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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什么场?”李承祚随手将那被他用手把玩得温润光亮的玉如意随手抛起,又稳稳接住,仿佛那是什么练手的巧物,“朕堂堂九五之尊,被人扫了面子不去找回来,还怎么在朝臣面前混,等韩如松抓到那个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朕一定扒了他裤子游街。”
蒋溪竹:“……”
李承祚的扯淡之心,总是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李承祚扯淡的理由蒋溪竹能猜个大概——读书时扯淡是因为他不想读,练功时扯淡是因为他懒得练。而至于这平时闲聊时候的满嘴胡言,多半是因为他不想说此事。
至于他为什么不想说?蒋丞相琢磨琢磨,就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地黑了脸。
前一天他把后宫搅得一锅粥,气的太后差点儿泪淹皇城;后一天他死皮赖脸的要出宫,转身就遇了刺。
这时候还真凑巧,李承祚可是个长了人模样的是非头子,是非看见他都嫌他是非,恐怕还要绕着走,但是谁能保证这祖宗不去招惹是非呢?
蒋溪竹也不知道是该说他艺高人胆大,还是该说他是个不着四六的愣子。
蒋丞相还没来得及出言挤兑这突然间自我感觉良好的皇帝两句,外面的脚步声就近了。
来人显然比较懂分寸,规规矩矩地站在暖阁以外,并没有煞风景地掀帘进来,全然考虑了脸皮薄的蒋丞相那后知后觉的不自在。
“皇上。”这声音熟得很,柔且细,一听就知道是张德英,“太后起身了,正在等您过去。”
李承祚撇了撇嘴,应了一声“知道了”就没了后文,外面的脚步声立刻识趣的远了。
“千叮嘱万交代让这帮东西不准走漏风声,尤其太后那里。”李承祚压低声音哼道,“这才多久,天都没亮透呢,她老人家就知道了。”
蒋丞相看了看外面的日上三竿,觉得李承祚八成有点儿瞎。
“太后那里是不可能瞒住的。”蒋溪竹道,却不免有点儿幸灾乐祸,“皇上韬光养晦十数年,想必等着的就是那一鸣惊人之日,这点儿小事儿还怕太后知道?”
李承祚一双桃花眼挑了他一挑,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一会儿没吱声,倒是和蒋溪竹不凉不薄地对视半晌,终于瞧出了丞相眼里那点儿秘而不发的不痛快,怔了一怔,细细琢磨了一下,反倒笑了。
“赏你了,爱卿。”他嘚嘚瑟瑟地走到蒋溪竹身前,掰开他的手掌,含笑把那柄被他□□了一早晨的如意放进了他手心,“念你救驾有功,朕祝你身体安康,万事如意了。”
什么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听着像“朕要杀你全家”,得他一句祝福比折寿还让人难熬得慌。
蒋丞相懒得和这嘴里吐不出来象牙的皇帝斤斤计较,只是握圆了手心。
白玉传来的是他手心反复熨帖过的温度,拿在手里,又暖又重。
蒋溪竹笑了笑,正拜道:“谢主隆恩。”
晨昏定省是皇家礼仪不可废,太后还在宫里等着他,无论如何这时辰都不能拖了。
李承祚站起身来,自顾自的笑了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扯到了不知什么鬼地方去:“那个你舅舅家的表妹,叫宋璎珞的,听说脾气不太好?”
这什么跟什么?
蒋溪竹被他全然跳跃的话题弄蒙了,却又下意识的在心里回答,对啊,何止不好,我这妹妹的兴趣爱好大概是没事儿倒拔垂杨柳,要不传她进宫拔给您瞧瞧?
李承祚问她做什么?宫里缺砍树的?
蒋丞相顿了顿,愣是从自己荒谬的内心里找出了两句不那么荒谬的奏对,却怎么听怎么像欺君:“臣母说过,臣妹是个冷静又有主意的姑娘。”
话一出口,蒋溪竹自己反倒把自己的心堵住了,因为他终于想起来这句话是从哪来的了——丰城侯想把嫡女送进宫,找了母亲来请他当说客。
这个念头一出,他陡然如坠云端,连那在手心抓久了的温润的玉,都仿佛透出了它本身的寒。
李承祚被这个评价说出了一脸不忍直视的糟心,一侧眼的时候,刚好错过了蒋溪竹一瞬间微微变了的脸色。
“谁还不知道谁一样。”他哼道,“蒋阁老夫人这张嘴,真是能把妖孽都说成纯良闺秀。”
蒋溪竹没吭声。
“行了,怎么说也是你表妹。”李承祚懊恼道,“朕得给她安排个合适的位置……君迟,朕去太后宫里没半日出不来,别等着了,一会儿让张德英送你回府。”
他说罢,掀帘就走,全然没看到身后蒋溪竹有些白的脸色,更没意识到自己的话里能解读出其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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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宫里常年缭绕着沉水檀丝缕的香,熹微破晓的晨光经窗而入,光束照射着青烟袅袅而上,在金砖地面之间,恍惚映出悠长的虚影。
那虚影缥缈而不真实,转瞬间就被李承祚高大的人影覆盖了过去。
太后坐在前殿正中央,宫女太监无声的立成两排,侍立一旁。
李承祚跨进殿中,只前行了两步就感受到了这并不算温馨的架势,桃花眼几乎没有弧度的颤了一颤,再不向前,遥遥对着太后一拜:“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的声音自李承祚的头顶传下来,温和却清冷:“皇帝免礼,赐座。”
宫人手脚麻利地将座椅安置在太后身边,太后拍了拍身侧:“来。”
李承祚抬头看了看,低眉顺眼地走了过去。
太后姓秦,国公府出身的大家闺秀。
昔年秦国公膝下一双姐妹花儿,到了适当的年纪,全都入了宫,长女便是先帝元后、李承祚的亲娘,次女便是当今太后、李承祚的养母兼姨娘。
娥皇女英,堪称当年京中一段佳话。
太后和先帝元后是亲姐妹,有着一脉相承的温良之貌,昔年先帝看她们姐们一笑,连走路都不由得放轻了声调,生怕举止搅扰了她们身上与生俱来的柔与静。
李承祚还是像先帝多一些,毕竟他英俊得悠然而张扬,从上到下找不出任何一点儿地方能沾上“温良”两个字的光。
太后如今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身穿一身绛紫色的常服凤袍,少女时候的婉约被岁月洗练出了独特的庄重,盛装之下,她还是显得很年轻,几缕晨光恰巧避过了她眉目间因为年纪而带来的纹路,衬得她愈发凸显岁月的静好——她仍然是美的,望之只如三十许人。
“母后气色瞧着甚好,真是越活越年轻了。”李承祚笑道,“有母后做这后宫之主,儿臣无论领进后宫多少人,都要被比成鱼目了。”
太后瞪他一眼:“浑话!别拿那些闲七杂八的口舌哄哀家……”太后顿了顿,“一早就听说皇帝昨夜在京中遇刺,何人这么胆大包天?!”
