来,转身稍稍朝月悠跟去。
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仅是片刻,禁军所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雾霭与黑寂的身处。
葬月这才起身,缓步挪至屋门,抬脚将屋门合上,待得一切完毕,才缓步行至一旁的柜子处,用身子抵开柜子,抬脚打开柜门,目光顺势落定在壁洞内的凤瑶身上,略是释然的道:“长公主,他们走了。”
凤瑶神色发沉,缓缓点头,也未耽搁,努力拖着疲惫的身子挪出壁洞。
此际,心口的疼痛已是越发自主的散了不少,虽是怪异,虽也不知何故,但却着实是解了心疾发作的燃眉之急。待得站定身形,她稍稍敛神一番,目光朝葬月望来,低沉道:“月悠今日之言,倒像是已然知晓本宫藏身于此,只不过啊,那月悠,终究还是卖了你葬月一个面子,不曾搜查,就这么离开了,倒也是有情有义了。”
方才在壁洞内呆着,自也是将月悠与葬月的话听得清楚。也纵是月悠如今已成百里堇年的人,但却不得不说,就凭月悠仍还给葬月面子的不曾大肆搜查,便也证明,那月悠,着实不曾坏到骨子里。所谓的恩情与道义,他终究还是讲的,只是可惜的是,如此人才,却偏偏要投奔百里堇年,而非大周,也不知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自信着大英会敌过大周,从而才令他一门心思的对百里堇年臣服,对她姑苏凤瑶与大周敌对。
思绪翻转,越想,倒是越发的想不通。
则是这时,葬月叹息一声,面色突然变得越发的遥远与悲凉,极是无奈的道:“月悠本是这种性子,得了谁人恩情,便会一直记着,一直对你好,便是明明君令在身,也明明知晓长公主在这里,但他仍是放弃搜查,他此际想全的,不过是我葬月这条贱命罢了。毕竟啊,一旦长公主从我这屋中搜查,我葬月定无活头,他只是仅想着还我恩,却偏偏我施他之恩,他早已还尽,无需再保我性命了。”
凤瑶神色微动,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两人突然便极有默契的沉默下来,周遭气氛也深沉压抑,待得片刻后,葬月稍稍回神,目光深邃的朝凤瑶落着,继续道:“长公主今日也累了,如今月悠一走,此处便该稍稍安全了,长公主先在屋中休息吧,我扶青竹去偏屋挤挤。”
嗓音一落,似如情绪极是滴落一般,不愿再多言,待得尾音稍稍一落,他便略微干脆的转身朝不远处屋门行去。
凤瑶满目深沉的将他那清瘦的脊背凝望,一时之间,未言话,直至他即将行至屋门处,她才敛神一番,漫不经心的出声,“葬月公子当真以为,今夜你还可安稳休息?”
葬月微微一怔,足下一停,转眸朝凤瑶望来。
凤瑶径直迎上他那双略微起伏的眼,“百里堇年抓不到本宫,自会让人继续将这大英禁宫翻个底儿朝天,许是等会儿再来你这屋中搜寻的,可就不是月悠了,而是其余禁军了,如此,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太上皇一亡,皇上为大,后宫内的所有公子,皆人心惶惶,性命不稳,不知何时百里堇年便会暴戾成性的诛杀他们,而葬月公子你,自是不能幸免。葬月公子今夜既是孤注一掷的救了本宫一回,不知,可有继续追随本宫之意?倘若葬月公子愿追随本宫,许是这会儿,葬月公子不是要去偏屋休息,而是得与本宫继续冒险前行呢。”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幽远清冷的嗓音道出。
葬月再度怔了一下,他那清俊的面上,也终究是露出了几许最初想见时的那般局促与不安。
凤瑶深眼将他的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心头也略有起伏,只道是最初在大英礼殿见得这葬月时,不过是与他对视几眼,便见这葬月局促紧张,是以,当初本还以为这琴师极是年少,并无城府,不料后来一见,便是他双手皆断而颓废丧志,如今倒好,今夜再度相见,便见这厮已是开始不苟言笑,讳莫如深了,所有的言行举止皆非最初那般拘谨局促,反倒是处处都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老成与厚重,她对他的印象啊,也随着他今夜的表现再度变化,却是最终,此时此际,她终于是在他面上找出了几丝最初相见的局促之感,才也蓦然发觉,这短短几日内,这琴师葬月的性情,也是各种而变,纵是将一身的老成与清寂变现得毫无破绽,但如今这几丝局促,终还是将他彻底打回了原形。
若说百里堇年东临苍这些人老成,那是发自骨子里的老成,但这葬月老成,则是被逼无奈的要去伪装而来的老成。
“葬月若是与长公主一道走,许是,许是容易拖累长公主。”正待凤瑶思量之际,这时,葬月敛神一番,低沉叹息的道了话。
他瞳色略微起伏,一道极为难得的不安之色仍在他眼瞳中流转。
凤瑶这才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幽远无波的道:“这话倒是无从说起。若说连累这话,自也是本宫会连累你。你该是知晓,一旦被人发觉你与本宫一道而行,你定无活头,是以,是走是留,你自行决定,本宫并不逼你,只是,望你快些决定,本宫不宜在此地久留。”
葬月面色越显复杂,落在凤瑶面上的瞳色也越发的显得深邃,待得将凤瑶凝了片刻,他突然垂眸下来,压着嗓子低哑道:“葬月,愿追随长公主离开此地。”说着,犹豫片刻,嗓音越发一低,继续道:“不瞒长公主,今夜葬月搭救长公主,其一是为了报长公主的接手之恩,其二,葬月也是算计了长公主的,只因,葬月深觉,留在宫中并无活头,是以,葬月本是有心追随长公主,归顺大周,是以当时在湖边得了机会,便越发坚定了这个决定,望长公主,见谅。”
他这话说得极为认真,只是即便他不说,凤瑶心头自然也能将他的心思猜道一些。
毕竟啊,就凭今夜葬月与月悠所说的一些话,便也知葬月的心思与月悠对立,是以,他今夜营救她之举,自然也或多或少掺杂了几分算计,只不过……、
思绪至此,凤瑶漫不经心的道:“如此说来,你今日在湖畔因双手难以抚琴而情绪低落,这话也是骗本宫的了?”
