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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之时能得兵士家书一二,于兵士的亲眷是莫大的安慰,即便是这权贵世家的乌衣巷内,也是传遍全府的喜事一桩。
扶瑄朝时见着正欲出门的两府老爷,老爷们的神情颇是轻松,扶瑄便知他们收着苏之的家书墨宝心情亦是不错了。
扶瑄用了午膳,便想在院子里随意走走消消食,桃枝却来了,说也要跟着公子一起走。扶瑄本是想一人静静顺道转去王府灶房探望初梦的,但桃枝跟来了,多多少少有些不便,撵她走则更说不过去,只好在花园里郁郁地左转转右瞧瞧。只是转了一个多时辰,扶瑄的脑袋头团出汗了,桃枝依然是兴致昂扬的模样,扶瑄便道:“桃枝,我要去王府的花园里瞧瞧,但前时你闯了祸罚你暂不准入王府,你先回去歇着吧。”
桃枝经了这事也涨了些眼力见,猜想着扶瑄是想去瞧初梦就打发自己走了,硬是赖着不走也没意思,便极不情愿地走了,心中却更是怨念这初梦了。
扶瑄轻车熟路地到了灶房,里头做工的婢女见着扶瑄也不生分了,知他来看初梦,也不等他开口便进去通铺里打点,少时便打起帘子请扶瑄进去。
扶瑄一瞧床上伏着的初梦,形容比挨打那晚好得不是一点半点,心中欣然脸上自有喜色,落座于大通铺床头,仔细端凝着这美人。初梦见了扶瑄的眼神,倒叫她以为脸上粘着什么污物而娇羞起来,忙将脸别向另一侧道:“公子这是瞧什么呢?”
“瞧你呀!”
“我有什么可瞧的。”
“你比那如水的月色更可瞧。”扶瑄不料自己竟脱口而出这般情话,心中也羞了起来,忙从怀里取出个玉瓶子道,“这是养心丸,我猜你趴了些许时日,对心不好,你每日服几粒,大有裨益。”
初梦又将脸转过来道:“有劳公子费心了。初梦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皮肉已无大碍,不时便可下地走动了。切莫浪费了这好药丸了。”
扶瑄也不理,便把玉瓶子往初梦身旁的小木格里一方,却正见着自己前时赐予她的杯盏,便笑道:“这杯盏可好用?”
初梦回:“还不曾用呢。也不敢用呢。”
“不曾用我懂,这不敢用又是为何?”
“不怕公子笑话,我怕把它给摔了。”初梦盈盈笑了起来。
扶瑄也笑了,道:“摔了我便再送你一筐。”
“那样的话。”初梦俏皮道,“我此刻便把它给砸了。”
扶瑄知初梦是玩笑,也便哈哈大笑起来,这府里能如此与他说些恰到好处的玩笑的人已是不多了。
初梦稍稍收敛了笑,道:“我见公子今日进来春风拂面,不知府里是否有喜事?”
“说喜也算不上,但确实是好事。”扶瑄道,“王府的王苏之公子捎来家书了。”
“王苏之?可否是那个遣去北伐的将军公子?”
“正是他了。”扶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初梦的神色,又道,“一封送予两府老爷,一封送予了我,昨夜我在书房里读了,苏之大抵说些了行军之事。”
初梦问:“那军队行进倒何处了?”
“距北境不足千余里之地。”扶瑄道,“不曾想你一个小女子,也这样关心国家大事。”
初梦闪了闪眸子,即刻接话道:“扶瑄公子忘了我家是哪儿的,正是北方,军队不知是否会行经我的家乡,故而分外关切了一些。”
“那你家在何处,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没有?”扶瑄也承接道,“我谢家出面,要查一户人家不是什么难事。”
初梦本只想打探些许段冉的行踪,但不料扶瑄这么一问,忙回道:“我家前时造了大水,现在有无这地方都未知,许家人也是搬迁至别处了,牵累公子损耗人力物力去寻最后却无结果,实在是过意不去的。”
“苏之的家书中倒也提起北方春日有春汛一事。那也罢了,你若有了什么新消息再与我说好了。”扶瑄道。
初梦点头应承下了,由此对这封家书更是好奇了,苏之竟连春汛也巨细纪录了,上面更有些许慕容部与段冉的行踪也未可知,但若冒然再问扶瑄,必是会使他生疑,便将话题转向苏之其人来了,问:“那这苏之将军可在军中安好?”
“家书所言还不错。”扶瑄道,“苏之遇事沉着冷静,我倒是并不担心他。只是家书中写了一些战事近况让人颇为担忧。”
“是何?”
扶瑄望了一眼初梦,又将眼眸瞥向别处道:“事关机密,不可说呢。”
“初梦放肆了。请公子见谅!”
扶瑄起身道:“不碍的。今日我见你好多了,也便放心了,伤虽愈了,但金疮药也要接着擦,花息丸也不能落下吃,养心丸也要服着,总之一切按部就班地做,知道了吗?”
