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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夏刚立时,将天下分为三十二个州,其中宣州位于红河南岸,土地肥沃,气候宜人,有东南粮仓的美誉。行走在城外的道路间,两旁是一望无垠的稻田,薄纱似的雾气笼罩着田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芳香。
殷小弟雀跃着,粉嫩的小手指向远处灰蒙蒙的城墙,“先生,宣州府到啦!”石飞檐挥鞭而笑,“晚上吃顿好的。”
进了城,风景为之一变,宽阔的街道上人烟凑集,金粉楼台。向更远的地方眺望,可见碧空下远山苍劲如黛,群山半抱中幡旗金匾、软红十丈恣意炫目,与城外田野风光相映成趣;更有那三五成群的顽童,忙忙碌碌的男女,车如流水马如龙,一派繁华盛景。
飞檐带着小书童住进客栈,在殷勤的小厮安排下,先洗尽了一路风尘。用过饭后,飞檐掏出一纸清单,递给了打着饱嗝的殷小弟。
殷小弟接过一看,上面写着:棉布一匹、烧酒五两、培元丹一瓶,以及柴米油盐各色物事不等。俱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先生买这些东西做何用处?”殷小弟一脸不解。
“别问。”石飞檐催促道,“马上就动身去办,不仅要把东西买来,还要货比三家,把价钱都记下来,还有打听打听这些店都是哪家的产业。”
殷小弟哭丧着脸:“这得花好些天功夫。”
于是接下来几日,殷小弟四处奔走采买,飞檐自己除了每日必修的修行功课外,也都跑去宣州城四处晃荡。到第四天,殷小弟怒气冲冲地将一堆东西放在桌子上,嚷道:“东西都齐备了!先生还有什么吩咐没?”
飞檐弹了一下书童的额头,“还敢跟先生发牢骚,当初把你从殷家带出来的时候,你怎么答应的?打听到什么情报,快说说。”
“这几天满城打听消息,险些没跑断我的腿。”殷小弟委屈道,“喏,这米是城东王记粮铺买的,布是老李绸布庄买的.......”
说了一炷香,才算说个大概清楚。石飞檐听得仔细,这些日常用物的价格在各店之间还算平稳,但店铺中很少是民间自有,大都是宣州各大世家跟门派名下的产业。殷小弟见先生想了半天不说一句话,忍不住抱怨自己完全是在做无用功。他心里头别提多窝火,当初说好的教我学文习武来着,结果这些年净让做一些服侍人的事,最近还明显有着变本加厉的趋势。
“小弟。”飞檐展颜笑道,“你做的很好,你在这些柴米油盐中看出什么了吗?”
“什么都看不出,就是腿脚酸得紧。”殷小弟嘟着嘴。
飞檐站起,脸上有些淡淡的忧愁,“这些柴米油盐的消息里,包含着民生民心!你还记得三年前你跟着先生第一次来宣州时说过什么话不?”
殷小弟挠头,“三年前?噢,想起来了,先生说此地的猪脚面线十分地道。”
“呵,你这只知道吃的小家伙。”石飞檐苦笑,“那时我曾说:宣州富饶无比,但是派系林立,众家平分秋色,公分利益;看似和谐,实则百姓困苦,众势力只知明争暗斗,谁都想坐上宣州的第一把交椅,却鲜有人去在乎底层默默为他们创造财富的黔首百姓。长此以往,宣州日益萧条,盛况不在啊。”
“我说先生,您没发烧吧?上一次在定阳,先生非要去平那黑岗山。要不是打了那些贼人一个措手不及,先生您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么?这次竟还打起了宣州的主意,我可不想跟着先生英年早逝。”殷小弟黑着脸,毫不顾忌地说道。
“你不是一直嘟嚷着要做大侠么?这就胆怯啦?黑岗山人不过数百,危害的只是方圆百里的村县,而宣州庶民千万,那些名门大派享受着民脂民膏,却从不为生民百姓着想,可谓国之大盗,岂能由着他们祸害下去。不说了,今日先生带你出去走走,正式给你上剑道第一课。”
殷小弟两眼发光,“真的?!那赶紧吧,时候不早了。”
顺意赌坊是宣州府最大的赌场,为宣州商会所立。牌九、骰子、麻将,宽大的大堂上百来张桌子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端茶倒水的小厮和穿着暴露的女婢穿梭其间,希冀着哪个赌客能给他们不菲的打赏。
殷小弟使劲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先生,这貌似是一家...赌坊啊。”
“对啊,我们总共还多少银两,一并拿出来。”石飞檐点点头。
“又拿我开玩笑。”殷小弟不情不愿地拿出十几两碎银,“就这么些了,还说教我练剑,哼。”
