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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沅娘的院子里出来,璧容有些晃神,其实她自己也没想到会说那样的话来劝沅娘,好像只是情到深处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口。即便她们只是刚刚见过两次面,可看着她,却有一瞬间像看到了自己。
跟着四奶奶去秋姐儿房里送了点心,正要往外走,却听见了一阵哭声从后院传来。
璧容和四奶奶对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听声音好像是四小姐屋里传出来的。”四奶奶身边的丫鬟轻声说道。
“要不,咱们去看看?”四奶奶扭头问着璧容的意思。
璧容点了点头。
“这可怎么办呀!这可是母亲上个月新给我做的衣裳,就等着过年的时候穿呢!现在,现在……呜呜,我要怎么跟母亲说啊……”两人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女子的哭泣声。
见四奶奶没动声,璧容便看了夏堇一眼,叫她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穿浅粉色小袄的丫鬟,脸上带着一副惧怕的表情,她身后有个十岁出头的梳着卯发的小丫鬟,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正面炕上坐着的珠姐儿则满脸的泪痕。
珠姐儿见是璧容和四奶奶,吃了一惊,忙擦干眼泪下地迎接,叫丫鬟摆了茶。
四奶奶忙道:“别忙活了,我们刚从秋姐儿屋里出来,听见你哭就过来看看。”叫那个穿粉衣的小丫鬟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问道:“这是怎么了,惹得四小姐哭得这么厉害。”
那小丫鬟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珠姐儿一眼,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冰凉的地上:“我,我不小心把花露洒在了小姐的新衣服上……”
两人转头一看,椅子上果然放着一件小袄,四奶奶一眼就认出了那料子是上个月太夫人娘家送来的织锦缎,各方都赏了一匹,剩下的就给小姐少爷们一人做了一身衣裳。
只见那鹅黄色的领子上有几个浅红色的污迹,乍眼极了。
“行了行了,不过是一件衣服,生这么大气做什么,回头叫针线房的再做一件就是了。”四奶奶劝了珠姐儿两句,低头见那小丫鬟一副单薄的身板,心里划过一丝不忍,叹着气亲自把她扶起了。
那小丫鬟受宠若惊般地都闪了一下,没敢让四奶奶用力,咕噜一下自己爬了起来,惊惶地低着头。
璧容见珠姐儿深色凄苦,不像是真为了一件衣服就动怒于下人,想到她是庶女的身份,和平时见了大奶奶、大夫人时总是谨慎小心的模样,估么着她也有自己的苦楚吧。
“你那衣服呢,拿来我瞅瞅,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法子。”璧容问向珠姐儿。
珠姐儿微微一愣,忙让丫鬟去拿了衣服。
见璧容半天没说话,想必也无计可施,不由得心灰意冷,哽咽着嗓子道:“这是母亲上个月刚给我做的衣裳,和贞姐儿的一模一样,让我们过年那天穿的……今个儿竹桃几个整理箱笼,正好拿了出来,我就想着不如穿上试试,看看过年的时候搭配哪个珠花好看,结果……”
结果不用说,定是丫鬟不小心碰倒了花露瓶子,这领子是上好的绸缎面,沾了颜色定是洗不下来的。
“行了,你也别哭了,我想办法给你把这点子遮了不就得了。”璧容笑着安慰她。
珠姐儿心中一喜,忙问道:“可是真的?二婶婶真有办法?”
璧容见她一脸的稚气,心中一片柔软,卖着关子道:“你只管后天来我院里拿就是了。”
珠姐儿忙连声道谢,可见她心里确实害怕大奶奶为这件衣裳责怪她。
大奶奶落下话的转天,就有针线房的婆子过来给璧容量体裁衣,带了红黄蓝绿等十八种亮丽颜色的裁剪成条的布料样子来给她选。那婆子说按例夫人可以做四身冬衣,两个斗篷,但大奶奶临来的时候嘱咐她们,要再给二奶奶多做两身过年穿的。
针线婆子前脚出去,夏堇就冲着门口啐了一口,忿忿不平道:“瞧她嘴里说的那话,弄得好像咱们还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她来之前我可是仔细打听了,是上个月郎家送来了一匹料子,太夫人说今年家里正好有喜事,就给各房多做了两身过年穿的,连各位小姐、少爷也都多做了一身,三奶奶四奶奶那早都做好了,您昨个那个拿回来的四小姐的衣裳也是那个时候做的,大奶奶这是把咱们都在傻子了不成!”
璧容见她气得小脸通红,不由地调侃道:“把谁当傻子,也不敢把我们夏堇当傻子啊!
