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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修长的手指按着长/枪的枪尖,偏执的眸子紧紧盯着云渊。
“一句话便能救十万士兵,你不愿吗?”他还在追问,完全不惧陆危楼的威胁。
云渊自知谈话只会多费时间,气极反笑:
“云烟爱慕我,救了我,所以死了。”简单的话语带着血淋淋的气息,将两人心底的苦痛硬生生地翻了出来。
“原来是你啊……”天和愣神后恍然大悟。云渊是秦国人,原来烟儿那日去见的人便是他。天和可以为了执念逼云渊开口,却不会再为了嫉妒去扼杀一个人族的天骄。
“我说了,我只会任性一次。”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陆危楼的枪尖,然后不顾自己的身体将圣力全然唤醒。
“世有芸芸众生,唯吾阴阳家之人,尽掌五行。”
“吾乃天和,与天相和。”
“日月星辰,吾使明即明,暗即暗。而今愿以此余生,进献天道……”
陆危楼闻言只是捏紧了兵器,沉默下来。他知道天和要做什么了,可他没有阻止,也无力阻止天和自己的选择。
“惟愿土为城邦,蔽我子民!”军营开始动荡,飞散在空中的灰尘、溅落在地的泥土迅速蔓延,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穹顶,罩着十万士兵。
而天和念完此句便晕厥过去,生死不知。他自知自己与云渊的谈话耽误了不少士兵的性命,他亦从未想过让十万士兵丧命于此。自己愿以命抵命,这般献祭绝了他的圣路,却换给所有人一线生机。谁也无法评判是对是错,只能说他太过执拗。
陆危楼回过神看着外面躺倒喘气的士兵,听着无数箭矢撞击穹顶的声音,几近咆哮地呐喊。
“你们觉得安全了吗?你们觉得得救了吗?”
“袍泽的鲜血还未冷却,你们的求生意念已然熄灭了吗?回答我!”
“没有……”有人看着身侧死去的人,不自觉流下了泪水,反射性地回答。
“大声点!”陆危楼天生就是将军,他三言两语可以鼓舞整个军心。
“没有!”
“看到友人逝去,你们可痛?!可想杀回去?!回答我是或不是!”
“是!”
“很好,现在反击的时刻到了。诸军,听令!”陆危楼说得果决,可是云渊却从他脸上捕捉到了苦涩。虽说是反击,兵力相差至此,只能竭力拖延,等待援兵罢了。
身为将领,又岂能将一切痛楚直言。
“纸上谈兵”的异象再次浮现,陆危楼这次却提起了毛笔,准备在上面写下一篇文章。
“你要引异象动雷霆?”云渊平复着情绪,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
“此战太过艰难,倾力一试罢了。只有用兵家的文章引起战场上那些英魂的共鸣,亦或是营造出兵法的异象,才有翻盘的可能。”陆危楼眉越皱越深,字字重若千斤,难以下笔。
“你想写什么内容?”云渊看了半响,突然开口。
陆危楼早已没有心思回话,手下左盘右旋,笔走龙蛇:
“昔年亚圣曾言:明君贤将,先知也。先知,取于知敌之情之人,而不取于神。”
“天无阴阳,地无险阻,人无勇怯。选士砺士,攻守时机,皆战之关键也……”
云渊在他身侧慢慢皱起了眉,此字硬朗劲瘦,陆危楼心中亦有才华,可是写的太匆忙,文章所述泛泛而谈,很难引起天地共鸣。显然男人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啧!该死的!”陆危楼咂了下嘴,毛笔已被捏断。他停了下来随手掷地,同时另一只手准备收回圣力。陆危楼既已知道必然失败,便不再渴求奇迹。因为战场上最不能奢望的便是奇迹。
就在陆危楼转头想要说什么的那一刻,他麦色的手被白皙修长的手指的按住,同时云渊手持玉制的笔杆,一派潇洒从容地续上了他的文章。
“你……”陆危楼被对方贴得极近的脸一惊,云渊容颜已俊美到人世的极致,最吸引人的却是那狂放不羁的气质。明明之前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将军,但对方握上笔杆那一刻,仿佛由内而外地发着光。
这是一个天生被人捧在神坛的人吧?不为美色所惑的陆危楼不是为此动容。他动容的是青年脸上从未有过的坚毅神情,他是下定决心要写完这篇文章的。
或者说,他是下定决心要打一场胜仗的。
“然,兵者诡道也。若敌军四合,胜负一线,便需使人疑中生疑,大唱空城,以求瞒天过海。”
陆危楼刚扫了一眼,便觉此句甚妙。他到底还是小瞧了此子!
“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1”兵本无常势,半真半假会让敌人摸不着头脑,从而忌惮,乃至退兵。这便是空城计之威!
“而兵强者,攻其将;将智者,伐其情。将弱兵颓,其势自萎。利用御寇,顺自保也。2”此乃《三十六计》中美人计的源头!美人计不单是用美人,更指利用敌人的缺点,让敌人自我毁灭。
“精辟。”先是疑兵之计,随后又乘胜追击,把握错处,真是环环相扣,字字珠玑!陆危楼那被云渊按住的左手反按在了对方的手上,退了两步为云渊让位,以便帮住他稳住空中的浮纸。
“此时大势已成,应乘隙插足,反客为主!”地球上闻名天下的三十六计被云渊详写了两计,又一语带过两计,若是还引出天地异象,此间再无能引异象之人!