“确是教你练剑,你且开动脑筋好好看。”飞檐接过银子,在赌场中看似漫不经心地走着。
殷小弟跟在后头,只见石飞檐大都在玩骰子的桌子前停留片刻,却从不下注,一连看了十几桌不外如是。殷小弟心底老大个问号,却也只能继续跟着看看。终于,飞檐在一张桌子前停留许久,放了一角碎银子在台面上。
“我压大。”
庄家开盘,果然是大。收起银子,待众人下注完毕,石飞檐又放下一角碎银,“压小。”庄家开盘,却又是被他压中。一连十次,飞檐十压九中,赢了二十多两,见庄家面色已经有些泛青,便打赏了一旁送酒的女婢,不在这桌继续赌了。
“先生莫是透视眼?不对不对,先生一定是出千的老手。”殷小弟兴奋道。
“都不是,其实寻常的很,很多人都会这一手。”石飞檐弯下身子,轻声解释了一番。殷小弟恍然大悟,原来这赌坊里的每张台面,有些是纯粹的赌客在玩,有些却是赌坊自己安排的暗庄,赌具上藏了机关,要大便大,要小便小。方才那桌只要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就是赌坊的暗庄。因为压的钱多的一方十有八九是输,钱少的一方却总是能赢。石飞檐只要等大家落注完毕,往钱少的那里压,别让‘大’、‘小’两方的注银因为自己产生太大浮动,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殷小弟跃跃欲试,“先生给我五两,我也去赢个几十两回来。”石飞檐并无不可,笑看着殷小弟兴高采烈而去。还是那张桌子,殷小弟按照刚才飞檐说的道理,每次只压一两,且都压在钱少的那一方。不料十几回合下来,却是输了个精光回来。殷小弟沮丧说道,“先生,太奇怪了,明明按着你说的去压,怎么就输了呢?不行,再给我五两银子试试。”
“你这小娃,照你这么玩,金山银山都输进去。”石飞檐无奈道,旋即耐心分说,“你且看那桌子上,是不是多了几个人来玩?”
殷小弟仔细看了看,说道:“嗯,是多来两个赌客,这又怎么?”
石飞檐解释道:“方才那庄家知道我已识破他们的伎俩,又怎么可能没后续的手段。后来加入赌局的,实是赌坊备好的托,这些托随意压大小,压的银子数目都很可观,如果不仔细分辨,自然再无法判断庄家是要开大,还是开小了。”
“这天杀的赌坊!”殷小弟人小脾气大,“看我去掀了他的桌子!”
“站住!”石飞檐拍了小弟脑门一下,“这么冲动能学到东西么?再拿五两去,算银钱时减掉那两个托的注银。”
殷小弟呐呐而去,不一会,喜笑颜开地回来,“先生你看,我赢了五十多两。”
“学到了么?”
“学到了,先生这赌术真高明。”
“嘿,你......”石飞檐只觉得胸口有些闷:“我难道是来教你怎么赢钱的吗?这赌桌上的道理,用在剑道上亦无不可。身为高明的剑客,至少要学会审时度势,否则凭一身蛮力,不过是被他人利用的工具而已,剑法再高明,也是毫无用处。”
“噢,噢...先生说的太深奥...”殷小弟羞红了脸。
飞檐长叹一口,“算了,你现在去玩骰子的台面上,每张桌子只能赢五十两,赢够五百两后我们去玩牌九,那里...才能钓到大鱼。”
顺着石飞檐目光看去,角落里赫然放着几张大桌子,一些衣着华贵,显然不同于寻常赌徒的客人,正聚精会神地算计着对手。更令人讶异的是发牌的绿衣少女,鹤立鸡群般站在一群男人中,丹唇外郎,明眸善睐,顾盼间气质脱俗。
殷小弟眼睛一眨不眨,吃吃道:“先生...我想起您教我的一句话。叫...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对,就是这么说的。”
石飞檐抚摸着殷小弟的头,两眼出神,“你还太小,不懂。应该是‘静如花照水,云堆翠髻;动似风抚面,榴齿含香’才是。”
二人正花痴间,忽听得一声大笑,正是那绿衣少女。只见她将面前之牌轻巧翻出,大笑说:“哈哈,本大小姐又赢了!你,你,你,还有你,快给钱!”
那几个输了钱的客人,脸色平淡毫无不悦之色,其中一人坦荡道:“虎父无犬女啊,舒大侄女,你这赌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已尽兴,先走一步,诸位继续。”
“哈哈,张道长说的是,我们几张老脸今天算是没地儿搁了,舒小姐,改日再来请教。”
一桌子人愿赌服输,竟是一下全走光了。留下桌面上一堆银锭银票,少说也有几千两。绿衣少女见状急忙道:“几位叔叔伯伯,别走啊,我们再玩两把。哎,别走别走啊,再陪晚辈玩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