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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律并没有像和靳广禄说的那样直奔杭州,而是中途在湖州下了船。找了家码头附近最便宜的客栈住了一宿,依旧是开了一间最普通的房,沈君律睡床上,小厮长宁打地铺,对于自家爷的抠门,长宁早就见怪不怪了。
沈家众兄弟之间,除了三爷四爷还有些交情外,其他几人间几乎是能用淡漠来形容的。
此番沈君律能不远千里地来帮二爷运这趟货,在长宁看来是困惑之极的。
“爷,您说二爷这是个什么意思,直接叫咱们从湖州运来不就得了,还非得到了京城再折回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急还是不急。”
沈君律撇过头来横了他一眼,“你忘了来的时候你奶奶怎么说的,不多说不多问,一切都听老二的就是了。”
长宁缩了缩头,憋在心里嘟囔了两声,又问道:“那您说,真能像奶奶说的那样,只要办成了这件事,二爷就能给咱们个分铺子管管?”说完又补了一句:“您为这事可是吃了不少苦头,搁在咱们朔州,谁敢拿扫把赶过咱们哪。”
沈君律嗤地笑了他一声:“鼠目寸光,爷都是叫你们这帮蠢货给糟蹋了,你看看人家关恒,原先也是个爷们身边的小厮,现在呢都当上掌柜的了,给老二那生意打理的是井井有条,你要是有他一半的本事,你三爷我也不至于这样!”
长宁平白被数落了一通,闷闷地躺在地上不说话。
沈君律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于是又翻过身来跟长宁唠叨起来,“你说咱们没去杭州这事就真不会被靳广禄的人知道?老二怎么就那么有把握呢?万一要是有人在杭州接头怎么办?”
长宁本想说二爷一向就料事如神,可想到沈君律的心胸,便转了口气道:“那不可能!靳广禄被您唬的一愣一愣的,我在边上听着他叫您一口一个沈兄,差点没乐歪了嘴。”
“没个正经!”沈君律嗔怪了一声。
不过这话他却是听着十分受用,于是又嘱咐了几句明早小心行事的话,便头朝里呼呼睡了。
从京城到杭州的客船每日有三趟,路途并不算远,算上谈拢生意、装卸货物的时间,靳广禄约定的五日行程是绝对富裕的。
隆和记派来接头的三掌柜早早就来到了在镇江码头。直到第五日中午,他才见到了沈君律和他身后的六十条丝船。
“三爷,沈三爷,我可终于等到您了啊。”
三掌柜看见那些装满丝线的货船,心头悬了多日的那颗大石才终于落了地。
三掌柜亲自上船验了货,都是质量最上等的丝,只是与平日见到的杭丝略有些不同,但是数目却足够大,整整八千斤。跟着沈君律一同来的还有贩丝的商人,按照行内的惯例,付了三分之一的货款——白银六万七千两。
交了货款,三掌柜便和沈君律告了辞,骑着马走驿路先一步回京城向靳广禄报信。
夕阳斜斜地照着京城汉西门外的水陆码头,落日的余晖沿着西边的天际线织了一张厚厚的网,微风吹过,水面掀起层层碎浪,朝着岸边扩散开来,就像世情一般变幻莫测。
当二十多艘扬着“沈”字旗帜的货船停泊在码头时,立刻引起了百姓们意料之外的巨大轰动,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商家都闻声赶来了。
那会儿隆和记的三掌柜刚进了城门,听到了风声,来不及去靳府,扬起鞭子就赶去了码头。
关恒正指挥着伙计们在码头卸货,排的整整齐齐的骡队满载着成箱的湖州丝浩浩荡荡地前往沈记的仓库。
仔细地清点完数量,装上最后一车货,关恒亲自去迎了最后面那辆平头黑漆的华贵马车过来,那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君律本人。
隆和记的三掌柜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猛然从人群中冲过去,“你……你不是应该在镇江吗?怎么,怎么……”
关恒把人“请”到了对面,笑着道:“您不是也从镇江赶过来了吗?只是赶巧了我们府上的马脚力比您的快了一些。”
隆和记的三掌柜这一听才明白了过来,哆哆嗦嗦地指着沈君律说不出话来。
“你们,好啊…!你们……”
关恒朝他抱了抱拳,掀开轿帘道:“三爷,若是没有别的事咱们这就回去吧,二爷二奶奶一早就张罗了酒席就等着给您接风呢!”
