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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的房子小,只有三间卧房,一家子住已是拥挤不堪,郑母虽总念叨着贴着大屋后面再起一间屋日后给天业住,可手里的钱却总是存不够。
紧赶着在天业上学前,把堂屋边上放杂物的耳房草草地收拾了一下,郑天旺给垒了个炕头,又打了一个核桃木的书柜,一副桌椅,书房卧房兼用。
如今钱婆子遇了事,来家里投奔,郑母作为嫂子又不好赶他们,于是只好让钱贵全跟天业挤着小耳房里,钱婆子并芳姐儿跟着郑母、璧容挤在北屋的大炕上。
且不说旁的,单是钱婆子这夜里打鼾的毛病就吵得璧容彻夜难眠,有时好容易睡着了,半夜又被芳姐儿抢了被子冻醒,两宿下来眼底渐渐浮上了一层青色。
“哟,咋的又起这么早?”秀莲穿好了棉衣从屋里出来,看见璧容已经在灶上烧起了水,走过去小声地问了一句:“那老婆子又打鼾了?”
璧容凑到她边上小声地道:“快别说了,昨个儿芳姐儿也跟着打起了鼾,吵得我半边耳朵都木了。”
秀莲吓了一跳,斜着眼撇着北边依旧紧闭的房门,嘲讽着道:“好家伙,本来就又馋又懒,再染上这么个毛病,这要是让外面人知道了,看哪家还敢娶她哟。”
“业哥儿这几天起的也晚了呢,得赶紧叫他去,不然就吃不上早饭了。”
“你快上后院拿鸡蛋,我去叫他去,趁着那一家子还没起,给小叔蒸个蛋补补脑子。”
秀莲去叫门的时候,天业已经醒了,正在穿衣服,倒是钱贵全还占着大半个炕睡得跟死猪一样,索性也不理他,让天业轻手轻脚地出来吃了顿小餐。
璧容见天业一坐下就哈欠连天,吃着蛋羹也似味同嚼蜡,不由得为之担心,擦擦他嘴边的油渍,问道:“你昨个也没睡好?”
天业想起来就一肚子气,忿忿地道:“别提了,我昨晚上洗好脸回去的时候,那小子摆着大字打着鼾睡得跟死猪一样,我推了他半天才挪出半个身子地儿躺下,害的我这一宿光想着拽床边了,生怕他一脚给我踢下去!”
璧容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道:“哎,我比你也好不了哪里去,感情这娘三可真是一家子。”
天业气急的抓了抓头发,问道:“嫂子,他们什么时候走啊,难不成就天天赖在咱们家了啊,二哥刚给我垒的炕,这倒好,全便宜钱贵全了!”
秀莲鄙夷地看着北边,道:“我也成天盼着他们走呢,不过,你瞅他们可有那意思?人家感情是不嫌睡不惯呢!”
早间大伙一块吃早饭的时候,郑母随意问了几句:“他姑,睡得可好,家里地方小,委屈你们了。”
钱婆子伸手抹了抹了嘴角,笑呵呵地道:“不妨事不妨事,我以前没嫁出去的时候,不也是带着两个娃娃住这里的不是。”
秀莲见钱婆子那表情就心生不爽,忍不住道:“全哥儿没睡好吧?我瞅着业哥儿那困劲儿估摸着是没睡好,你说这让俩个小子挤在这么张小炕上也是难受!”
