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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房偷盗一事,秋风院的那位撇的一干二净,她本就是躲在背后的,一切都是冯瑞生家的和她儿子跑腿递话,可偏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叫冯瑞生家的老老实实揽了罪。
寻了个借口,给了一些银钱,便遣了冯瑞生一家出去。那冯瑞生本本分分地在沈府干了大半辈子,本想着到老了能得主家的恩泽给个地方养老,毫不知自己的一番苦心就这么被家里不着调的娘们毁了个干干净净。
虽明着惩处了苗聋子母子,可究根结底祸起何处,阖府上下没有人不心知肚明,只是适逢多事之秋,又得了璧容的话不允声张,众人这才扮了睁眼瞎。但嘴上到底是不易把持的,故而一时间,流言蜚语铺天盖地。
“算她命大,又叫她逃过一次。”夏堇忿忿地道,手上一个大力,生生剪断了一朵开的正艳的木芙蓉。
秋桐在一旁见了心疼地道:“它开它的花,可没有地方得罪了你。”
“谁叫它长得不是时候,专跑出来碍人的眼。”夏堇撇着嘴捡了起来,转身插到了秋桐头上,“喏,这不正好给你戴。”
九月授衣,十月获稻。
一场秋雨过后,暖暖的阳光再次笼罩了广阔的田野山林,天高云淡,层林尽染。乡间忙起了
一年一次的冬种,而忻州府里却是迎来了多年不见的荣盛之景。
十月四日清早,秦书怀过来说朝廷内织染局的车马将于后日到达。这是忻州府几年难得一遇的大事,各县的商人们早就蠢蠢欲动,有些个心急的,已然于几日前便起身去了忻州,明的、暗的打点着。
沈府自是也早早便做好了一应准备。
织布坊的程管事亲自捧了长匣出来,除却织布坊的几人和沈君佑、赵思思,便是璧容也是头一回见,众人皆是仰首屏息。
沈君佑先净了手,这才缓缓走上前去,亲自打开盖子。
银白色净面丝绸里下裹着一匹鲜艳明亮的橙黄色织物,随着缓缓拉开,众人面前赫然出现了四幅色彩斑斓、美轮美奂的夹缬图案,依次是西施浣纱鱼沉水,昭君出塞雁落沙,貂蝉拜月致月隐,贵妃醉酒羞落花。夹缬四周用了翠绿色的四方缠枝、银白色的八宝祥云等数十种纹形做局部盘织妆彩,将四幅夹缬巧妙完整地镶嵌了起来。
“这莫不是画上去的吧……”
“真不敢相信啊,如此细腻的手工!”
周遭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惊叹,将众人从目瞪口呆的游离中唤了回来。这样的东西是屋里的这些人谁也没有见过的,就是璧容,幼年见识了母亲那无数栩栩如生的刺绣佳品,却也不得不承认,妆花的厚重与大气磅礴之感是刺绣所无法媲美的。
一梦未醒,程管事随后又递上了另一个宝蓝色宝相花纹样的长匣。
浅水绿色的轻纱一字拉开摆在高腿案几上,仍旧是原先一模一样的图案,只是配色从原先的十四种变为了十八种,在色晕层层推动下,牡丹显得更为富丽浑厚,全然不像在如此薄透的细纱上织就的。周遭用了大量的织金妆点,乍眼望去,金碧辉煌。
厅堂里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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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定襄走不到半日的功夫便到了忻州府里。
忻州府东北角葫芦巷子有家金碧辉煌的如意会馆,历来都是忻州府衙用来招待各地达官贵人的地方。
此时的会馆里人声鼎沸,有代县的盛彩坊,崞县的孟记,保德县的董记,忻州本府的更是来了五家,大大小小的布庄加起来足足有十六家之多,自然这里面少不了忻州府的织染世家——霍记。
“人都到齐了吗?”