初梦微微颔首:“谢公子关怀。”
“书房还有些文卷要看,那我便先走了。”扶瑄朝初梦灿然一笑,转而又故作抱怨道,“今日的文卷堆砌如山,恐要读至深夜了,夜间还要自己去沏茶,当真好累人啊。”
初梦含羞笑了笑:“公子辛劳,也需顾及着身子才是。”又目送着公子离了通铺间。
到了夜间,待婢女们都睡熟了,初梦竟挪动着尝试下床来。几日未动身上骨头松懒了,关节活动起来有种别样的陌生之感,仿佛这胳膊腿儿的都不是自己的了,腚上的皮肉倒已结痂了,只是腚骨处还有些痛感,挪着身子只稍一用力便疼。
初梦扶着墙,撵着步子下了台阶,又出了灶房。这几日里,她已从婢女们口中将王谢二府的通路打探清楚,知后花园的一扇小门是常年无门禁的,且夜间鲜有人至,极是暗度陈仓的好去处。
这条小径在王府内的部分,初梦已然熟稔于心,而谢府的那段却是初次走,不免有些忐忑,所以她走得极是小心,挑着那些有树丛掩映的蹊径行,即便是夜里,谢府花园里还是有守卫巡逻,大抵是防着刺客再入府来行刺。
依照其他婢女的描述,过了前头的大树便入了主人们的卧房了,扶瑄的书房还需再行一些路。初梦蹒跚而行,边忍着痛,边盘算着此刻身处的位置。
前头扶瑄的书房已映入眼帘了。里头灯火通明,不同于其他幽深静寂的房舍,初梦靠近墙角蹲下候着,前时扶瑄言他需在夜里躬亲去灶房烹茶来饮,那时便是潜入屋内的最佳时机。
她候了片刻,见屋内无动静,便大着胆子探头去望屋内情状,隔着朦胧的窗纸见扶瑄长袍披散,正神思专注埋头苦读,望着望着竟不知觉出了神。
这个扶瑄公子,倒不失为一表人才。初梦想着,脸上不自觉浮起一抹笑,随即又斥责自己怎可胡思乱想这些流光艳事,倘若扶瑄知晓了她是刺客,又怎会接受于她。
不时,一阵疏风掠过花园,曳着书房旁的竹林微微摇动,扰起沙沙一片声响。扶瑄循声向窗外望,初梦赶紧缩回了头,伏在墙边屏息静闻,却不知觉地牵动了腚上的伤又疼了一疼。
初梦的心跳得厉害,竟让她的胸口汗津津的。初梦自己也是惊诧了,想来也是许久未感受过如此悸动的心跳,前时不论是被黑衣人掳劫了去,亦或是落入了巷内贼人之手,都不曾有如此动魄惊心之感。
少顷,初梦又扒着窗户伸头去眺屋内之景。扶瑄依旧在秉烛之辉下显得丰盛飘垂,颜如舜华。只见他专注地处理着右手边的一摞文章,不时擒着笔杆凝眉苦思,不时又在文章上圈圈写写,隔着窗棂初梦望不明是何类的文章,只猜想着他是做着批注。
突然,初梦身后传来一阵整齐有力的步伐之声,初梦一惊,赶紧俯下身子将身子藏进屋外雕栏石槛的阴影里。步伐愈来愈近,也愈来愈重,初梦攒紧了掌心,竟瞬时将掌心染了汗。她透过雕栏的疏孔窥着,只见三双蹬着军靴的腿正整齐划一地排成一列朝自己行来,原是方才花园里巡察的侍卫又迂至书房来了。
初梦的心动得更剧了,面色也如春李般红了起来,侍卫一步一步行来,她直觉胸闷闷的踹不过气,又忆起当晚她手握淌血短刃,摸着扶瑄浴血之身那一夜。
侍卫的腿在离她藏身之处一丈外的草丛里停住了,旋即又换为轻踮的步子一步一步朝初梦逼来,初梦惊得一下紧闭了眼,心中已是做好被发现的准备,却听书房自里向外传来了脚步声。
“夜半何时在书房外喧哗?”
门被拉开了,只见扶瑄半个身子探出书房,理了理巾带,伸了个懒腰道。
侍卫赶忙收了步履,低首道:“禀公子,见书房外有些异动,特来查探。”
初梦藏在雕栏下悉心听着,扶瑄道:“前时我方进的书房,确无什么可疑之处,许是方才风动竹叶之声,你们暂且去别处巡察罢,我正拟着文章,倒让你们给打断了。”
“属下不知,冒犯公子了。请见谅。”队伍为首的侍卫行礼退下了。
瞧着侍卫走了,扶瑄又打了个哈欠,飒飒地撇了撇袖朝灶房的方向去了。
初梦确定扶瑄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才长舒一口气,顿感浑身的皮肉全松软下来,事不宜迟,也顾不得伤口的疼了,赶紧起身一拐一拐地推门潜了进去寻家书。
初梦进了书房,又赶忙将门掩好。但一望这书房,只道是在窗外瞧不真切,当真入内却惊觉公子书房里摆设的品类竟能如此繁杂!那么正儿八经的书册占了半壁,其中还不乏竹简,手书草稿占了一隅,稗官野史又占了一架,字画古董,锦盒玉瓶,还有各类娱情的琴棋笔墨,堆得是满满当当。
只道是王谢两府之人极为看重家书,那必是收纳在锦囊宝盒之中,初梦想及便一个一个盒子地翻看着,她飞快地将锦盒的插拴抽出,打开来瞧,发觉不是又飞快地关上,小心地插回插拴将锦盒归于原处,翻了几盒,草草数眼,大抵都是些名家手稿,亦或是小巧的古董摆件,一架下来竟毫无所获。
其实初梦也并非要窃走那家书,只想看一看罢了,前时扶瑄说得这家书军情状况多么多么详尽,一字一词都勾着初梦舍身来探。
她寻完锦盒又去寻那收纳信笺的木盒,事态紧急只能翻个大概,却只见一些寻常通信,并无那封家书。旋即,她转向书案右手边垒叠的那摞,兴许扶瑄阅完还未收纳起来。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初梦还是头一次,手中自是能凭着心细将这事做得干净漂亮,但心中依旧是惶恐而栗。
初梦正细细索索地翻着,殊不知,一双深邃的眸子已然将目光定于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