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远山初雪

平生不会许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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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时候,灵歆正在屋中临时抱佛脚地温习占卜,准备明日的京都大祭时溜上灵台山去占卜,正看得入神就见阿爹推门而入。

    明日就是京都大祭了,阿爹怎的有空过来,灵歆有些诧异,惊道:“阿爹?”

    “嗯。”灵山应了一声,徐徐坐下,看着灵歆面前铺开的卜书温言道:“阿爹不是和你说了么?以后不会再考你占卜了,你有空不如多看些经史。”

    “这太好了!”灵歆惊呼,过去狗腿地帮灵山捶着背,却还是担忧道:“可我毕竟是阿爹的女儿啊,以后若是任了司祭位却不会占卜,王上估计会把我赶出去吧!”

    “怎么会!”灵山轻笑,看着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不知该如何是好,良久才正色道:“那日进宫,琦玉公主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

    灵歆心下一窒,正给灵山捶背的手有一瞬间的僵住,却还是笑着回道:“不过是叙叙旧罢了,能有什么好说!”

    然而,灵歆的异常并没有逃出灵山的眼,她毕竟是他带大的,她的一举一动他怎会看不出来,担忧之际将灵歆按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眼睛问:“是不是衍公子的事情?”

    “阿爹!我都说······”灵歆一下子窒住,因为灵山的脸上是少见的严肃与担忧,声音中有着她前所未见的威严:“说实话,你难道连阿爹也不信么?”

    她心下顿生愧疚,终于徐徐道:“琦玉姐姐说衍公子自出生起就频频遇刺,心中甚是担忧!”

    果然,灵山心中却是有些生气,琦玉比灵歆大了这五六岁,可做起事来怎的这般幼稚,告诉歆儿又能如何,不是白白将她陷入险境么?

    “听着,这件事阿爹早已知晓,这次来京都也正是为此,且不说阿爹是宁国的司祭,琦玉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会坐视不理,此事我已有分寸,你千万勿要插手,其中凶险不是你能预料的!”灵山警告。

    灵歆望着阿爹严肃的面容,不由点点头,心中却是疑窦丛生,难道就是因为那所谓的脚踏七星?可远在京畿外的各国怎么可能这么快得知一向为其视而不见的王室秘辛。

    那一夜,灵歆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思虑良久却还是做了决定,灵台山她还是要去的,她相信阿爹,所以不会再插手保护衍公子的事,她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是什么令阿爹那般失魂,是什么令衍公子身陷险境,这一切似乎都是从那场国祭开始的,所以那次的占卜结果,想必就是答案。

    翌日,京都大祭。

    整个京都似乎一时间集聚起了所有的繁华,让人产生一种大周皇室仍旧高高在上的错觉。

    灵歆站在灵台山的最高处,整座都城安静地匍匐在脚下,整齐得如同被刀切开一般,大周天祭台坐落在皇宫的正西方,是整个大周皇宫最高耸的建筑,清晨的阳光难得光芒四射,金色的光辉洒在天祭台上,衬得台下的人是那般渺小。

    灵歆跪在地上,将东西一一摆好,心中却忽然没有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取而代之的是满怀的惆怅。

    她站在这京都的最高处,这个几乎可以俯视整个天下的地方,望着京都里升起的炊烟,流动的人群,这一切安详美好得让人心醉,可是她却知道,那些名为兵戈,权谋,杀戮的东西充斥着整个天下,那高堂上谈笑风生的王孙贵胄却是各怀心思,同床异梦。

    “悲苦的,不过是这天下百姓罢了。”

    以前阿爹说的时候她只觉那是竹简上的一行行墨迹,此时却忽然满心悲戚,感同身受。

    她忽然想起那位司祭,那个整日站在这里的十七岁少年,会否有一种不在尘世的孤独,他俯看这碌碌苍生,心头涌起的,是悲悯,还是蔑视?

    她燃起香炉,袅袅青烟悠悠而上,这灵台山静得出奇,与山下的京都大祭相比,这占卜不那么恢宏,却有一种别样的虔诚。

    她轻轻夹起那被青红色的火焰熏染得发红的龟甲,蜿蜒的纹路是那般美丽,她静静地望着那纹路,心沉如水。

    “神灵莅世,天下无卜;乱世将至,宸起青龙。”

    难怪,这卜辞出世的时候,阿爹是那般震惊,难怪,那****告诉自己不会再考占卜;

    难怪那位在卜辞莅世时出生的公子一出生就生死几回。

    不就是,因为这所谓莅世的神灵?不就是,因为那所谓的狼子野心?

    可是,天下无卜,那自己今日······她一时失神,盯着那龟甲陷入沉思。

    “你竟卜出了这后半句。”一个微带讶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可那讶异很轻,几乎消失在那如水的沉静之中。

    灵歆一转头就看到一个白袍少年,他就背手站在她身侧,雪色的广袖在微冷的风中上下翻飞,那少年眉目清俊,一双淡泊美丽的眸子正望着她手中的龟甲,沉静如水,寂冷如霜,他就如同那远山上的初雪,淡泊宁静得不似这红尘中人,不染星点的烟火。

    她疑惑地望着那人,有些不解,正准备询问他是不是这灵台山上的那位玄觐司祭,那人就继续开了口。

    “以后莫要再占卜了!”言毕就转身往宫殿那边走去,脚步沉稳如初。

    “等等!”她急着叫道。

    那少年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过头来,似乎在等她说话。

    “你信这卜辞?”她忽然没头没脑问了这样一句话。

    “呵,自是信的。”他好似感觉这样的问题十分奇怪,唇角微扬。

    是啊,他信,可是他不从。

    “可是,衍公子他,你就这样坐视不理么?”他毕竟,是这大周的司祭啊!