钱婆子听了,怪里怪气地道:“哟,天洪家的这是嫌俺们了。”
秀莲虽心里骂着她不知闷,无奈嘴上却不敢对长辈屋里,半规半损道:“俺姑这是咋说的,俺是那爱嚼舌根子的人吗,这大早起咋就这么大火哟,可得吃点药去去火哩。”
钱婆子似是早就洞察了一般,阴狠地白了秀莲一眼,跟郑母道:“嫂子,你这里的状况俺也不是不知道,俺们也不是以后在你这里白吃白住,喏,这是五两银子,让天旺趁着这几日在北屋后边给我们娘三个起两间房子吧,连上业哥的也一块,钱我都出了。”
郑母听了,眉头直皱,心道且不说这银钱不够,自己家后面统共就那么大点地,起了他们的两间屋,哪里还有地方给天业盖。何况自己是早有打算在后面扩个小院,日后天业大了给他娶媳妇住的。眼下钱婆子这如意算盘是打在自己家身上了,想出言拒绝,却是想不出个好说法,瞅着钱婆子这架势可是不好糊弄的。
璧容见大伙都不说话,心里也是着急,心想着钱婆子眼下没粮没地的,若是再跟了自己一家子住一个屋檐下,日后这娘三的口粮莫不是要郑母来掏。何况这钱婆子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尤其那全哥儿最近时不时在背后偷着看自己,鬼头鬼脑的。
眼见着钱婆子就要拍板钉钉,璧容没辙,只能伸手在桌下戳了戳秀莲,冲她指了指刘氏的肚子。
秀莲也不是那木头人,当即琢磨了过来,笑着跟钱婆子道:“哟哟,俺姑忘了不是,招娣儿娘怀着身子呢,可是不敢动土的,若是触动了胎神那可了不得呢!”
郑母一听也跟岔接道:“他姑,俺家这后面地方不大,虽说能给你起上两间屋,可日后全哥儿娶媳妇可要咋整?不如眼前看看附近有没有空屋要卖的,你们人少,买个三间屋也花不了多少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钱婆子听了郑母这明显不乐意起屋的意思,抿着嘴也不吭声,心里暗骂着秀莲多事,又抬头见刘氏护着肚子冷冷地盯着自己,弄得好像自己真想害她孩子一样。
郑天洪此时突然道:“娘,俺听说东老榆树底下的孙家要在镇里开了个点心铺子,一家子准备搬镇上去呢,不如去问问他家的屋子卖不卖。”
郑母一听,喜道:“可是和你姑家有缘不是,你赶紧吃了饭就去问问吧。”
待郑天洪问了回来,那房子孙家确实要准备卖,连着家里的几米地也正寻着买家。院里是两间北屋,一间东屋,西边是厨房,带着一间放粮食杂物的小耳房,都是泥垒的墙,看着并不旧。
郑母带着钱婆子去瞧了一眼,钱婆子眼见着在郑家起屋子的算盘扑了空,憋了几天的气也不见有人理她,也只好再另辟他径。钱婆子看了房子,觉得三间屋子还行,只是嫌院子小,自己还想着养两头猪,却没有地方。
郑母笑道:“这还不简单,叫天旺在后头给你给你围个圈就是。”
钱婆子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便让郑天洪去问了价钱,一听说房子要五两银子,钱婆子嫌贵,又跟人家几番讨价还价。
郑天洪被磨得不行,但想起临出来时,秀莲千叮万嘱,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务必得把这房子买下来。只得厚着一张老脸,找了和孙家要好的邻居帮着一块说和,最终以四十二两的银子买下了这间屋院子并四亩良田。
如今已是十月中,待把银钱交与换了房契地契,郑天洪就紧赶着带了钱贵全忙着种他家那四亩地的麦子。虽说这日子下种,又忙不上好好耕地,收成定不会多好,但是好那四亩地也能够他们娘三吃,免得到时候又要自己家贴补粮食。
顾念着这点,每每钱贵全作怪耍滑,郑天洪都厉声呵斥,也顾不得钱婆子挑眉瞪眼,横了心让他跟着下地干活。
赶上十月十六的吉日,宜入宅、宜安床、宜谢土。寅时时分,大伙就忙活着起来,拿着成双的水桶、脸盆、碗筷、簸箕等去了榆树底下的新屋。按着习俗,捧了一锅热水进去,拿着蒲扇挨间屋子绕着扇风,取得个风生水起的好苗头。摆了果品、红烛、香台,依次拜了土地公、开基主、灶公灶母。
郑天旺带着钱贵全到外面放了鞭炮,老郑家在西坪村名声不错,两个儿子,一个能种地,一个会盖房,小儿子又刚入了学堂,加上家里为人谦和、厚道,附近的几乎邻居碍着郑家的面子纷纷过来道了喜。
钱婆子却不以为然,半点没有要招呼人家的意思,反倒挑着眉毛念叨着:“连个红包都不带给的,还想在我家里白吃顿饭,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郑母也没接茬,只客气地一一送走了来道喜的人,嘴里说着:“孩子姑家刚搬来,家里实在是乱的很,招待不周,改日再请大伙吃顿便饭。”
围好了猪圈,搭了鸡棚,钱婆子来家里时又跟郑母念叨着家里的大门不结实,夜里透风,于是郑母又让郑天旺做了一扇榆木的大门,岂料钱婆子半句银钱的事也没提,态度也不客气,弄得好像自己家欠了他家一样。
气得郑天旺道:“早知道就用杨木给他们做,没得骚死他们!”