他缓缓摇头,深眼将她凝着,认真回道:“不是。今夜对琴而坐,葬月心情着实颓丧低落,去湖边散心也是因为这个,并未隐瞒长公主之处。葬月仅是今夜在湖畔遇见了长公主,自那时起,才开始坚定要救长公主之意,更也坚定要追随长公主之意,如是而已。”
说着,眉头一皱,缓道:“葬月如今不怕死,但却不愿死在皇上手里。倘若葬月在奔逃之中不幸而亡,葬月并无后悔,待若坐以待毙而亡,束手就擒的被皇上差人处死,葬月,会死得不情愿,不甘心。”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思绪翻涌,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待得兀自将葬月之言思量一番后,她终是强行将起伏的心绪压下,不再就此多言,仅是抬眸再度迎上他的眼,略是厚重的道:“也罢,既是葬月公子决定追随,倘若能渡过此劫,本宫允过你的,日后都会为你达成。”
“谢,长公主。”他缓缓垂眸下来,稍稍弯身,突然极为郑重的朝凤瑶道谢。
凤瑶再度扫他一眼,也未言话,仅是抬手拢了拢衣袍,足下微动,开始朝不远处屋门行去。
两人一道往前,出得屋门后,便开始朝一侧的小道行去。
葬月落后凤瑶半步的跟着,低声问:“长公主,我们此际可是要出宫去?倘若要出宫,许是不是这时候,如今宫中处处戒备,宫城城门定也是层层把手,若要出宫,许是不易。”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低沉出声道:“本宫何时说过要出宫去了。你在宫中这么多年,可知冷宫去路?”
葬月猝不及防一怔,心口微跳,则是片刻后,强行压下心绪,缓道:“冷宫的路,葬月倒是稍稍知晓,只是鲜少去过那里,倒也对那里的路不是特别清楚,反正大概的方向,我是知晓的。”说着,嗓音微微一紧,“长公主是要去冷宫?长公主许是不知,大英的冷宫,亡魂太多,夜夜闹鬼,本为不详之地,长公主金尊贵体,去那地方,许是不适合。”
凤瑶缓道:“正是因不详之地,是以,才鲜少人去。你也莫要担忧了,冷宫而已,里面住着的人,不是绝望便是疯癫,终归是活生生的人,自然也不足为惧。”
葬月眉头微蹙,欲言又止,终是未再多言。
一路往前,两人步伐尽量放得极轻,只是待行过一条小道后,大抵是稍稍走得有些远,凤瑶满身的疲倦便越发加重了一些。她眉头一皱,强行忍耐,因着畏惧心疾之症会突然莫名的继续发作,是以心头一直都是悬吊,难以释然松懈。
周遭之中,重重的御林军脚步声一队接着一队在不远处响起,幸得有浓雾遮掩,凤瑶二人倒也不曾被人发觉。
路途之中,宫灯也暗淡细微,莫名衬得周遭气氛清冷紧蹙,剑拔弩张。凤瑶面色冷冽,足下依旧缓慢,兀自往前,却待与葬月再度行过一条小道后,突然间,头顶之上,竟莫名响起了一道由远及近的扑腾声,这扑腾声在这沉寂的气氛里无疑是显得极为突兀,甚至也乍然惹得周遭不远巡逻着的御林军扯声而讶,“什么声音?”
“许是鸟声。”有御林军回话。
这话刚落,那最初言话的御林军也未言话,周遭御林军的脚步声也停了几下,而后便继续如常而动,逐渐远离。、
凤瑶面色紧烈,袖袍中紧握成拳的手终是稍稍松懈,待得回头朝葬月示意一眼,两人正要继续往前,却不料突然之间,头顶蓦地砸下一只庞然大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