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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焕自回到未生阁后,过了两天很平静的生活,她就如在松郁寺一样,每日清晨早起,练剑阅书,洒扫楼阁。但她心里知道,既然入了未生阁,没人打扰的日子总不会太长久。
果不其然,今日她刚刚洗漱完毕,打了一套剑式。层层白纱幔后突然显出一个黑色身影。这个身影谢焕认得,它属于沈惟雍的贴身侍卫——听雨。
听雨是个男孩子,不怎么说话的男孩子。名字是沈惟雍起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谢焕一路跟着他下了楼阁,又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穿过抄手游廊,踏过青石子小路。听雨半回过身,指指面前那道门,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门前站着个人,和未生阁素朴的装饰风格截然相反。
这人今日穿了一件鲜红鲜红的湖绸衣裳,扎束着一条翠绿翠绿的杭布腰带。精神倒好,整个人看起来满面春风,神采奕奕。
好一个大火烧了毛毛虫。
谢焕一边尽量垂下眼皮不去看他,一边在心里嘀咕慢慢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阁主送你的礼物,我就是路过,顺便交代两句。你别多想啊。”李百乔冲门面一指。
谢焕有点无语,“你不说我还真没多想。”
“别呀,”李百乔顿时苦了脸,“放松心态,把腰杆挺直了。大胆地去吧!”
——“把腰杆挺直了!腰杆直的人有武运。”元灯往日的教诲一瞬间划过她的脑际。
武运......
谢焕心下凛然一动,轻轻瞟了他一眼,“多谢。”反手一握,她将春水剑拔了出来。
黑,黑的无尽,黑的浓缩压抑。
黑的让人贪恋门缝内越来越窄渐趋于无的光明。
黑的如行永夜。
谢焕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手中潮湿的粘腻感,小腿肚子的颤抖让她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会害怕的。
每一步都走得茫然无措,每一声都踏得直抵心灵。四周触手无所依恃,只有仿佛静止成半稠体的空气。身体的每一个感知外界的器官在这里都停止了运作,只有脚下,啪,啪,啪,缓慢而迟钝的声音传入耳廓。
她停了下来。
收敛呼吸,平稳下急促的心脏战栗声,她微弯膝盖半俯下身,静静感知四周流动的越来越浓稠的杀意——四个人!
谢焕足尖发力,纵跃而起,直到四人头顶,为自己争取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借此思考判断。她在空中半旋了个身,听声辨位,右脚以右手侧人的肩膀为支撑点,顺势横扫劲腿狠狠击向左手侧人的脑际。
左手侧人的反应十分灵敏,谢焕就着落势和辗转腾挪,与他简单交了几次手。这人使用的是两把短匕首,适合近身攻击,所以他在不断试图拉近与谢焕的距离,让谢焕空有宝剑,却无处施展。不过,与常人不同的是,左右手相比之下,这个使匕首的人反而是右手比较薄弱。
应该是个左撇子。
反手收剑,剑柄在前,混乱之中谢焕不知是踩了谁的大腿一下,再次使自己跳跃出四人之围。左手向下画了个半弧,就着落势,有如老和尚敲木鱼一般,奋力打在那人的右手腕。
这人右手吃痛,匕首脱落,被谢焕用空手接住,直直插入对方心脏,一击毙命。
她果断将春水剑抛在脚下,顺手夺了另一把匕首,向余下三人中的一个奔去,身体不断前倾,像一株长风摧折下的偃草,脚下却稳若根深。
果然不出她所料,第二个人使用的也是短兵器,却不是匕首。谢焕几次交手闪躲,才能渐渐判断出来,这第二人手里拿的,是一双峨嵋刺。
使峨嵋刺的这位仁兄十分聪明,至少比刚才使匕首的新鬼更有经验,也更老道些。
他耳力极佳,谢焕向上,他也纵跃,谢焕下坠,他就低落。丝毫不给她借力使力的机会,这使得两人的对决变成了一场同一平面上的近身搏战。
鉴于他十分难缠且身法灵动,谢焕只好左腾右转,尽量避免受到三人的同时围攻,专心与这位峨嵋刺仁兄交手起来。
辗转之际,谢焕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发出一声泠泠然的清音。
春水剑!
意识到这一点,谢焕心中大喜。她加紧手中动作,突然在空中鱼跃翻身,向下了个扎猛子,甩开手中两把匕首,摸索到春水的剑柄——那是她紧握了无数个日夜的剑柄,她熟悉它,就像书生熟悉一管笔,乐师熟悉一支箫。
执剑上扬,极致的黑暗中闪过一道流光。她取了“峨嵋刺”的首级。
余下的两人显然要弱势一些,尤其是在听声辨位上,和谢焕相比简直就是半个盲人。发现了他们的弱点,谢焕渐渐从容起来,他们手中的袖刀和鸳鸯钺反而很难近她的身。
她不断地弹击春水剑,让它发出类似箜篌的声音。脚下加快动作转移位置。
视听混淆,不知不觉间,那两人也随即丢了性命。
收剑在手,她停下了这一曲丧魂,飞鸟掠水般轻落地面,静静等待灯火亮起。
嚓——!!