等钱婆子家的事情全部忙活完,已经进了十一月。赶上十一月初镇上赶集的时候,璧容带着绣好了的一套窗幔、帐子跟着秀莲坐着宋金武的车一块去了镇上。
年掌柜收了东西,大方地给了二两银子的工钱,又念叨着临近过年,店里的绣娘人手不够,问璧容可愿意过来帮一个月的工,月钱给五两银子,个人单独绣的东西银钱另附。
璧容心里虽然很乐意,但秀莲却说明年她该准备说亲了,这样在外面抛头路面影响不好。再三商议,只能婉言拒绝。因着家里这里日子准备做棉衣棉被,故而只接了几幅外定年礼的屏风绣面。
拿了银钱璧容就径自拉着秀莲去称棉花,如今天气日渐寒冷,籽棉已经涨到了十二文一斤,皮棉则是四十文,秀莲说三斤籽棉约么能出一斤皮棉。
璧容和秀莲算计着,天业的棉衣是不能省下的,还有福哥儿、豆芽两个孩子过年的新衣,索性也趁早买了棉花做出来,免得日后棉花又涨钱。郑母那屋的棉被小正好可以换给天业盖,再称上十五斤的棉花,做一床大被即可。
如此算来便花了八百文钱称了二十斤的皮棉,省去了那去籽的功夫到能多做点别的赚钱的活。
回去的时候,璧容突然想起前阵子秀莲提过宋大娘手冻裂的事,心里便念叨着不知道小虎子可有厚棉衣穿,犹豫着推了推秀莲,小声地问了问。
秀莲听了笑着逗了她半天,直到璧容有了微怒的模样,才老老实实地对宋金武问道:“大兄弟,大娘的手可好点了没?”
宋金武叹了口气道:“每年一入了冬就得犯上一回,怎么擦药也不见好,只能等着开了春。”
秀莲又问道:“哟,那你家这些日子谁干活啊?”
“嗨,总归就我们三人,我好歹弄一口吃就行了。”
秀莲撇了个眼看了看璧容,笑着道:“你我就管不着了,可小虎子可不能跟你受罪,以后到了饭点你就叫他上我家找福哥儿来,等到了晚上你忙完了活再来接他就是。”
宋金武忙着推拒:“那怎么好意思呢……”
“这有啥的,一个孩子也吃不了啥,咱们家孩子多热闹,小虎子也省的自己闷得慌。”
见宋金武谢着答应了,秀莲这才慢悠悠地引到正题上,道:“对了,你家小虎子的棉衣可做了?今年这天可不比去年,大人棉衣里面套件夹衣还能将就,孩子可不能大意喽。”
宋金武犹豫着一脸难言地道:“我娘那手这样,我也不忍心让她拿针线,回头拿了钱上镇上买套成衣就是了。”
秀莲喝的一声,毫无顾忌地气急道:“你说你个宋石头怎么不上调,眼么前摆着个全镇顶好的绣娘,还劳什子地花钱上外面买那个缺斤少两的去!”
秀莲的一番话说的宋金武一张脸红成了猪肝色,也不敢回头,憋着声半天不说话。
璧容见这人一副木头相,尴尬之余,不免愠气横生:“我可不是白做活的,棉花布料可都是要给钱的,半分也不许少。”
宋金武一听,高兴不已,连声道:“要的要的,该多少钱给多少钱。”
秀莲见两人都是红着脸侧向一边,终于忍不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