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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邬氏镖局周围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武林人士以及各路人马。
青苍县太爷最近过得有些战战兢兢,连带着沈县尉忙的脚不沾地。然而青苍的局势却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边缘。
这也是白牡丹为什么要做出三天内给出交待这个决定的原因。
侠以武犯禁,做为青苍青衙,维系治下安宁是重中之重。为此,青苍县衙也不得不对邬家施压。
倒是王家,自王少章离开青苍后,王家似乎突然从邬氏镖局这场局里抽身了,似乎之前对邬氏镖局那种势在必得之心也不过是幻觉,王大奶奶最近颇是修身养性,连请静安师太在家里讲佛,更是给庵里捐了不少香油钱。
王典签最近也迷上了书法,前日临了琅琊王氏先圣的兰亭集序,后又在后院的一座小兰亭里摆宴,邀请三两好友清谈时局,竟是有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反自然的逸态。
似乎突然之间,青苍邬氏镖局桃花令这场乱局丝毫也没放在王家人眼里。
邬桃花当然不会真这么认为,没看到现在整个局里跳的最欢的就是鬼头刀马力吗?
鬼头刀马力是王家的门客。
所以邬桃花给马力安排了十四娘这一步棋。
至于这步棋的效果,那就看今日了。
今天是邬老夫人七十大寿,往年老夫人的寿辰邬氏镖局惯例是放假一天,大家伙儿到后院给老夫人贺寿,然后吃上一大海碗香喷喷的长寿面。
用老夫人的话来说,她一人长寿没意思,大家一起长寿才好。
不过今年的日子,镖局的人没法子放假了,便是镖局的兄弟也鲜少有人记得今天是老夫人的寿辰了,实在是局势微妙,谁的心不是吊着的?
所以,此时只有邬桃花带着小夏两人在厨房里煮面。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一阵暗哑自厨房不远的屋顶传来。那处是镖局的客房,只有一个客人——杜鸦九。
杜鸦九这时就半依在屋顶而坐,苍青的屋瓦,有着点点青苔的翠绿,昨夜下的雨,瓦片上还是湿的。从不离身的燎原长枪就放在他手边,枪尖带着一线暗红。
此时杜鸦九微眯着眼眺望着,那眼光好似在看镖旗却其实落在虚空,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
屋下不远,几个镖局的趟子手隐在角落里,平常大家伙儿这时会轻声的聊着天,只不过今日,没人在那么大大咧咧的聊天了,便是互相之间的一个眼神都显得格外谨慎。
江湖传言,杜鸦九十岁跟着白振山,十二岁入死士营,是年雍州蛮劫掠黄河沿岸,死士营二百一十八人冲阵,最后仅十九人活,杜鸦九是十九人之一。此后大小阵战百余起,活到最后的依然有杜鸦九。
两年后,杜鸦九离开死士营入玉京阁,为扫地仆僮。
两个月后,空空门高手叶飞天夜闯玉京阁,连闯九关,在第十关时遇上正在扫地的杜鸦九,被劈于掌下,此后每年闯玉京阁的江湖人士不胜枚举,却无一成功。
两年后仲夏,雪山大侠袁志道欲求本门遗失多年却被玉京阁收藏的雪山剑谱,唱名闯玉京阁。于第七楼遭遇杜鸦九,百招后惜败。其时雪山大侠袁志道为江湖英雄榜第十九名,杜鸦九凭此一战闯入江湖英雄榜前二十名。那一年,杜鸦九十七岁,可以说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此后杜鸦九离开玉京阁入住城主府,为近侍。
同年孟冬时节,北魏玄道高手江上流闯入城主府欲刺杀白振山,杜鸦九与他对战,重伤而败。
江上流一举闯入城主府内院,最后为白振山所伤逃出白帝城。
此战后,大雪,杜鸦九入北魏,先在黄河滑台遭遇黄河贼,大战三天,突围之时一举劫杀黄河贼二号人物钱通,杜鸦九也伤重落入黄河,下落不明。
黄河贼首司马行对外称杜鸦九已死。
三个月后,杜鸦九却意外的现身于洛阳,于洛阳街头以长枪挑杀鲜卑第一高手拓跋宏宇。
拓跋宏宇成名绝技为撼山掌,生性嗜杀,死于他掌下的南朝高手以及刘宋将领不下三十名。
拓跋宏宇一死,北魏和南朝的江湖一片哗然,北魏皇帝下了绝杀令,以黄金千两以及统领将军的职位为赏格悬赏杜鸦九。
白帝城更是秘密派出高手潜入北魏以便随时接应杜鸦九。
刘宋朝廷更是把不惜把防线推到东平,济阴,仓垣,颖川一线,准备接应南归的杜鸦九。
然而杜鸦九自刺杀拓跋宏宇便失踪了,此后几月,一直没有消息。
直到第二年春,杜娟花开满山的时节,杜鸦九突然现身于晋阳,于晋阳城郊龙山下见到了其时武功俱失的江上流。
玄道高手江上流自两年前被白振山所伤后,于一年前又遭仇家劫杀,最后虽然保得一命,但功力全失,如今已是凡夫。
最终杜鸦九和江上流以沙盘为局,手谈为招,仅十招,江上流败。
