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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瑄身后那呼啸喧哗渐渐褪淡,隐约才听见了山野林茂之中的自然鸟鸣,可扶瑄奔走得急,无暇入耳这些呕哑嘲哳之音。
华林园扶瑄自小便随父亲来过多次,又道是母亲为南康公主,虽嫁于乌衣巷后少省娘家,可这皇亲国戚的眷属亲缘是割舍不断的,所以他幼时也便常来游乐,对华林园中九曲八弯的构造熟稔非常。
他寻了一条无阶小径抄捷径去至小青阶那处,绿林之中,那身枣红色漳缎蛛纹袍已在青苔蔓延处候着他。
“果真是你。”扶瑄缓下了步履,踏及青苔之上。
桓皆拂袖转身,笑道:“不亏是谢公子,近身美眷遭了难,竟可如此淡定。”
“你将初梦怎了?”扶瑄将那步摇紧紧攥于手心里,直直手臂不住地颤抖,簪处几乎扎进肉里。
“哈哈哈,谢扶瑄,今日也轮着你来求我了。”桓皆故意放慢语调,“我桓皆从来不做无畏之事,今日将你叫来,便是来谈个条件。”
扶瑄沉着面容,极是隐忍:“你说。”
“我倒是未曾想到啊,这楚孟其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想来也是,这天下所谓兄妹再相似,总也有些差别,如此这般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着实蹊跷呢。楚孟,初梦,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有话直说。”
“你也始料未及罢,你赏字大会时奋身来赛的书作,竟是出于你贴身婢女之手。”
扶瑄回以冷笑:“纵火害她一事,我终会与你算账的。”
桓皆哈哈大笑:“眼下,你先管好她性命再说罢。”
“你既已知初梦便是楚孟之事,初梦又已叫你掳走,那你今日来寻我,是想要我手上的字了?”
“谢公子果真是聪慧之人!不错,我便是要你锦盒内那字。今日你本想于皇帝寿宴上造势来戳穿我,可怎料我桓皆便是如此神通广大,我先发制人,反将一军,你我二人之间,孰高孰低,胜负已分了。”
扶瑄面沉如钟:“初梦的字我可以给你,但我如何相信初梦此刻是否安然?”
“我为何要向你证明初梦安然?如今这局面,是我桓皆说了算,你谢扶瑄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倘若你不信,下回我带来的可不只这染血的步摇了。”桓皆笑道,“那初梦姑娘的玉臂纤指,柔如葱白,想必你谢扶瑄从起也未少消受,倘若你如此喜爱,我下回便割下来带给你下酒。”
“你敢!”
扶瑄那声“你敢”说得顿挫铿锵,音量虽不大,但却摄魄惊魂,严肃潇煞,林中忽然刮来一道劲风,凛冽如秋风瑟瑟,卷着落叶如飞刀般凌迟着两人面庞,腾起身后衣袍乘风飞扬。
一时间,桓皆不知怎的,竟也叫扶瑄那沉肃的面容镇住了,但那阵风过了,才又缓和笑道:“如今她人在我手上,应是你求我吧?你们世家公子素来娇生惯养,求人便是这么一副态度么?”
“初梦那字我稍后便可给你,你何时放人?”
“素来听闻谢家大公子以儒雅和暖著称,怎的如此按捺不住心性了呢?我桓皆前时言说了,今日我是来谈条件的,初梦那字不过是最基本的条件罢了。”
“你还想怎样?”
“不怎样,如今我桓皆在南岭王府中,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角色,寻常那些珠宝黄金已不稀罕了,我要的,便是出心中那一口恶气!”桓皆忽然目露凶恶,健步上前一把揪住扶瑄襟口,“那一日,我在乌衣巷内带着拜作,怀着对王谢世家崇敬之心而来,却叫你乱棍驱赶出府,这口恶气,我咽不下!我那时便起誓,来日若不叫你谢扶瑄抬眼观瞻,俯首叩拜,我誓不为人!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便盼着今日,一雪前耻!”
桓皆言毕,那揪着扶瑄的气力似也软下来。扶瑄并未惊慌失措,只震了震由他揪乱的衣襟,以极波澜不兴的语调问:“你想叫我叩拜你?”
“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好歹是你朝夕相对的婢女。听闻你极是宠爱她……”
扶瑄冷笑道:“初梦对你大有用处,今后在陛下面前献作谄媚,全靠她了,以你桓皆的心性,定不会如此轻易放人罢?”
“哈哈哈,不错,虽我暂时未打算放她,但倘若你跪了我,我便可思量着叫她少受些苦。”桓皆随手拈来一支落败的杏花枝,把玩起来,“那贱婢前时竟设计捉弄我,如今我当要叫她瞧瞧我桓皆的颜色厉害。听闻城郊那头,乱世当道,有的是彻夜饮酒的疯人穷倭,各个衣衫褴褛,一身脏病,尤是许久未尝女色,饥渴如狼,倘若捉来百十号人,与那初梦一道关一夜,次日再换一波百十号人,以初梦的小身子骨,能挨几日呢?”
桓皆话还未说罢,扶瑄那拳已直直砸向桓皆的侧颜,“嘭”的一声沉闷有力,桓皆坐不住力向后踉跄几步跌去,回过面来时,嘴角当即青紫了一块,一道细细的血丝自嘴角淌下。
桓皆揉着面颊,半是惊诧半是狠辣,笑道:“谢家大公子竟也动怒伤人,哼。可你打我有何用,人终究是在我手上,这一役的赢家,也只有我!只有我!”
“亏了你也称做是男子,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你想得出……”
“不择手段,才堪乱世之枭雄。”桓皆忽然将面凑得离扶瑄极近,近得他眼睫与苍纹根根分明,“你这一拳,我不与你还手,我去寻初梦讨债,再给她屋里加一百疯人,日夜轮换,翻云覆雨,无间无歇……”
扶瑄定定地凝着桓皆怪异扭曲的神色,眸光平稳而坚定。他凝了片刻,缓缓撤身一步,将披身袍摆披散敞开。小青阶处一时浓荫蔽日,日头钻入不见,林中又起了阴风。扶瑄双膝轻轻颤动,那身子慢慢向地面沉去,他双膝触及青苔地的那刻,虽无切实声响,却在二人心中如凿深井般沉重一击。
桓皆霎时愣了一愣,旋即又飞动两道浓眉,笑得张狂似失心疯了一般:“我便说什么来着,男女情爱终究是断肠草,毒心石,你谢扶瑄父子与王爷斗了这么些年,终究还不是败在了个女子身上。”
扶瑄缓缓倾身拜去,那华袍沾染了一地青苔。他面无表情,眸中却隐着凄心苦楚,并不为己,而是疼惜初梦。
“请桓冼马放过初梦。”
“这才是像话嘛!”
桓皆仰天大笑,那癫狂之声贯彻密林,他又不依不饶,将一只脚踩在扶瑄跪拜俯身的肩头,狠狠旋动足掌,那青苔又自他鞋履上印上了扶瑄肩头。
“痛快!今日当真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