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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奴不敢耽搁,捧着锦盒便小跑入殿。
待抬眸朝凤瑶迅速一扫,只见凤瑶面色阴沉森凉,宫奴心有惧意,足下步子越发小心翼翼。待终是站定在凤瑶面前,他急忙伸手将锦盒朝凤瑶递来。
凤瑶并未接,目光仅是朝那锦盒一落,则见那锦盒上绘着青花纹路,素雅洁净。盒子也不大,想来装的东西也是极小,但就不知,颜墨白突然差人再行主动,送的是什么东西了。
“打开。”
慢悠悠的两字,无波无澜,淡漠幽远。
宫奴神色微缩,怔愣片刻,随即紧张的抬手探上锦盒盖子,微微掀开偿。
凤瑶目光顺势朝那锦盒内落去,只见,锦盒内经是一个发簪。簪头,一朵赤红的腊梅栩栩如生,色泽极是上乘,而簪体,则是一派通明,剔透无暇。
“拿过来。”
待将簪子打量片刻,凤瑶清冷言话。
宫奴再度上前靠近一步,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捧到凤瑶面前。
凤瑶这回并无耽搁,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待指腹稍稍触及簪子,则觉,指腹下竟一片冰凉,寒意刺骨,扎痛了手指。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抬手而观,只见指尖并无伤口,不过是被那簪子凉得太过。然而,心底的嘈杂翻腾之意,早已在心口盘旋而起,压制不得。
是寒玉。
以寒玉为簪,且差人不远百里千里的送来,旁人若见,倒以为是延绵情义,待咱她眼中,却是阴冷刻骨,心狠手辣。
近些日子,她姑苏凤瑶本是旧伤未愈,心疾严重,身子骨本是孱弱不实,本也该好生调养,但那颜墨白却在此际,差人送她寒玉簪。难道不知这簪子若镶在她头上,定让她寒气加重,旧伤难愈,心疾也越发严重么。
凤瑶兀自沉默了下来,面色幽远清寂,不说话。
宫奴小心翼翼的捧着锦盒站定原地,一动不动,却也被周遭阴沉森冷的气氛压得心口发闷发紧,若是再这么站下去,保不准等会儿双腿都会颤抖了。
“长公主,国师到了。”正这时,一道恭敬小心的嗓音徐徐而起。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清冷淡漠的道:“请国师进来。”她言得干脆,尾音一落,便转眸朝捧锦盒的宫奴望去,目光又顺势在锦盒上扫了一眼,“这簪子赏你了。出去吧。”
赏他?
摄政王亲自差人送来的东西竟要赏给他?
宫奴一口气没上来,惊愕震撼的憋得面色发紫。待国师缓缓而来,站定在他身边时,他这才回神过来,摇摇晃晃的颤着双腿朝殿门跑去。
待出得殿来,宫奴垂眸一望,只见手中锦盒内的簪子竟在灯火摇曳里越发剔透洁净,无暇透明。
他神色有些余震与恍然,待抬手摸了摸额头,只觉手指下一片冷汗。
今儿太阳莫不是从西边出来的?这等上乘的东西,便是长公主不喜,也可充盈国库,怎突然就随便开口赏他了?
宫奴百思不解,立在殿外的其余宫奴则对他震撼惊愕的面色也是不解。
而此际的殿内,气氛空寂,那一道道烛火摇曳跳跃,光影绰绰。
凤瑶一半面容被笼罩在光影下,再加之微微垂眸颔首,令人观不清她的面色。
国师静立在她面前,凝了她一眼,随即踏步坐定在了一旁的软榻上,神色微动,若有所思的朝那殿门外扫了一眼,待得目光迂回,才薄唇一启,“方才那宫奴手中捧着的东西,是何物?”
凤瑶应声回神,目光淡然幽寂的朝国师落来,“没想到国师也会关心这等小事。”说着,也不打算隐瞒,“那宫奴手里捧着的东西,是颜墨白差人专程送来的簪子。不过,本宫将那簪子赏给那宫奴了。”
她语气沉寂平淡,并无半分的兴致与挑高。
国师则神色微动,“摄政王送你的东西,想来自是珍贵。你何来就随手送人了?”
