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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着晃着,桓皆却叫眼前一栋富丽辉煌的房殿拦住了去路。
比之乌衣巷的青瓦白墙,巍巍森严,朱漆红瓦,屋顶尾脊生有弧度,屋角四端灵动起翘,直棂窗与外头的勾片栏杆亦是朱色,交叠辉映,版门嵌其间,衬着大理石柱础覆盆高稳,莲瓣狭长,堂皇精致,台基有砖铺散水和须弥座,来客步步行来,如登高台,节节攀升,心中蔚为壮阔。
正惊叹着,桓皆身旁匆匆擦肩而过二名士子,腋下夹着书卷,步履匆忙,直直往里头冲。桓皆正欲抓来一个问,却不及那两名士子健步如飞,一下跃门而入,一时激起桓皆的好奇,也匆忙跟上前去一探究竟。
一入这正门,殿内又是另一番辉煌。贴金墙饰壮阔了一壁,直夺人眼,梁柱又由朱色华缎包覆,殿内焚着月麟香与甘松香,气味华贵浓重,仔细一瞧,熏香正由贴金墙面前,木案上的紫铜香炉里散出,而案上却无人坐着,如同下位两列横排的木案摆设一般虚置着,而方才涌进来的士子们只围聚在大殿正中间。
桓皆生平头一遭,素来目空一切的他对着着宏大的殿堂心生畏惧,在门口矗立良久。殿内的烛火幽幽数盏,依稀有光,而外头烈阳高悬,青天白日自他项背映照而来,一明一暗,勾勒出一个正身挺立的墨黑剪影正立于门中。
“公子,还愣着作什么呢。你的字呢?”桓皆近身来了个老仆模样的人,沙着嗓音,细声细语。
桓皆忙问:“敢问这南陵王府也在招纳门士么?”
老仆和缓回道:“既算是,也算不是罢。南陵王正广招天下能书之士,贡献墨宝,以作黄上寿诞贺礼。”
桓皆听罢“哦”了一声,他自是知晓当今皇上极好书法,而朝局纷分两立,王谢这边自堪王羲之为首,王侯这边却无一二能与之抗衡的。
“老仆瞧得出,公子极是爱惜手上这字卷。”老仆道,“若是得意之作,何不一试呢?”
“说得有理!”桓皆顿时振奋起来,摊起手心,双手将字卷交予老仆,轻道着,“有劳了。”
老仆颔首回礼,将一摞字卷一同捧去了后屋,透着直棂窗上的薄纱,身形似与屋内端然坐着之人交谈了几句,随后将怀中字卷卸下,躬身而出,向着殿内候着的众士子道:“王爷正着阅诸位的高作,请诸位在此稍坐片刻,来人,看茶。”
桓皆一转身,只见众士子皆寻了附近的桌案后踞坐而下,也便跟着一同入座,而时门前一列纵排进来五、六个婢女,各个面容姣好,杨柳细腰,手托着一方茶案,含笑着于各桌案前奉茶。婢女近身时,桓皆隐隐闻着一股沁心的苏合香,似从婢女的衣襟处幽幽扬出,又见婢女奉茶的动作端庄大气,茶盏中也纳着新春清茶,不禁心叹这皇家苑围果真非同凡响。
“借问姑娘,此杯中为何茶?”桓皆叫住了身旁婢女问。
“回公子,新罗进宫的岩茶。公子慢用。”
桓皆笑着点头致谢,南陵王府竟用此等名贵的贡茶来飨只是前来献宝的门客,惹得他心中又生一种浮华的崇拜,暗暗又多饮了几口。静待结果之时,旁的公子也只低头茗饮,不作滔议,殿内一时间气氛有些莫名紧张,却是桓皆先开了口,与附近案前坐着的公子问:“在下醴阳桓皆,今日在此一聚,颇是有缘,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被他惊然一问的公子本已揩着津津的汗呢,赶忙拱手作揖回道:“在下高阳,通州人士。”
这一问一答不重不轻,不咸不淡,却将众人的注意悉数吸引了来,尤其是一旁候着的老仆,老仆虽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但能贴身侍奉着南陵王,桓皆想来他应是有些本事,而此时老仆亦随着旁人的目光一同汇聚于他身上。
桓皆心中颇有些得意,端起茶盏道:“桓某此生最是爱交朋友,高公子,桓某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桓皆一人放声高言,众人目光直直地盯视着他,高阳公子形色亦极是尴尬,端起酒杯低声说了声:“好。”匆忙饮下侧过身子低头回避。
默然间,老仆又悄无声息去了后屋,少时出来,忽听得他仍是和风细雨般宣告:“楚孟公子留步,诸位公子请回罢。”
桓皆听着并非唤名自己,也扫兴起身准备回去,想来也是,只是乡间萍水相逢的士子所书,怎能攀得上九五至尊的寿礼呢,正思量着却又忽的浑身一震,这楚孟,不正是他的字卷么?