说话的是个头戴巧士冠,身着茶驼色配鸦黑色平金绣锦缎华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身后跟着约么十几个年轻仆从,清一色地着墨绿色圆领太监服,亦是头戴着统一样式的黑色巧士冠。
忻州府衙魏大人满脸含笑地请领头的中年人入了上座,然后对会馆里的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宫里内织染局的副使曹公公。”
众人闻声作揖恭声道:“见过曹公公。”
曹公公淡淡地嗯了一声,四下看了看,尖着嗓子道:“圣上皇恩浩荡,特命咱家远赴各地方府县择选良才为皇家效命,尔等应铭感圣上恩泽,不可有欺瞒、作假之行,一经查获,论罪当处。尔等都听明白了吗。”
众商皆跪下齐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番礼遇后,众商家便纷纷拿出自家的上品手艺来,团花、花鸟、如意八宝、回万双字……厅堂里一时间琳琅满目。待到霍家时,果不其然,正是与此前沈记的蝴蝶戏牡丹如出一辙,大幅的独则妆花引来了大伙的纷纷侧目。
“这是哪家的布?”曹公公问道。
人群中一个身量中等,身着赭色华服的中年男人站出来回道:“回公公的话,小人是忻州府霍家布庄当家霍万参。”
曹公公对左侧的小太监点点头,小太笑着看了霍万参一眼,道:“恭喜霍老板了。”往身后摆了下手,便有人过来将案几上的布仔细包裹了起来。
霍万参闻声大喜,弓着腰连声道谢。
“公公且稍等,您还有一家没有看呢。”眼见着曹公公站起身便要走,赵思思蓦地喊出了声。
曹公公脚步顿了顿,面沉如水地转过了头。
魏大人见状狠瞪了赵思思一眼,又给秦书怀使了使眼色,秦书怀眯着眼睛,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
曹公公沉声道:“今天就到这吧,咱家还有要事,诸位不必送了。”说罢,便转回了头。
“本以为公公来自宫里,自是见多识广,却是我想茬了,也罢也罢,咱们还是留着给慧眼之人看吧。”
赵思思的话音一落,会馆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恍若连呼吸声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曹公公歪着嘴角转过身来,连声道了两句:“有意思,有意思。”缓缓走回到方才所坐之处,挑眉道:“咱家倒是真想瞧瞧如此胆大之人手里的东西是不是也有一样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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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那日三人去忻州应选已过了一日有余,虽知晓这事急不得,可如此燥热的天,连同人的思绪也躁的静不下来。
这日午后,璧容正在屋里小憩,夏堇带着几个小丫鬟正在隔壁小厨房里帮着傅三娘做冰镇梨汁。
“夫人,夫人,大喜啊,大喜。”小厮路喜一路高声喊着往正院跑来。
夏堇听了声音忙撩了帘子跑出去,见了人便问道:“可是忻州府边那边的消息,沈记入选了没有?”
路喜抹了把汗,咧着嘴喜道:“入了,入了,十八家布庄,只咱们一家入选。”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夏堇合着双掌念叨了两句,道:“我得赶紧告诉夫人去。”说罢便似一阵风般跑进了屋里。
翌日一大早便收到了沈君佑寄来的信,信上短短交代了沈记入选的事,又讲了秦家正式当选为今年的御用金号,秦老爷请了他去府上,盛情难却,只得迟归两日。
昨日还是晴空万里,不过一夜的功夫边下起了如毛细雨,淅淅沥沥的一直到了转天正午。