然而此时,整个晋阳已被北魏大军团团围住,杜鸦九插翅难飞。
接下来的时间,杜鸦九被困晋阳城,此后杜鸦九于魏军以及各北魏江湖人士大战十一场,最后却借着一个暴雨夜突围,此后再无杜鸦九现身北魏的任何消息了。
一年多后,杜鸦九再出现时已在白帝城,他被白振山收为义子,掌玉京阁,更兼死士营营首,其时杜鸦九二十一岁。
也就这一天,江上流于龙山下的茅屋中自尽而亡。北魏一代玄道高手殒落。
此后杜鸦九带着死士营跟着白振山四下征战,每次都是喋血而还。
面对这样一个人,哪怕他现在懒洋洋的靠在屋顶上,这些趟子手们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大小姐,他这唱的什么意思啊?”小夏从窗口望向那边的屋顶,一脸好奇的问。
“这唱的意思呀,是说露水干枯了明天还会再落下,可人一旦死了,又何时才能归来?”邬桃花也远远看了看屋顶上的杜鸦九。
杜鸦九于白海虽然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悲人道兮,悲人道之实难,哀人道之多险,伤人道之寡安……”就在这时,又一道苍凉的声音响起,老鬼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抓着半只鸡盘腿坐在了旗台上。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杜鸦九突然眯了眯眼睛,冲着老鬼拱拱手道。这问话似乎有些失礼但实际上给人并没有失礼的感觉,只似乎是平常的询问。
“昔年要离刺庆忌,专诸刺吴王,聂政刺韩傀,荆轲刺秦王,可有人问老否?”老鬼喝一口酒回身反问道。
“见过前辈。”杜鸦九咧着嘴朝老鬼拱拱手。
“喝酒。”老鬼将手中酒坛朝着杜鸦九一抛,杜鸦九手一抬抓住酒坛大大的灌了一口酒:“好酒。”
“嘿,十六年的女儿红,你算是正逢其时。”老鬼道。
“果然香醇。”杜鸦九眯着眼道。
邬桃花此时脸有些红,两人谈话味里面实有些调侃,不过随后邬桃花又有些沉思。
杜鸦九唱的诗句是纪念白海,这一点并不奇怪。而老鬼唱的诗却是有些讲究了。
《悲人道》乃是大将谢晦所做,而谢晦又是高祖的托孤大臣,然而在景平二年,谢晦联同许羡之,傅亮废黜宋少帝,迎立当今皇帝,然而仅三年后,宋,傅二人便为当今所杀,谢晦举兵抗命又为大将檀道济所破,最后身亡。
而这首《悲人道》便是谢晦被檀道济所擒押送回京时做的诗。
如果仅是因为这个,那么老鬼唱这个最多也就让人以为他不过一时感怀,然而另一件事再结合老鬼和杜鸦九两人的对话变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谢晦死后一年,当今文帝在鸡笼山开佛堂,邀请各地圣僧讲佛,其时有黑衣僧人讲《大智度论》引得建康万人空巷,文帝派人请他入鸡笼山佛堂讲佛,讲佛之日,文帝亲至,然而黑衣僧人讲至酣时却突然暴起刺杀文帝,只不过文帝早有准备,黑衣僧人反落入瓮中,最后黑衣僧拼死突围而出,文帝后来查明身份,这黑衣僧曾是谢晦手下偏将廉信,一身滔略有小廉颇之称。
邬桃花细品着两人的对话,只不晓得老鬼跟那黑衣僧人有何关系?又或者老鬼根本就是那黑衣僧人?
“呸,一个老不羞,一个怪人。”小夏嘟喃,任你英雄盖世,在小丫头的眼里也不过一个糟老头一个怪人罢了。
可不就是嘛,邬桃花哂然而笑,如今老鬼就是邬氏镖局的门房,爱喝酒的糟老头。
杜鸦九嘛也不过一怪人尔。
“给我来一碗长寿面好吗?”厨房门口,白牡丹依然一身红衣,她背后是晨曦,晨光之下显得身影尤其窈窕。
“白姨请坐。”邬桃花微笑,除了自己不会忘了老祖母的寿辰,这位也是永远不会忘的。
小夏在一边嘟着嘴,一向以来,大小姐对白姨娘不对付,她自然也要同仇敌忾,只不过最近大小姐对白姨娘的态度似乎温和多了,小夏便拿了碗添了一碗龙须面送到白牡丹面前。
看着碗里的龙须,全是鲤鱼须,白牡丹挑了挑眉毛:“大小姐真是有心了。”难怪这些日子,大小姐日日去望山湖。
坐在厨房边的小桌前,白牡丹慢条厮理的吃着寿面。
邬桃花坐在她对面看了白牡丹好一会儿却突然问:“白姨要如何向大家交待?”
“这事儿就交给我了。”白牡丹停下筷子看着邬桃花,低头笑了笑,然后抬头看着邬桃花:“本来我以为你会嫁进王家,没成想却是现在这局面。不过虽然没有王家庇护,但你去以白海身后事引来了杜鸦九,有杜鸦九在,你和你老祖母就能安全,所以你需记得,你什么也别管,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对了。”
说完,白牡丹就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厨房,外面镖局大堂已是群雄毕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