本来已经停止流动,恢复半稠状的空气被这一声划出一道口子。谢焕一时不防,本想低头躲过,却还是被刮乱了发髻。
黑暗中,她也一时无法判断这镖上是否使了毒,只好扯下一角衣襟,轻轻将插在发上的镖拔了下来,捏在手里,以备御敌之需。
正当她静待使镖人的下一步动作,只觉得身侧一道长练裹挟而来。于此同时,她隐隐听到了前方有一下极轻的九节鞭甩动的声音。
三个人。使镖。使练。使鞭。与刚才的四人截然相反,这三人一直在试图与她拉开距离,但同样的是,目的旨在减小春水剑的威力。这三个人的听声辨位能力也许比刚才的四人组更逊一筹,所以才会使用长兵器。
镖上不知是否有毒,质地很沉,这么快的速度,使镖的人力气不小。
长练的材质与一般的不同,难以斩断,与春水剑相抵竟然发出类似金属的声音。
使鞭的人下盘很稳健,身法变换灵活,明显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谢焕决定从使长练的人身上下手。
这练在他的甩抖之下,如同汹涌的暗流波涛,谢焕借势而上,踏浪前行。使九节鞭的人辨认出了她的位置,试图将她从抖动的长练上抽打下来。
她稳住身体,从怀中掏出刚刚用衣角包裹的那只镖,抖手而出,插入使镖人的咽喉,随即从越来越翻覆的长练上一跃而下。
使长练的人一待她落在地面上,就将练向她脖子缠去。
谢焕伏低身体,几乎近于贴着地面前行,她绕到了使镖人的后面,又猛地一个鲤鱼打挺,飞起一脚踹向使镖人的后心,让他迎着长练的方向滑倒。
长练束缚了他的四肢,谢焕结果了他的性命。
长练的尽头还裹束着使镖人的尸体,在黑暗中搏杀了这么久,谢焕竟然能辨认出这是一条白练,白的如同未生阁里最常见的那种。这一端被压住,另一端被拉起,这是一道冰雪样的天梯。
她趁着对面人还没判断出死的人是谁,脚下发力攀沿而上,找到了一个适合用春水剑攻击的最佳距离——天梯缓缓降落,慢慢枯萎,委于地面再不能起。
谢焕轻轻弹了弹长剑,她不再期望烛火的亮起,只是觉得有些恼怒。
对,恼怒。
前四个人擅长短兵相接,让她的武器受到掣肘,摆动不开。后三个人始终保持距离,使她虽然得以舒展锋刃,却难以接近对方的身体。
剑来!——谢焕的内心隐隐有着这样的盼望。
如她所愿。
这是一柄宝剑中的极品,甚至可以说,它和谢焕手中的春水剑难分轩轾。使剑的人没有杀意,却不温不火不浓不淡,让谢焕难以从战局中抽身而去。只能这样在不断的交手中,感知两柄剑的差异。
如果说春水剑是水,干净而剔透,洞明中带着坚韧。那么这柄剑或许就是茶,时浓时淡,时涩时甘,君子般宽猛相济。
谢焕暗暗吃了一惊,这人剑术卓绝。宝剑不分轩轾,她就落了下风。
灯光渐次亮起。
八仙桌上摆着的是从前燃烧过很久的蜡烛,它们浑身凝固的烛泪越积越多,凝固成数座红色的小山。火苗不甚明亮,不时“扑哧”做响,每一响就喷出数点火星和烟缕。
“从没换过。”沈惟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对别人来说也许莫名其妙,但是在谢焕这里,却是完美对接的,“光明与黑暗转换的太快,人会承受不了。”
“嗯。”谢焕点头认同,抬抬手指他手中的剑,“鸿渐?”
“好眼力。”沈惟雍展开笑意,“前朝怀宣太子纪氏三剑,传说在纪氏灭国后,流落在谢沈萧三家。唯有孟盏刀,随着叛降的叶氏族灭,流落江湖。”
“你,”他示意她手中的剑,“谢家后人。我,我姓沈。这把鸿渐剑在我手里,没什么奇怪的。走吧,我们出门去说。”
迈出那道地狱之门,谢焕随着他的脚步向左侧小路的尽头望去,原来那里是一面开化了的湖泊,湖上微风送爽,岸边山黛列眉,树烟挽髻,六角亭台掩映在郁郁青青的芭蕉兰草之间,俨然是另外一个天地。
“怎么样啊?”李百乔笑的满脸福气,神态可掬像个送子观音,就是有点五行欠打,“小焕焕喜不喜欢这份礼物啊?不喜欢也不要紧,还有一份赠品。”
李百乔向身后的白衣侍女招手,那侍女端着个檀木托盘,踏过六角亭的台阶,将托盘放在几人围着的石桌上。
“平时在阁里训练呢,就穿这个。这是咱们阁主的安排。”李百乔笑的越发开心,手臂勾上了沈惟雍肩膀,又被一个眼神恐吓,讪讪然缩了回去。
谢焕无意识地捻着自己的白发。
“穿白衣是让你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你看看你这一身黑,就算是大出血,也没人能看出来。为你好,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了。”李百乔一脸孺子不可教。
“发色的事情不用你担心,”沈惟雍垂眸吹开茶盏中的浮花,“叶辞这几天没日没夜的研究配方,等他把能让人发色变黑的药水配出来,我们还要出一趟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