凤瑶冷笑。
是了,何来就随手送人了呢?如今国师这话,倒像是在说她不对了。
也是了,往日颜墨白还在京都时,国师对其便极是看重,而今在她面前维护颜墨白,也是自然。
只不过……
“狼心狗肺之人送的礼物,何能收下。再者,本宫旧伤未愈,心疾成久,如此破败之躯,何能承受得起寒玉而为的簪子。”
她瞳中漫出几许不曾掩饰的讥讽。
国师沉思一番,终是缓道:“寒玉虽克身子阳性,但对旧伤与心疾并无不好,只因寒玉可……”
凤瑶兴致缺缺,着实听不进这话。
她倒是不知,寒玉到了国师口中,竟也能变成好的了,若非是看重颜墨白,这历来少言寡语的国师,又何来会为颜墨白辩护。
“寒玉究竟如何,此际议来也无什么意义。但既是国师来了,本宫倒有一事,需问问国师。”不待国师将后话道出,她便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
国师下意识噎了后话,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深了一重,随即暗自叹息一声,“何事。”
“今日本宫听人说,幼帝身上的蛊毒极是凶猛,而今国师虽压下了幼帝的高烧,但幼帝身上的蛊毒,却并未全然解开?”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瞳色越发阴沉,“就如,那寄宿在幼帝身上的子蛊,还存活着?”
国师神色微动,面上也终是漫出了几许复杂与无奈。
此事本想在她面前隐瞒,以免幼帝之事令她分心,但如今看来,许是纸包不住火了。
他兀自沉默片刻,缓道:“幼帝身上的子蛊,的确未亡。”
凤瑶瞳孔骤颤,片刻已恢复如常。
国师抬头观了观她的脸色,继续道:“幼帝身上的蛊毒着实凶险,我虽压下他的高烧,控制了她身上之毒,但子蛊隐藏太深,加之抗性十足,无法药死或引出。除非,寻到蛊母,再用蛊母寄居者的血,方可引出子蛊来。”
凤瑶眉头皱了起来,神色幽远磅礴,对国师这话,并无太大诧异。
只是,她要如何,才可找到蛊目寄居者的血,难得,得亲自去一趟大英,揪出那些异族之人的主子?
思绪幽远,越想,神情便也越发厚重。
“解蛊之事,仅这一种法子,别无它法了?”凤瑶沉默片刻,低沉而问。
待嗓音脱口而出,心底则微微发紧。
奈何虽是心有侥幸与期望,但最终,国师终是道:“无它法。”
短促的二字入耳,所有的侥幸与希冀,全数破败落空,碎不成渣。
她回神过来,故作自然的端了身旁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若一直不曾寻到蛊母寄居者的血,幼帝,能撑多久?”
这话一出,四方寂静,国师皱了眉头,不说话。
待得半晌,他才缓道:“凤瑶,我会尽力医治幼帝。待他蛊毒未能全清之前,不会回道行山上。前些日子我为他号脉,只觉他中毒,却直至昨日才知那蛊虫极是凶险,便是连我炼制的丹药,竟奈它不得。”
凤瑶指尖扣紧了茶盏,“本宫是问,幼帝还能撑多久。”
她心头突然烦躁不堪,脱口的嗓音,也无半点的委婉随和。
国师朝她抬眸望来,将她所有的神情全数收于眼底,终是缓道:“若蛊母不亡,幼帝可撑一年。而这一年内,许是,我能炼出挟制子蛊的丹药。”
一年。
国师后半句话,凤瑶全然听不入耳,而那一直冲击在心的,竟是那一年的时辰。
竟是只有一年。
她心口起伏不定,微微有些皱缩与疼痛,两手也蓦的颤了几下,指尖顿时不稳,摔了手中的茶盏。
瞬时,茶盏啪啦落地,碎得四分五裂,茶渍也溅得满地都是,狼狈不堪。
“一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来,用一年的时间来揪出那蛊母寄居之人,该是够了。”她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沉的回了话。
说着,瞳孔蓦的一缩,脸色幽远陈杂,继续道:“国师可否帮本宫算一个人名?”
国师未言话。
凤瑶全当他是默认,缓缓起身至不远的长桌后站定,抬手研磨,随即提笔蘸墨便在宣旨上写了几笔,仅是片刻,墨字已成,且也不待们墨迹全干,她便随手将宣纸拎来国师面前,自然而然的递他面前,“就算,这个人名。”
国师抬手将宣纸结果,落目在宣旨上的两字人名扫去,待得细细凝望片刻,才低低出声,“柳色如柔,飘絮扩散;襄,为解牢而耕之意,又为上举。是以,这二字若合在一起,倒也柔腻与勤上相抵。若此人不骄不躁,心无仇恨,尚可是个良善之人。但若,此人心有仇恨,壮志未酬,便无疑要,圆滑上进,不达目的便无休无止。”
无休无止……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陈杂。
国师抬眸朝她望来,“凤瑶,此人是何人?”
