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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仁入屋二话不说,便扬着凛凛之风一般的声问:“病人何在?”
他说话当中分明可辨其中气十足,似中年壮汉般身强力健,相较于他的银丝飘飘,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当真不信此声与此形皆出自同一人,这无形之中亦给满屋众人添不少信念与信心。
初梦已然在扶瑄床榻边准备妥了坐塌、桌案、茶器,虽他未必有心思饮茶,但世家的礼数周到却需拿捏得体。
维桢如这屋苑的女主人一般将张仲仁引至床榻边,莺浪随着维桢一道上前,无形之中又将床边候着的初梦挤开。谢安有事在身,见过了张仲仁便乘上马车入宫而去。赵氏此次倒未凑过床边去瞧,似将此任务全然交由了维桢一般,莲心为她端来了座,只在一旁桌案后的屏风下静待。
张仲仁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中缓缓踞坐下,卸下肩头药箱,自其中取出一个青靛色脉枕,又将扶瑄的手臂轻轻取过,置于其上。他闭目凝神,将苍松节般的三指搭在扶瑄腕上。
这静待他宣布结果的间隙,卧房内极是安静。虽满满当当涌来了一屋子人,却连远处乌衣巷后巷外清脆而过铃铛车马之音也听得清。
初梦与蓖芷心中更是紧张不已,目不转睛地盯着张仲仁将启未启的唇齿,暗自盘算着后续之计。
而当初梦目光如注着张仲仁时,却有另一人亦是目光如注紧紧盯视于她。
放勋的目光从未如此柔情过,他见她侧颊上的鞭伤已然淡了许多,心中温然一笑,明媚若五月的柔风拂动万物蓬勃生长。她应有好好在擦他给的百花秘露,他是知道的,世间再无比百花秘露更功效如此迅速的舒痕奇药了。
“张神医,扶瑄兄长如何了……”维桢问。
“这……老夫倒是不好说啊……”张仲仁面露难色。
维桢心中一惊:“他怎了?医不好了么?”
“老夫有一说一。老夫自幼时便师从父亲在外行医,至今已有六十余寒暑,倒从未见过如此怪象丛生的病症。”
“不知是中了箭毒木的毒么?神医为何如此说呢?”
“他这体内,确实存着少量毒素,瞧这位公子面色苍白,口唇无华,应是气虚血亏昏迷,但启开唇口,又见他舌红伴绿,脉细数者,应为热入营血,故神迷谵语,如此相悖之相,老夫当真从未见过。”
“那……那可如何是好?”维桢又似将哭起来,赵氏也由莲心扶着起身上前,神色慌张。
“可否将他所中毒物与近来所用药方拿来与老夫一瞧?”
初梦早在一旁备好了,此刻上前呈于张仲仁身前,又道:“除了太医开的药方,今朝还服用了前时维桢小姐送来的奇药折梅心一味。”
“折梅心?”张仲仁也微微有些惊诧,又问,“如何服的?”
“全照着维桢小姐与锦盒之中一并送来的方子,与其他几味药一道煎水服用。”初梦又摊着掌心,将其中一方名贵嵌金粉纸张书写而成的药方呈上。
张仲仁展开端详了良久,却只见他眉头愈端详愈发深锁了,维桢见情势不对,忙问:“神医,此方莫不成有不妥之处?维桢可是自名家古书上摘录来的,做过一番考据,又托人叫太医查验无误才敢送来与扶瑄兄长的。”
张仲仁又将扶瑄手腕取来,号着脉,边是摇头,低喃道:“这……便更是怪了。敢问这位小丫头芳名。”
“小婢初梦。”
“初梦姑娘,你可确信此药是今朝与扶瑄公子煎服的么?”
初梦浅首低回:“初梦确信。又有蓖芷公子在一旁与初梦一道取药,煎药,喂扶瑄公子饮下的。”
“是……蓖芷可以作证。”
“那又是奇了,如此煎服,应不该于体内呈现如此力道啊。”张仲仁衬额思索,又问,“初梦姑娘,此折梅心可还有余留未用的否?
“仍在锦盒内。”初梦自木架上端来与他,只见锦盒内的折梅心仍有半枝,切口平整,与维桢药方上记载的用量无差。
维桢问:“张神医前时言,‘不该于体内呈现如此力道’,是何种力道?”
“折梅心药性温补,虽稀世罕见,但究其药性倒也与人参近似,并无稀奇效果。只这温补之药,缘何在这位公子体内牵连起一股邪风气滞,倒是个谜团,公子未醒,与这股体内邪风有极大关系。”张仲仁说罢,拾起剩余半枝折梅心来嗅。
初梦与蓖芷暗自忖度他果然耿直,忽然却见他眉头倏地紧锁,目中异色惊恐,“这……这这……”
“怎了?”
“烦问维桢小姐,是何处得来这折梅心的?”
“家父通州府中收藏,是前时陛下赐予家父的藩国贡品。”维桢轻语自豪,稍稍显露得意之色。
张仲仁垂叹连连,道:“小姐有所不知,这折梅心的来历大有蹊跷,如老夫估算无误,应当是黑市流通之物。”
“这……这怎可能呢?家父正得当今皇帝圣宠,长姐尔妃娘娘亦在宫中极有威望,家中收纳陛下赏赐的奇珍异宝不胜枚举,断不能出次鱼目混珠之事!”
“老夫并非怀疑小姐,小姐莫急,且听老夫细细道来。”张仲仁的声音如他这身筋骨一般威稳颇有棱角,“倘若以太医的方子来看,这位扶瑄公子的体内余毒尚存,配上太医所开方子调理,应不至于昏迷,而它昏迷之因,倒在这折梅心里。”
蓖芷听着也不禁睁大了眸子,直去寻初梦的眼来确信,却见初梦唇角轻泛浅笑,低敛的眸子中似隐着一道灵光。
“这折梅心因世间罕见,故而尤受那般贵胄欢迎,每每有世家王侯中人派人去寻来买回,放在府中以彰显身份,当真去当药服用的倒极少。商人见此中有利可图,便动了贩卖转手的脑筋,可无奈折梅心产自高寒之地,在中原热土不易保存,黑市中人便想了个办法,将收来的折梅心浸过水银,固形保存以求永生之态。故而,此刻正是这股水银中的邪风在扶瑄公子体内作祟。”
“大胆!荒谬!家父光明磊落,怎会做这般盗慕虚荣之事!”维桢大变了颜色,嘴也几近气歪了。她本只来献殷勤讨好,怎料讨好不成,倒将她极看中的自家颜面陪了进去,成了全乌衣巷之人的笑谈。
“老夫素来有一说一罢了,请小姐见谅。”
难堪之氛瞬时笼罩在众人之间,直将卧房内填得满满当当。
片刻后,放勋在一旁有条不紊道:“前时通州王家府内确是出了一桩盗窃案,有个仆从枉以为珍宝众多不易察觉,便盗了此物出去卖,后来由府中派人再于黑市上追回贼赃。”放勋望了维桢一眼,似作抚慰:“如此倒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