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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这里见到靳玉,也不是那么意外的事。
毕竟,自他接过琉璃佩时,柔安就意识到,琉璃佩于他多多少少是有一些牵扯的。
此处是璃州,琉璃宫的大本营之所在。琉璃佩同琉璃宫有关,他同琉璃佩有关,那么,他出现在璃州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吗。
只是,对于已经决意将自己因琉璃佩而遭殃的回忆当做自己同江湖的第一次暨最后一次近距离接触的柔安来说,靳玉的再次出现,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冲击感的。
——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完了呢。
那我之前封印回忆时的懊丧算什么?!
——这么说难道还会有新的回忆吗?我还能再接触江湖事吗?
就是一个偶然的重逢有什么好瞎想的?想得越多失望越大!
——好忐忑!好害怕!好……期待!!哎呀,有点开心怎么办?
瞎激动什么?还什么都没发生呢!当江湖事是做游戏吗?还想凑热闹吗?你是公主!对你来说,越多波折越多祸!
……
柔安就这么内心矛盾表情微妙地看着靳玉,内心一阵刷屏,直到被木蓉一声“小姐”唤醒,匆忙落座。
她一坐下就清醒过来了。
不过就是餐馆偶遇,会鲜楼名气这么大,吸引来的食客这么多,身在同城,偶遇也还是有相当大的几率的。何况,偶遇……偶遇就是偶遇,可能是另一个开端,但更可能遇过就结束啊。
他们二人身份有别,吃完这顿饭十有八九就会真的散伙,从此天长水远……甚至天人永隔。
还新的接触?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在屋里憋太久憋昏了头……想太多了。
柔安压抑住了自己疯狂的对自由生活和新鲜事物的渴望,平复了一下心绪,抬眼看向靳玉。
靳玉初见她,也是一惊,不过他倒没想她那么丰富的内心戏,只是被她那双发亮的眼睛盯得有些不解。
她的一双杏眼很好看,睫毛长而卷,灵光逼人,睁大了直直看向他时,就像看到什么感兴趣东西的毛绒绒小动物一样。
他尽管觉得她的视线不妥,但看到跟在她身后的侍女就没开口提醒什么,礼貌颔首,便继续用餐。直到他感觉到她自坐下后就直直盯来的视线许久都没有移开,才无奈抬头。
柔安看到他抬起头,对他嫣然一笑。
饶是靳玉见识非凡,又一向平淡自持,对上这莫名其妙却沁人心脾的一笑,也不禁一怔。
柔安对他的反应莫名生出几分自得,倒不至于脸很大地觉得自己倾倒众生,只是觉得能让靳玉这样的人将出乎意料的表情流露于外,便很恶趣味地觉得满足了。
突然,柔安轻声开口,“我有话同这位公子讲。”
木莲、木蓉对看一眼,默默退后。
幸好是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只要不是太大的动静都不容易引来他人注意,很适合解疑答惑……谈论机密。
“恩人……已将琉璃佩安置妥当?”
柔安觉得自己之前已经不客气过了,便再一次省去了“别来无恙”之类的寒暄,开门见山,直入正题。
“是。”
靳玉自她让侍女退远时就放下了筷子,听她一问便答,但也无意多说。
按理说,柔安本不是对一切辛秘都要刨根究底的人,事实上,事不关己,她向来不怎么关心。遑论违背谈话对象的本意,冒失追问,那更不合她的一贯作风。
可是如今以她的状况,就算不能确定地说活一天就少一天,那也要活一天就痛快一天,她早就下定决心,只要不妨碍他人就从心所欲地过日子。
同理,只要不让人为难,她就要消除心中疑惑活得清楚明白。
本来嘛,以公主之尊,能体验到见识到的趣事就少,难得有这么一件,又充满了“末日狂欢”的色调,她何不抛开早就在他面前不存在了的矜持,满足一下自己无伤大雅的好奇心呢。
说是好奇心害死猫,她这猫本来离死好像也不怎么远嘛。
当然,如果靳玉真的不愿意说,她也会适可而止、不再追问。
说到底,她还是看准了以他的性格和气度不会和她计较这种小事,才肆无忌惮的吧。不然怎么不见她“临死”前同那个少年打听内情呢,但她一点都不打算改掉自己的“欺软怕硬”。
“那枚鱼龙佩。可同琉璃宫寻宝一事有关?”
她又一次省略了提问的请求。
靳玉闻言,凝视她。
“那夜的歹人,可是琉璃宫中人?”
“公主答应过不再追究。”
“……我答应过保密,而非不追究。”不过一追究也就保密不成了,柔安对这点心知肚明,却还是强词夺理。她看到靳玉的目光倏然严厉起来,又慢条斯理地说出后半句,“我无意让恩人为难,好奇而已,绝不追究。”
靳玉看出她吓唬人的意图,只当是小女孩淘气,略有不满,但也没生气。
“那一夜,我挨吓受冻半宿,如今一问,但求心安。恩人可能让我如愿?”
她觑着靳玉的脸色,又开始装可怜。知道自己出言不妥,再次软语哀求。
“我知道我所求过多,于恩人不甚公平,毕竟恩人曾有恩于我,且为生死大恩。可我尚不知还要在璃州迁延多少时日,每一想起歹人持刀相逼的场景,就席不安寝、食不下咽……”柔安睁大了眼,眼中蓄满了水,盈盈望去,殷殷期盼,“但求恩人垂怜……”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靳玉明知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有夸张的成分,也险些按捺不住心底莫名的不忍,差点出声安慰。
可惜,柔安“食不下咽”的话音刚落,小二就双手双臂架了四个大托盘,用她点的菜肴盘子铺满了一桌子。
靳玉淡淡地看了本来自己的餐具和菜盘占了不到四分之一的桌子,现在它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且好几个盘子沿都悬在桌沿之外。然后,他抬头,淡淡地看向她。
“私以为,公主知道被劫原委便已足够。知道更多,才会不能安心。”
柔安正在努力维持自己哀恳的表情。以她宫斗学院科班出身的学历,对她来说,表情和眼神控制是几乎满分的必修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靳玉平淡的目光下,控制起来……有点辛苦了呢。
“我会安心。”
她再次诚恳地看过去。
“恩人想必知道我的处境。和亲,听起来是两国交好的大好事,我是公主,和亲之后就是王后,怎么听都是富贵尊荣享用不尽的人生。可世人皆知狼玕王的过往,恩人可觉得他会善待他视为猎物的国家送去的和亲公主?恩人可觉得他会在乎一个如此碍眼的和亲公主的死亡?”
这么劝说着,柔安自己倒是真的悲从中来,不由在话里带出一丝半毫。
“恩人索性告知我原委,让我明白赴死。我一生短暂,糊涂时多,清醒时少,皆因糊涂时比清醒时容易活。如今,死期将至,糊涂与清醒再无区别。恩人何若解我之惑,让我清醒着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