“一个风月场中的男人罢了。而今本宫正在考虑,留不留他。”凤瑶随口淡漠的出了声。
接连二事,心境终是受了影响,神情也幽远压抑,心口似也积攒了太多的疲倦与无力,排遣不得。
本以为身为大旭长公主,能处理好大旭朝政便可,奈何,却是内忧外患加身,重担如此,何能真正放松。
她姑苏凤瑶此生啊,算是要一辈子兢兢业业,休息不得,也顺心不得。
“风月场中的人,虽是有好有坏,但你身为大旭皇族,对那些人还是莫要多加接触。”正这时,国师深眼担忧的凝她,再度出了声。
凤瑶漫不经心点头,“本宫心底有数,多谢国师。”说着,话锋一转,“这些时日,便有劳国师多跟在幼帝身边,多加照料。而今已无它事了,国师早些回去休息吧。”
眼见凤瑶满面沉寂,神情不佳,国师眉头一皱,着实心忧。
只是,面前这女子,终也是要强之人,不喜人怜悯担忧甚至施舍,是以,有些宽慰之言许是对旁人有用,但对她,无疑是多说无益。
国师心头了然,在原地立了半晌,随即未多言,转身离去。
一时,殿内气氛彻底沉了下来,凤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而后满心陈杂的起了身,缓步至不远处的榻上休息。
翌日,早朝过后,凤瑶便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待午时已过,她才从御书房内出来,本是要朝凤栖宫行去,却在中道变了方向,朝幼帝寝殿行去。
今日的幼帝,气色又比昨日好了一重。赢易正陪他在殿中看书,两人竟看书看得出神,废寝忘食不说,竟连凤瑶入了寝殿都不自知。
“征儿与皇弟看的是什么,竟会如此出神。”待站定在软榻旁,凤瑶朝软榻上的二人出了声。
这话一出,幼帝与赢易才回神过来,双双抬眸朝凤瑶望来,幼帝则惊喜一笑,“看的是民间的小读物,里面的故事可好看了。阿姐怎过来了?”
幼帝蓦的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拉了凤瑶的手撒娇。
凤瑶不动声色的缓道:“而今正直正午,便来你这里蹭顿饭。却不料征儿与你三皇兄竟看书看得出神,连午膳时辰都忘了。”
幼帝忙道:“那些故事极是好看,征儿便看入神了,许是没听到许嬷嬷问征儿是否传膳。此际征儿便让许嬷嬷去传膳,阿姐在这里吃了午膳再走。”
凤瑶并未拒绝,微微点头。
赢易似是极为高兴,跑身至殿门口便朝许嬷嬷扯声吩咐。
凤瑶则垂眸朝赢易望来,只见他缓缓站起了身,乖巧平和的朝凤瑶望着,低道:“今日皇上说无聊,是以臣弟便将寝宫中的几本民间故事画册带来了,本是打算让皇上稍稍新鲜解乏,不料皇上竟看得入迷。”
“孩童本是喜欢故事,征儿看得入神也是自然。只是你身子也未康愈,凡事皆还是得以你自己身子要紧,若陪征儿陪得累了,便要早些回寝殿修养,亦或是让御医看看。”她稍稍放柔了语气。
赢易面色一暖,乖巧点头。
这时,幼帝已跑了回来,拉着凤瑶与赢易双双坐定在了圆桌旁。
宫奴上菜也是极快,片刻便已将面前的圆桌上摆满了菜肴。
凤瑶几人用膳时,气氛倒是极为谐和,幼帝一直小脸带笑,兴奋不浅,甚至还会捉起筷子为凤瑶与赢易碗中添菜。
待得膳食完毕,凤瑶并无耽搁,离了寝殿。
待回得凤栖宫时,还未入殿门,她便站定在殿门外,转眸朝门外宫奴吩咐,“去查查皇上昨日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
宫奴急忙恭敬应声,小跑离开。
凤瑶径直踏步入殿,坐了半晌,便有小厮突然回殿而来,恭声道:“长公主。皇上昨日并未做过什么,仅是一直在殿中与三皇子休息,未见过什么人。”
凤瑶瞳孔一缩,点点头。
待沉默片刻,她神色微动,低沉而道:“去通知赢易一番,就说,下午之际,本宫要带他出宫一趟,让他准备准备。”
宫奴点点头,急忙转身出殿。
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厚重压抑。