正茫然着,一抬眼,老仆已然立于身前,笑道:“楚孟公子,请吧……”
来至后殿,只见殿内四壁精美,家具摆设恢弘大气,细末之处皆见尊贵,上位处铺着软塌,前置一张黄花梨劲松纹木案,正散着隐隐溢香,上呈文房四宝,贵气逼人,他前时递送的字卷正展于文房四宝旁,字卷后头的老者一身朱赭色织锦缎长袍垂落于塌上,老者端然正坐凝神案前,一对苍鹰之瞳不怒自威,霎时抬眼,凌射寒光。桓皆赶忙下拜:“在下桓皆,见过南陵王爷。”
南陵王司马锡双目如注凝着案前跪拜的桓皆,问:“你是楚孟?”
“在下正是……王爷英明!”
“这可有意思了。旁人拿来献的贺礼,不是万寿无疆便是国泰民安,怎你独独献了篇散记来?”
“不瞒王爷,此字乃是桓某最得意之作,听闻皇上龙诞,自是将最珍宝物倾囊献上。”桓皆边说边打量着司马锡的神色,而后者转而眯眸凝着字,又道:“桓某斗胆,献此墨宝还有另一层用意。”见司马锡并无反应,桓皆振声道:“天下之间,连黄口小儿也知分作了两派,世家那处尊王羲之书法最盛,而桓皆此次献来的字,却与王羲之大可比拟,也便叫天下之人知道,书法不是非尊王羲之一家,他王谢家善长的,王侯家同是善长,王爷此处亦是大有人才!”
“好一个大有人才!”司马锡笑道,“成济,与桓公子看茶。”
名为成济的老仆恰如其实奉上一盏茶,由琉璃杯盛着,隐隐可见其中的洞庭茶蜷曲其中,正散发着上等茶香,桓皆赶忙双手去接,却不小心露出了袖口里层贴缝着的补丁,成济一瞧,又见桓皆神色难堪,淡淡笑了笑,边摆着茶边低声道:“我家王爷广纳百士,嗜才如饴,不问出身,公子只消是有才有作为之士,来日必堪王爷重用。”
桓皆笑笑,内心备受鼓舞,连连道谢,接过茶,敬着王爷。
“桓公子。”司马锡亦是小呷了一口茶,问:“本王爷既选了你的字,也并非空手白取,你可有何要求?”
桓皆抱拳道:“能为王爷分忧,是桓某之荣幸,已是心满意足,不敢求赏。”
“既收了你的作,可愿拜我南陵王侯府门下?”
“当然!”桓皆陡然起身,“桓某素来仰望王爷威名,功勋赫赫,桓某义不容辞,为王爷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
“好,成济,带桓公子下去,以门客礼相待。”
桓皆连连拜身道谢,心满意足地退下了,少时成济返身而来,司马锡一盏茶毕,正闭目冥神,听见成济来了,便问:“桓皆对此,态度如何?”
“回王爷,极是欣喜,连连夸赞王爷胸襟广博,当世贤者。但老仆不明,为何这乌衣巷里不要的,王爷却收了,这不似王爷一贯行事的作派啊。”
司马锡徐徐睁眼,轻轻抚触案上摆着着字,道:“对非常之人,需得非常之手段。这桓皆虽狂妄自大,但瞧得出,也是心怀抱负之人,说不定来日,他对王谢世家的仇怨,却正能为我等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