“嗯!走吧!”沈君律平生少有的几次扬头挺胸的气派模样。
关恒一跳坐在了驾车的旁边,扬着嗓子对车夫喊了声“走”。马车的速度快,不一会就跑到了骡队的前面。
沈君律看着这一长串的骡队,脸上是说不出来的自豪劲儿,撩开轿帘颇有一副东家的姿态叮嘱骡队领头的:“都小心着点,可别出什么岔子!”
领头的的频频点头,一路走一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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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巷大摆筵席、人声鼎沸的时候,靳府里却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番景象。
落针可闻的厅堂里,站成一排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靳广禄板着脸在屋里来来回回地站不住脚。
他猛地停在三掌柜面前,指着他怒气滔天地道:“我不是叫你去镇江接人提货的吗,怎么那二十多艘丝船跑到沈家去了!说,沈家给了你多少好好处,叫你做了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三掌柜百口莫辩,苦着一张脸看向吴大掌柜。
吴大掌柜见状便道:“东家息怒,这事一定另有乾坤,三掌柜对咱们隆和记向来忠心不二,无论如何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您总要给他个喘息的机会,叫他说清楚了再发怒也不迟。”
靳广禄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去。
三掌柜见状忙把实情里里外外交代了。
“小人的的确确是今天中午在镇江码头见到的沈老三,小人验了货交了款,就想着来跟您报信,没想到一进城门就听说码头上来了一匹沈家的货船,赶紧跑了过去……怎知就看见了沈老三,这老小子竟然比我还快一步回来。”
“即便如此,也躲不了要在镇江碰头的,他不可能把那么多艘船藏在海上啊。你可知道他们的船走的是哪条线。”吴大掌道皱着眉头苦思不得其解。
“小人抓了个货船上的伙计问,这才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沈家那哥俩给咱们下的套,咱们上了当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杭州丝,沈老三卖给咱们的是湖州邹家的丝,东西都是从湖州运来的,咱们的货船走的是运河,他们的那二十艘货船却是从湖州入太湖,绕过镇江,直接到的京城。”
吴大掌柜抚了抚胡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哎!那是早前太祖年间运过军粮的河道,河道虽然窄了些,可路程却近了不少。看来沈东家这步棋可是下的真功夫啊!”
“现在想明白了有什么用,如今沈记有了丝,爷这些日子费的心血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行,万万不行!”靳广禄气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蹋着鞋焦躁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吴大掌柜担心的却是另一回事,雨季马上就要到了,这么多丝堆在库房里,总归不是好事,遂道:“东家,眼前要紧的是咱们要如何处理这八千斤湖丝,这湖州丝虽好,可咱们隆和记百年招牌,一向都是用的杭丝,这事关声誉,可是丝毫马虎不得啊。”
靳广禄沉思了一会儿,猛然一拍桌子对三掌柜道:“你明个儿就去镇江,把那六万七千两银子给爷要回来,东西爷不要了,他们随便拉回湖州还是杭州,爷不管了。”
“这,这不和规矩啊……”三掌柜一脸为难。
行规自来就是见货先付三分之一的定钱,此番他们隆和记若是为此违反了行规,那么今后还有哪个商家敢和他们做生意。
“东家,这不好,这样等于告诉了外人我们隆和记如今已经没有银子了。”吴大掌柜思忖了片刻,道,“东家,我有个主意。我们不妨把这批丝按照市价卖给四郊五县临边的几个绸布庄子,他们里面也有不少用湖州丝的。”
“东家、大掌柜,咱们为了不叫沈记收下这笔丝,每斤可都是以多了两倍的价格买下来的,若是按着市价卖出去,岂不是稳赔不赚?”三掌柜不由得到道。
那可是整整二十万两白银啊!