凤瑶端了茶盏,垂眸而饮,才陡然发觉,入口的差,竟是不知何时凉透。
大旭的初冬,着实并无凉寒,微风缕缕,金色阳光谐和,温润暖溢。四方之中,花木并未太过凋谢,甚至那些晚秋的海棠,竟仍开得繁盛。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周兵卫,浩然的队伍如蛇般蜿蜒往前。他们已是过了大盛的第一道关卡虎庸关,且还是一并不损的安然冲关。
因着下雨之故,天气严寒,飘雪如絮,虽是洁白,但却密集厚重,将地上与周遭树木上都全然铺了厚厚一层雪白。
整个天地之中,似如银装素裹,场面极是剔透壮观。然而却也正因如此,地上厚厚的冰雪覆盖,大树倒塌,官道已被全然埋入了雪堆里,早辨不轻何处是路,再加之雨水交加,行走艰难,颜墨白不得不吩咐一行人原地安营扎寨,待得精卫们将被雪堵塞的前路疏通,又待雨水减小才再上路。
精卫们当即得令,纷纷下马搭建帐篷。
这风呜呜吹拂,着实是寒凉彻骨,似要将整个人冻伤冻死一般。精卫们纷纷搓着手,动作略微僵硬迟缓,眉毛与睫毛上,也皆被冻成了冰渣子。
颜墨白的主帐最先被搭好,精卫怕颜墨白冻着,便先行在帐子内燃了火盆驱寒,伏鬼心细,也在帐内铺上了厚厚针毡,点了檀香,尽量将帐子弄出了半点文雅之气。
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出帐而来,只见那满身雪白修条的人,正立在远处无人踩踏的冰雪上,身上的素白衣袍,几乎与周围的冰雪融为一体,若非他墨发全数随意披散,他伏鬼定不能一眼认出他来。
“帐子已是搭建好。此处风大,不若皇上先回帐子休息。”
待站定在颜墨白身后,伏鬼低声恭敬的道了话。
他嗓音依旧煞气如常,清冷恭敬,本也是放缓放小了嗓音,奈何这话一出,竟还是震落了周遭树枝上的少许白雪。
“此地离下一关口,还有多远?”颜墨白沉默片刻,幽远无波的出了声。
他嗓音极是醇厚,也极是细微,似如随口一说似的,奈何那腔调中的沉寂与平静,似如千丈深潭一般,虽看似波澜不起,实则却是深沉无底,无人令人心生惧意。
伏鬼放眼朝前方那皑皑白雪的尽头凝了一眼,恭敬缓道:“许是还有三十里路。”说着,眼见颜墨白不说话,他生怕自家主子会心忧,继续道:“如今大盛大公主在我们手里,我们一路上自会行军大顺。前些日子过那虎庸关时,也是过得顺畅,想来下一个关口,也该过得顺畅才是。”
颜墨白神色微动,漆黑如墨的目光幽远平缓的落于前方,举手投足之下,皆是一派的清宁温雅。只是,太过温雅淡薄,便也可演变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虎庸关虽过得顺畅,虽也循着司徒凌燕所谓的虎庸关薄弱之处过关,不过,如此浩长的队伍蜿蜒而钱,阵状极大,便是那些镇守在虎庸关的大盛兵卫全然无觉,岂是可能?但若发觉,却又不出兵追来,又岂是可能?”
醇厚平缓的嗓音,游游荡荡,并无半许锋芒。
只是这话一出,伏鬼却被噎了后话,面色也陡然复杂开来。
是了,虎庸关过得的确太过顺畅了,且这一路行来,也无大盛的追兵袭击,时至今日,此行之中也是安然太平,全无任何异样,一切平静。而这般平静,可是平静得太过了?
伏鬼心口发紧,沉默片刻,终是全然反应过来,“皇上之意是,那些驻守在虎庸关的兵卫是有意不朝我们追来?又或许,是有意放我们入关?”
“司徒凌燕知晓虎庸关软肋之处,而那些行军作战的大盛兵卫,又何来不知虎庸关软肋之处?是以,软肋之处的地形非前面那般险峻,更该重兵把守,懈怠不得,但我们此行而来,却未见得任何大盛并未,也不曾受大盛兵力伏击,就论这点,许是大盛之人,的确是刻意让我们入关,从而,再联合下一关口的兵卫,以图对我大周兵力两面夹击。”
伏鬼瞳孔顿时一颤。
颜墨白不多言,仅是薄唇稍稍一勾,清俊风华的面容上绽开了一道浅浅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