夏堇不满地跺跺脚,气道:“人家好心为夫人鸣不平,夫人居然还取笑我!”说着撇撇嘴把脸扭到了一边。
璧容摇着头,一时间颇为感慨,“哎,爷总说我气性大,我看啊他是没看见你生气的样子。”
秋桐听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璧容喝了口茶,缓缓道:“别人既然有心想当个施恩者,与其扭扭捏捏地计较她的恩怎么来的,让人家背后说你不识好歹,不如大大方方地接受,给人家留了面子,自己也得了便宜,岂不皆大欢喜。”
夏堇皱着眉头琢磨着她的话,好像听懂了,好像有没听懂,夫人这是说大奶奶的事儿,还是在说别的呢?
璧容盯着手里的茶杯,不由得发起了呆。
说起来,这样的心态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呢。
阳曲,崇节坊,西坪村,惠安镇……无论生活在哪个地方,总会出现一些人和事搅乱原本平静的生活。既然事情无法改变,抱怨过了,就要学着放下,否则憋在心里腐烂成蛆,恶心不了别人,只能恶心自己。
沈君佑进屋的时候,璧容正在给他缝制里衣,想着沈君佑虽然也带了一大箱子衣服来,可都是些外面穿的袍子、直缀。
沈君佑左一句右一句地跟璧容说着话,还总是以问句结尾,让她与自己呼应。璧容想让他闭嘴,可又不能开口说“我在做衣服,请你别说话”,于是只能分着心思听他说,时不时地点个头、嗯一声。
“今个儿三弟请我去了广庆大街的古董铺子,我顺路也就逛了几家布庄……”
璧容听他突然说起朔州的生意,想起他平时和自己说话时流露出的那份对朔州市场的野心,不由得竖起了耳朵,结果一不小心扎了手。
“大晚上的做什么绣活阿!扎着手了吧。”沈君佑从椅子上两步跨过来,责怪地说了她一句,抓住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一滴血珠安静地躺在她莹白的指尖上,沈君佑想也没想就含在了嘴里。
璧容本来还像抱怨都是他说话害自己分了心思,可当他含住她的手的一刹那,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只觉得一股炙热从指尖传到了整个身体。
沈君佑感受到了璧容的呆楞,才察觉自己的动作,尴尬咳了两声,放下了她的手,掩饰地换了话题,“若是真着急,叫下人去做就是了,实在不行我去给你找个绣娘来。”
璧容好笑的看着他,想着我若是说这是给你做的里衣,你还要不要叫别人来做呢!
想归想,她还是利落地收拾了针线笸萝,坐在他身边,倒了两杯茶,心情大好地道:“今个儿什么也不干了,专门陪你,爷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沈君佑本来是想听她说话,才东一句西一句地找话题,结果此时却见她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自己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璧容见他不说话,就主动和他提起了今天去沅娘那的事,“爷您能不能也帮着找找,可有医术高明、又治过这样病的大夫。”
沈君佑一愣,“你什么时候和沅娘这么好了?“
“只是见她和我年纪差不多,又遭遇了……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罢了。”
沈君佑担忧地望过去,向她伸出手,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闻着发间那淡淡的清香,心里突然一阵阵的泛起了疼。
“都过去了。”沈君佑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璧容不由错愕,等明白过来,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笑着埋进他的怀里,心里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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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那日答应珠姐儿的事,和四奶奶除了出了秋芳斋,两人就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门就叫夏堇从箱笼里找出了几种深浅不一的红绣线,围着领子在那几个红点上绣了一串大小不一的梅花,夏堇在旁见了直说好看,不知道的人绝对想不到这底下沾了花蜜。
过了两日珠姐儿来她院子时,见了衣裳兴奋的不得了,直说比原来的样子还要好看,还道若是贞姐儿看见了指不定也要撒了花露好叫二婶给她绣个花领子呢。
璧容听了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么说,好像和最初见到的那个十岁的小姑娘有了些不同,像是天真幼小得惹人怜爱的面孔背后却有一头不合年纪的长发,复杂的心思从头到脚地一点一点腐蚀了她。
看着面前的珠姐儿紧张、甚至有点心虚的模样,璧容突然间明白了过来,不是所有人的过早成熟都是源于邪恶。
珠姐儿作为庶女向来万事不敢争于姐姐前面,她只有扮演着这样一个弱小无害的角色,才能平安地成长在大奶奶的眼睛下,或者是大奶奶才能允许她继续存在,就和当年的她一样,命运从来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璧容再没了刚才的忧思,笑着嗔了她两句,让她拿去给贞姐儿看看,若是贞姐儿也喜欢,一并拿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