经过上次和广昌记争御用织造局的事,光是前前后后打点上就花了七八十万两银子,银库里早就见空了。此番为了凑这笔钱,靳广禄背着家里老太太,把她库房里陪嫁的紫玉观音都给当了,就等着这一回翻身呢。
这主意自然是被靳广禄当即回绝掉。
三掌柜看了看靳广禄的神色,踌躇着道:“东家,不如咱们就劲再卖给沈记……”
“这不是成了我靳广禄自己打自己脸了!”靳广禄大为失态,拍着桌子怒声道。
三掌柜吓得再也不敢出声。
靳广禄坐下又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个主意,烦躁道:“吩咐下去,往后全改成湖丝织绸,叫铺子里的人都给我跑街拉生意去!一个个吃老子的喝老子的,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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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和记为做霸盘,花了白银二十万一千两买了八千斤湖丝的消息没多少天就在京城传开了,成为了当时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转眼间到了日子,沈记如约交了货,在京城逐渐名声大震,各地的生意源源不断的涌来,买卖做得一路扶摇直上。
沈府后宅
近来铺子里生意已经步入了正规,小赚了几笔银子,沈君佑又开始谋划着想要在京城边角另开分铺。
未时刚过一刻,秋日午后慵懒的阳光从绿树丛中挤出来,不安分地跃上窗棂,透过木雕的万字纹图案闯进屋里,扰醒清梦悠悠。
璧容正坐在外间大炕上支了绣架绣东西,沈君佑撩了帘子进来。
“今个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事情忙完了?吃了饭没有?我叫三娘去给你做点。”璧容把绣花针别在一侧,趿了鞋从炕上下来服侍他更衣。
“如意睡了?”沈君佑问。
“刚哄着了,夏堇和奶娘在屋里陪着呢。”璧容叫人去了厨房吩咐。
“又绣什么呢?”沈君佑走过去坐到修甲旁看了看,“怎么想起来绣佛经了?”
“下个月初一是吴家老太太寿辰,我思前想后也想不出要送些什么,正好上次听严宓说老太太信佛,所以就绣了幅金刚经。”璧容道。
沈君佑点点头,拉了璧容的手坐下,“只许白天绣,若是累了就放下,回头我找个绣技好的绣工来绣也是一样,仔细着你的眼睛。”
这些年,璧容已经慢慢习惯了他的“唠叨”,笑着点点头。
“生意怎么样?隆和记这两日又出了什么变故没有?”璧容问。
隆和记自打买了那八千斤湖丝,生意上便屡出变动。丝绸褪色、变形,一波接着一波。有着之前隆和记压迫沈记做霸盘的事情在先,隆和记的这些变故,矛头直指沈记而来。
“之前的事若说是巧合也就罢了,这次却不一样,我刚递下去的设计图,紧接着隆和记就做出了一模一样的缎子来,而后他们的丝绸又出了褪色的事,仔细想来,隆和记也是老牌子了,不可能会两次犯同样的错误。”沈君佑说着便皱起了眉头。
“你怀疑咱们和隆和记同时有内线?可有什么发现了吗?”璧容问。
“哎……”沈君佑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疲惫,“已经叫关恒去查了,暂时还没有消息。”
璧容没有继续问,站到他身后伸手在他太阳穴上按揉了起来,“你今天难得回来的早,晚上就别出去了吧,如意这两天吃饭时总念叨你。”
想起女儿最近日愈加见胖的小肉腿,沈君佑便又笑起来,对璧容道:“那就叫三娘多做几道你们娘俩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