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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分,扶瑄回来了,自然,他一回屋苑先是奔着初梦那偏房去了。
扶瑄也未走空,只将午膳也从灶房领来了。前时他与锦庭一道阅拜作,晌午时分,锦庭邀他一道与赵氏用午膳,扶瑄也给谢绝了,只一心想着回来哄初梦。
可当他端着木案在那偏房门口定睛一瞧,屋内空无一人,连她喜爱的依兰香也不曾续,屋内没了流动之色,显得寂寥而沉闷。
扶瑄寻了个桌案放下手上木案,袖边一蹭,勾连起方才初梦未绣完的乌色绸缎。扶瑄心中一暖,乌衣巷之所以称为乌衣巷,便因王谢二家府邸坐落于此,其中往来多为贵胄朝臣,皆着乌衣,而初梦所绣,自然无旁人可馈赠,必是绣与扶瑄的。好个小女子,扶瑄心中笑道,不自觉唇角一勾,面上冷冷淡淡的,心中定是有我呢,说来也日,多日情愫怎能这么决绝,说忘却便忘却呢。
随着那唇角轻漾,扶瑄手中亦是摩挲着这绸锦缎子,恍如揉着初梦青丝华曼的梢发,摸着摸着,又觉手中有何不寻常的触感,粘稠滑腻,心中便升起一丝不祥的预兆,便把那块仍缚在绣网上的布料拿起一嗅,果真是血。
“这个初梦,不似如此粗心之人呐。”扶瑄轻喃,心中也随之刺疼了一下。
放下了乌锦缎,他又出去外头寻,五月骄阳更盛四月,扶瑄是知道的,初梦虽身子畏寒,但更惧烈日,前时他也有耳闻,初梦叫那维桢别在烈日下晒了个把时辰,回去灶房时已是支撑不住,几欲昏倒了,如此艳阳傲盛之时,日头热辣辣地毒,扶瑄沿着花径四处奔走张望,额头亦是急出了汗,初梦不在屋内又会作何?
那花径自南向北贯穿花园,行径中有一段树木稍稀,便是那有湖光一侧,彼时碧波粼粼正将碎金箔般的光泽送入行径人之眼,那里日光更是灼烈,扶瑄本是瞧也未打算去瞧,但终究又审慎的瞥了一眼,却道是他失算了。
初梦正在湖畔那侧的花海中,低头凝着一束花。
花海中的初梦裹着一身湖光金波,通身灿烂,犹如仙子天降,毗临人间,如梦似幻。
扶瑄上前,只见那束花,正是初梦前时与放勋一道相拥之处的那束梦里砂。
“怎的大中午的跑来这处了呢?”扶瑄心中凉了大半截,又是醋着又是苦着,五味杂陈,好不难过。
“过来瞧瞧罢了。只是瞧它长得如何,并无旁的意思,公子不必多心。”
“你这样子,叫我怎能不多心呢。”扶瑄急道,“前时对我冷冷淡淡的也便罢了,今日又来瞧这花,倘若你心中有了放勋,那我也便认了,随你高兴罢。”
“公子又说哪般气话呢。”初梦起身道,“初梦心中有事,想静一静,平日这花园中百花千花最是娇媚,可唯独这梦里砂是初梦手植栽种,极是喜爱的,初梦只想在这湖边守着她静一静罢了,公子且回罢。”
“我不回!湖边日光这样烈,你在此晒昏过去怎办?你要静,我便陪你一道静一静。我不说话,你权当我是块朽木顽石立在这湖畔,行了吧?”
初梦瞥了一眼扶瑄,极是无奈,半晌又叹了口气,道:“算了。回去罢。”可她一扭身,脖颈上那道血刀痕便一下跃入扶瑄眼帘,扶瑄正愁着初梦身上无线索可寻,只那眼贪婪地截取着一寸寸的线索,这一刀口一现,倒更似在扶瑄心中拉了一刀,鲜血淋漓。
“怎了?刎颈了?”扶瑄也未知用什么样的词来问才好,颤着眸子,伸手去归敛那一梢乌黑长髾。
“不当心给割着了。”
“你究竟遇着何事了?与我说说,到底我也是一府公子,自然脉络多些,说不定也可帮你呢!”
“不必了,无人可帮得上我,解铃还须系铃人。公子,我们回去用膳罢。”
初梦不管不顾,迈步便要走,可偏巧她的裙摆叫那梦里砂的花枝勾住了,初梦也似失了沉稳淡定,心焦着未去查探,只用力一挣,一声裂帛之音在这幽静湖畔突兀嘹亮,似将扶瑄的心亦撕裂了,初梦向前一个踉跄,扑倒在花丛间。
扶瑄不语,默默扶她起身,只见初梦的胳膊,手掌上又添了细细碎石与细枝划痕。
“好。回去用膳罢。”扶瑄柔声道,只拿出他的丝帕来为她擦拭伤口,他知此刻愈是逼问便愈是将她往绝路上推,一时间无事可做,便更痛心了。
“公子,初梦……似崴了足了。”
扶瑄听罢,二话未说,便抱起脸红与这日头一般颜色的初梦向长公子屋苑走。初梦出了这一趟,已是闹熏熏地出了一身汗,方才一跌,起身时又昏花了眼,崴了足踝,可这接踵而至的不适哪里比得上她心中的纠结,到底为人威胁的滋味不好受。缩在扶瑄温软的怀中,那广藿香的气息一如往常,可她却更是苦楚心虚。
扶瑄见她惨白着面容将脸别至另一向,不愿亲近他,便猜她有何苦衷牵绊着了,无他可做,扶瑄只将她的身子又托了托,以便他宽大的袖摆可为她遮挡一二烈阳,虽然如此对他而言,臂膀的负累更重更酸了。
初梦一径由扶瑄抱着回了屋苑,可她心觉这方向似偏移了些,便欲从那怀中跳下。扶瑄只轻道了声:“别动。”初梦又不敢动了,任由扶瑄抱着径直向扶瑄所住的房舍走去。
扶瑄的卧房,初梦许久未来,仍如旧时一般丝丝凉凉的,从前觉得清寒,如今外头日头烈起来,倒觉着凉爽,而更叫她惊诧的却是,她虽搬离了扶瑄卧房些许时日了,而那香炉里仍是焚着她钟爱的依兰香。
“闻着这香,便好似你在身旁似的。”扶瑄循着初梦的目光轻道,又将抱着她朝自己的床榻行去。
“公子,初梦身上的衣衫脏了,将初梦放在地上便好了。”
这话还未说完,她的背脊已然触到了扶瑄温软的床垫。扶瑄又自一旁取来一套洁净的新衫,交与初梦,道:“从前订制时多打了几件,一样的款式,你换上罢,稍候我与你来敷崴足的药。”
扶瑄说罢便离了卧房,又将那大门带上。房内瞬时空灵下来,静谧无声中,似能听着那红烛焰芯哔哔啵啵燃烧的声响,初梦凝着那烛,镂空花案已滴作短支融蜡,纵横捭阖泣了一烛台一桌案,似许久未有人收拾来换,狼藉不堪,这个扶瑄,当真是为她尽心失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