    “陛下自会护他安宁!”那人语气温和,竟是没有丝毫的担心。

    “可······”她一句话卡在那里,还有什么用呢,他明显不掺和在这尘世之中,又何必去叨扰。

    那少年见她并未再说些什么,继续向那方小院走去,心中却仍旧有些惊疑,这个灵歆,竟是还可以占出结果呢,不止占出了,还占出了下句。

    须知,各国的司祭,也只是晓得神灵莅世,天下无卜罢了!

    而且,她竟上得了这灵台山,须知,这灵台山下可是有着能够辨识人气味的灵巫蛊,极其霸道,一旦有生人闯入便会发起攻击,一旦被咬,则必死无疑。

    上次她是同赵承胤一同上来的,那人浪费了一次他给的一种特殊香料,那灵巫蛊闻到便不会再发起攻击,所以他并未惊奇,可这次她竟是独自一人上了来,疑惑充斥脑海,给她那香料绝对不可能,就算那夜身上沾上了也早该散了,断不可能今日还能完好无损地上来,而且看她的样子似乎完全不知道灵巫蛊的存在,何解?

    脑中纷扰不休,可他眼前却忽然似看到那夜这个小丫头活泼灿烂的笑容,那样热烈的情绪,让一向冷静淡泊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而另一边的灵歆脑中还在回味着那几句卜辞:

    神灵莅世,这位神灵是谁?

    天下无卜,自己为什么还能占出结果?

    宸起青龙,青龙主东,这是说未来的天下之主会出现在东方么?

    她一边往山下走,一边思索,不知不觉回了行宫。

    她回去的时候阿爹还没有回来,那位少年司祭,不应该在天祭台主持祭祀么?怎么忽然出现在灵台山上,而此时的阿爹,又为何还未回来。

    她整着桌上的签文,脑中不知想些什么。

    灵山推门进来时正看到灵歆坐在桌前,正举着一杯茶水徐徐饮着,顿时松了一口气。本来以防万一他是想带她去的,但是她说自己不舒服便让她呆在屋里了,幸好她还端端坐在那里。

    灵歆闭了闭眼,抬头摆出一抹笑来,声音还是有些低沉:“阿爹,祭祀结束了?”

    “嗯,刚结束就回来了,你好些了吧!”灵山关心道。

    “当然,那个祭祀很累吧!”

    “嗯,还好,不过求神自然不能言累。”

    可神灵,已经抛弃这世间了呢?她有些悲戚,装作不知继续问道:“那主持祭祀的司祭需要一直在祭台主持么?”

    “是啊,不过不知为何今天那位司祭却是半途就离开了呢!”半途离开?是知晓自己在灵台山上?灵山放松之际却是没有注意到灵歆的不正常,继续道:“不过那位司祭好似一直都没拜过神呢?究竟少年心性啊,若不是他那无上的出身,恐怕今日就有人当场寻他的不是了!毕竟是那人的孩子,那淡泊得模样像得很啊!”

    少年心性?灵歆几乎不觉得这样的形容该出现在那人身上,那人几乎染不上一点尘世的味道,任性,怎么可能?

    灵台山上,青石院中。

    那面容清秀的少年跌在椅上,宽大的白袍上染上了大片猩红的血迹,狰狞得可怕,他唇角还沾着些许鲜红的血液,一张脸竟是苍白如雪,几近透明。

    为什么?为什么?他慢慢抬起手,那动作似乎艰难得如同系着千斤重负,眉目却未见一丝一毫的变化。

    许久之后,那门蓦地被人推开,只见来人一身黑衣,清冷的狭眸没有一丝笑意,仿佛暗藏冰锋,然在看到椅上的玄觐时,却是霎时染上了震惊与担忧。

    “阿觐!”那人惊呼,“你是不是又占卜了?你怎么······”

    这位少年司祭却是笑望着他,“无事的,慢慢就习惯了。”他似乎有些累,隔了好半天才又接着说话,声音有些飘渺,似在叹息:“你知道么?那位灵歆姑娘的命数,我竟是,看不出呢!”

    占卜不出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那人非同一般,不容窥视;二便是那人的命数,和自己有关呢!

    “一个小姑娘罢了,何须你如此!”那人有些无奈,这人难道不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么?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扶着那人到床上,晓得那人不愿多与人接触,就径直递给他一条毛巾,看他已经渐渐恢复过来,这才问道:“哪个灵歆?”

    “就是宁国司祭灵山的女儿。”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解释道。

    “哦,就是那个偷你龟甲的小姑娘?”他忽然想起好似听过这么一号人。

    玄觐笑了笑,未曾言语。

    知晓这位不愿多言,那人却还是出声提醒,“以后莫要为了这些小事多心,注意身体!”

    小事,是么?

    天下无卜后却仍旧占得出结果,未曾相识却莫名而来的熟悉,就连一向灵敏霸道的灵巫蛊都对她的到来毫无所动······这小姑娘虽年幼得不引人注意,可往往最重要的不正是这细节之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