“陆危楼。”云渊的瘦金体华贵俊逸,一如其人。他顺势甩开了对方宽大的手,指端提着毛笔时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意味。
“罢了。”云渊看着外面被鲜血染红的深色土地,一腔话语被他尽数咽了回去。他原本想说“我云渊就算不靠那千万人的骸骨,也能爬上顶峰”,他想说“陆危楼,你也不过如此”,可到最后,所有的愤懑都投诸到了穹顶外的妖族的身上。
比起嘲讽,比起扬眉吐气,他更想用妖族的鲜血,祭奠这万人的英魂啊!
觉悟这东西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觉醒,云渊身为人族的血液在沸腾着,在叫嚣着!
他或许没什么护住天下人的宏图大志,可最起码,他现在想用鲜血为那个笑得爽朗的士兵,那个说想家了的士兵祭奠。
陆危楼说不醒他,吕不群说不动他,也许后人不会想到,一个被随意被历史掩埋的小人物,真真正正地开启了云渊的圣道。
“陆危楼,纵横家在战场上不是只会缩于人后的。”
“今日,换我来护你,又有何妨?”青年记住了当日陆危楼说出的话语,挺直的背脊就像是利剑一般贯穿在战场上。陆危楼猛然惊觉,昔日在桃花树下艳丽的少年,已然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此篇文章终成异象,原本集结在一起的士兵被“空城计”之力隐去了身形,只有己方能够看见,漫天都是躁动不息的雷霆,不知何时会落下。
以云渊的经验来看,只要他一动用生命之火,这雷就会降下。他早已实验过多次,每次文章曲赋初成,致使生命之火上涨时,他都会让生命之火流过全身,消除疲惫。而雷霆都是这个时候降下的!
他这次忍住了查看生命之火,雷霆果然延迟降落。这是不是代表,以后他甚至可以操纵天地伟力,将雷霆当做杀手锏呢?
“你想做什么?”陆危楼看着云渊走到昏迷的天和身前,心下微动。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云渊冷笑着拽起天和,毫不客气地将他扔到了床铺上。青年出发点是好的,动作却粗鲁无比,像是在蓄意报复。
“我从来不觉得我欠这个人的。”他欠的是云烟,不是这个脑子搭错筋的大儒。
“陆危楼,你信我吗?”云渊以前不懂为什么有人经常会问这个问题,如今他倒是明白了一些。
“信。”陆危楼既没有反问,也没有说什么废话,虽寡言少语,却斩钉截铁。
“很好。那么你便弄醒他,扯了这该死的牢笼。”让天和停下圣力,他还有救。云渊自然不是为了救他,只是那个人现在还不能留下一个烂摊子就死掉。
“昔年苏秦用一张嘴说来了六国相印,今日你只需瞧着我说退妖族。”
“不退又如何?”陆危楼高大的身形挡在云渊身前,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更不会因内心的喜好所偏向谁,云渊这一去,谁也不知结果是怎样。
“纵是不退,起码我能争取半刻。最近的人族军队,纵是腾云驾雾,快马加鞭,来到此处大概也要三个时辰。这家伙的牢笼……”云渊指了指土做的穹顶,“顶多也不过是撑上半刻。”
“反正都撑不到援军到来,让我一试又何妨?”青年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前路不是什么悬崖绝壁,而是一片通途。
此战被铭记在历史上,后人评说,正是天和晕倒前没有说援军就快到来,才造就了一场名垂千古的反杀。
“你不怕死?”陆危楼第一次见到面临死亡这般平静的人,低声询问。他在评估,在考量。现在他必须保有理智。
“怕啊,怕的要命。”云渊并没有嘴硬,他当然怕死。自己虽没什么特别的*,也没什么特别的追求,可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就是因为怕,我才不愿意把性命交由注定不会到来的援军手上。”
“陆危楼,我是纵横家的少子。我也相信,往前五千年,往后五千年,不会有比我更杰出的纵横家少子。”云渊用试图当年云烟夸赞他的话语来说服陆危楼。
“我不知道那么久远的事情……”陆危楼低哑的声音终于响起,那个男人下了决定。
“可我知道,眼前不会有比你更好的选择。”他冷硬的薄唇难得挑起了肆意的弧度。
“最后一个问题,云渊,你学兵家思想学了多久?”
“唔,我什么时候来到军营的?”云渊笑着反问,他什么时候来到军营,他便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兵家之道。
真是恐怖的人……陆危楼心中暗叹。
“那么放手一搏吧,云渊。”
“失败了,我们便死战一场。”
“和这般天骄一同战死沙场,好像也不是太亏。你说呢,兄弟?”男人幽默了一次,希望能让云渊放松些许。
“唔,我可不愿死。”云渊的右手和陆危楼高举的手狠狠握上,又一触即分。
“等着瞧吧,兄弟。”
随着青年轻飘飘的话语,整个穹顶轰然倒塌,漫天的风沙下,隐约可见那个桀骜孤单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