沈君佑几人回来时正赶上雨,草草披了件蓑衣进了院子,倒是赵思思半边身子都淋湿了,可脸上仍旧是一副笑不拢嘴的模样,被秋桐硬拽着去了一旁的耳房梳洗更衣。
厨房里正预备着午饭,听说沈君佑回三人来了,便又添了四道热菜,两道冷拼。
“姐姐你是没看见,当时那场面,满屋子里落根针都能听得见……”赵思思一手拿着筷子,眉飞色舞地讲起了和曹公公对峙的事来。
秦书怀“嘭”的一声撂下了筷子,横了一眼道:“吃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你不懂吗,真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规矩能当饭吃吗?”赵思思横了他一眼,“别以为你成了我少东家,我就得凡事都听你的,姑奶奶可是自由身,想什么时候走人就什么时候走人,只怕到时候有人要没好果子吃!”赵思思的脸上显出一抹得意来。
秦书怀闷声闷气的地拿起筷子又继续吃了起来。
说来也怪,这二人从第一次见面便势如水火,拌嘴吵闹简直是家常便饭,可这会儿叫秦书怀吃瘪的场景有史以来却还是头一次,看的璧容几人皆是新奇不已。
“秦老爷昨日聘了赵姑娘做宝芝斋的一等工匠。”沈君佑适时解释了一句。
“这可是难得的好事情。”璧容道,突然想到什么又不免有些不舍,“如此,咱们姐妹岂不是要分开了。”
“姐姐莫要担心,我已经与秦老爷说好了,就待在定襄的铺子里,日日还是要回来的。”眉目之间尽是喜色,看的出她却是钟意这份差事。
吃过午饭,夏堇几个便等不急地要听赵思思说在如意会馆里的事,赵思思微咽了口茶,旁边的青瑶忙举起团扇扇起了风。
赵思思笑着道了谢,便缓缓道来:
“那曹公公本是一脸的不屑一顾,估么正琢磨着如此惩处呢,可一瞧见咱们的东西,屁股腾地就离了椅子,伸着一双兰花手便要过来摸。”
赵思思说的眉飞色舞,说到关键之处还有模有样地比了个兰花指的模样,直直地往夏堇腰间摸去,惹得夏堇一阵惊呼。
“曹公公问此物倒是鲜少见过,如何制成?你们可知她如何说的。”秦书怀不经意间也凑过了话题来,还适时地卖了个关子。“她竟同曹公公说,此画乃用的唐代宫廷夹缬之法印染而成,虽也精美,不过却比不上我朝的妆花来的厚重,可惜家中前阵来了宵小,偷了些图样绘板去,又实在想赶着给公公一睹芳泽,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
赵思思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们是没看见,姐夫一拿出那匹妆花纱来,直刺得霍万参脸都绿了。”
“有了方才的话,又瞧见了一模一样的花式,谁人还能不明白缘由,一个是缎子,一个是绞纱,谁拾了人家的牙慧一瞧便知,容不得他霍万参狡辩。”秦书怀一收折扇,一双黑眸神采奕奕,继续道:“偏偏她还不解气,装傻充愣地走到人家面前,惊呼道这可真是天大的缘分啊,霍老板,你说是也不是。”
秦书怀含着嗓子学的极是像,几个小丫鬟听了均是笑的前仰后翻,合不拢嘴,璧容也是笑的挤出了泪来,直喊了句笑疼了肚子,这事才算翻过去。
“没想到几日的功夫,秦大爷和赵姑娘就处的这般默契了,且不说没了往日的拌嘴,连赵姑娘的一颦一笑,也学了八成过去。”
秋桐一句若有若无的话,引得两人皆是一愣。
赵思思脸上似染了两抹红晕,可转瞬便被她掩了过去,“谁屑的和他拌嘴,更莫要谈默契,秋桐你定是这几日没有休息好,眼睛出了毛病。”
“这第一句话倒是说得没错,这样刁蛮刻薄的,本公子就是走在路大街上遇见了,也只当没看见,更莫要说拌嘴,简直就是奇闻怪谈。”秦书怀冷哼了一声。
“只怕之后你们不止要在街上遇见了。”璧容蓦地出声道。
几个小丫鬟一琢磨过意思来,也都一脸深意地点点头。
“时候也不早了,今晚便留下来暂住一夜吧,赵姑娘的东西也要派人收拾出来。”沈君佑叫了一个丫鬟去厨房吩咐晚膳。
秦书怀瞥了赵思思一眼,只觉得一股闷气憋在胸口,端起茶盅一仰而尽,却如何也解不去心中的无名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