李承祚听了,眉开眼笑的敷衍原本还挂在脸上,此时却慢慢的淡了,将那张口就来的溜须拍马随着那香鼎中的青烟飘了个干净,然后换了个随意了许多的坐姿,祭出了他那招牌的吊儿郎当。
“哪个兔崽子这么多嘴,一早就来惊动母后。”他笑笑,神情上像是不经意,而那双桃花眼里仿佛藏着一把随时准备割肉的钝刀,“若是叫儿子知道了,儿子真该把他扒皮抽筋。”
太后闻言愣了一愣,眼神短暂的虚晃了一下,才意识到李承祚并没有当真,这才很快又恢复那久居上位的悲悯温和:“又胡说!哀家年纪大了,听不得你们年轻人那些打打杀杀……可居然让刺客追到京城来,皇帝,你是九五之尊,天生的贵重,你若有些什么闪失,哀家如何有脸面去见九泉下的先帝和姐姐?”
提到故去的人,话题总是会莫名变得沉重,太后声调柔婉,无意中给这原本就深沉的话题雪上加霜。
李承祚却趁着低头的一瞬间无声笑了一下——旁人看来他只是因为听进去了太后的责问而感到羞愧,而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嘴角竟然是弯着的。
“追?”李承祚问,“母后怎么知道,这敌人是从别处来的,而不是本来就在京城里的?”
此言一出,太后的脸色立刻变了。
没等太后说出什么,李承祚就抢了说话的先机。
“此事朕会下令彻查的,您别听那帮猴崽子乱说,其实朕不过偶然遇上了几个小毛贼罢了,叫他们传的有鼻子有眼,您就别跟着操心了。”
他这话里安慰与敷衍的意思都太明显,明显的仿佛要把刚才那无心一问全然的掩饰过去。
太后沉默了一瞬,指尖那刹那的紧绷仿佛用尽了她毕生的修养才能掩饰下去,那原本握拳的动作缓缓舒开,微微侧过身,伸出那双养尊处优多年的玉手,温柔的为李承祚抚平了龙袍上一丝并不突兀的褶皱。
“姐姐去世那天,宫里乱成一团,齐王的母妃那时有协理六宫之权,说话远比哀家这个‘先皇后的妹妹’有用,若不是哀家还有秦国公府的一些宫内故交和姐姐身边的忠仆可用,先帝未归的那段时间,哀家纵然有心,也无力护皇帝周全。”太后的眉眼低低,娓娓道来,一字一句皆是陈年旧事,说完,她唇角一弯,似乎是笑了,“一转眼,皇帝都这么大了……皇儿你出生几月便是太子,这是天定的运数,哀家别无所求,这么多年尽心尽力抚养皇儿长大也不求其他,只希望皇儿能够做个太平天子,好好地替先帝,守着大虞这片江山。”
李承祚神色淡淡,他自然听得懂太后想要传达的东西,也自然能从中避重就轻的挑出太后那由来曲折的一点真心。
他原本该无动于衷的,可桃花眼中的一丝冷意,却终于随着太后指尖的温度一点点消散了。
他原本以为,血缘在他身上加诸的力量已经微乎其微,可是看着这个抚养他长大、是他养母亦是他姨母的女人,他觉得自己从前的料想还是错了。
无论如何,他并不希望她不安。
“谨记母后教诲。”李承祚心里叹了一声,似乎在为自己的妥协而不甘心,面上却露出了些许笑意,“先前是儿子荒唐,不懂母后苦心,那些佳丽纯粹是朕不懂事拿来和母后赌气,请母后原谅朕的不是。”
太后可有可无的笑了一笑,怨念还是很重,话却轻了:“皇儿胡闹。”
“是,是朕胡闹。”李承祚笑,“母后,朕瞧中了个仕宦大族家的姑娘,秀外慧中,召她进宫,且先封为贵妃可好?”
太后面有喜色:“是谁家的姑娘?”
李承祚道:“丰城侯的嫡长女,君迟的表妹,宋璎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