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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公路上寂静无人,只有不停闪烁着的红绿灯。一辆小车疾驰而过。
何斌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回想着刚刚的画面。
下午趁着阿清在会议室里开会的空挡,他找人查了查那个小丫头。没想到比预料的快多了,短短的两个小时,一份薄薄的只有两页纸的档案便送了过来。
张若谷,二十三岁,F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今年七月刚毕业,目前在一家叫华光的日报社工作。
原来才刚毕业,难怪看起来还像个学生,何斌不禁想到。
家里的人员结构也简单,父亲张学春在区派出所里当了三十几年的民警,去年刚退休。母亲余美珍是个牙医,在自家楼下开了个小诊所,目前处于半退休状态,诊所上午开门,下午休息。
何斌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手上的两张薄纸,心里疑惑着,没什么特别的啊!
不过这个想法在两个小时后,何斌听到那句“临老入花丛”时,被彻彻底底地推翻了。也因为这么一句出其不意的话,他差点没把口中的汤喷到阿清身上。
没见过哪家姑娘这么说自家老子的,那小丫头简直就是个活宝。
一想到这何斌就忍不住发笑,却又碍于身后坐着的那位不得不憋着。
温润清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手中却紧紧地捏着那份只有两张A4纸的档案和一张四寸大小的彩照。
照片上是一个留着齐刘海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她穿着宽松的学士服,头上歪歪地戴着一顶学士帽,全身都被罩在黑色的袍子下面,只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脚腕,脚上穿着一双细跟凉鞋,站在一棵桂花树下,一手扶树,一手拿着红色烫金的毕业证书,笑得一脸阳光灿烂。那满满的喜悦仿佛要溢出来似的,让在场的每个人看了都不觉心头一暖。
握手成拳,屈起食指,温润清抬手轻轻地扣了扣额头,再次睁眼看向手中的照片,眼睛微眯,希望这次这个是真的吧!
半个小时候后,车子驶进郊区半山腰的一处别墅内。
何管家走过来拉开车门,恭敬地叫了声:“少爷。”
“今天怎么样?”温润清从车内出来,刚站定便开口问道。
“太太午后时醒来,喝了点燕窝粥,在花园里坐了一阵,下午跟文嫂一起做蛋糕,晚上吃了几口糕点便去睡了。”
“白医生今天来过嚒?”温润清一边往内走一边问道。
“白医生来过,刚走不久。”
白医生的车子刚走不久,温润清就回来了,按时间算俩人路上应该遇上才是,这会儿听他这么问,定是路上没碰着。何管家猜想着白医生应该走的是另一条岔路,直接上三环回去的也不定。
“他怎么说?”脱下外套递过去,温润清一边解着手腕上衣袖的口子。
“白医生说太太这几天恢复得不错,精神头也好,有机会的话要尽量带她到外面走走。像今天这样,她愿意在花园坐坐就让她坐,别拘着她就好。”
“嗯……”
温润清低声应着,表示自己知道了。只是在经过餐厅,眼睛扫到餐桌上放着的精致的小蛋糕时停了动作,眼神变得晦暗莫名。
暗红色的木质餐桌上摆着一个粉色的小蛋糕,正中间摆了三颗樱桃,两粒草莓,四周都是粉色奶油堆叠起来的波浪形小花边,花边围着一小行用蓝莓酱写的字——
祝小爱生日快乐!
温润清就这样盯着这几个字,久久不曾移动半步。
“少爷?”何管家见他这样心里不由得担心。
“我没事……”
何管家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小蛋糕,想了想,还是出声提醒道,“少爷,再过几天又是十一月初三了,您看……”
“你看着准备,”说着抬头看了看二楼的某处,“不要让太太看见。”
“是。”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何管家默默地退了出去,随手关上餐厅的门。
温润清走到餐桌前,拿起调羹一勺一勺地挖起蛋糕放进嘴里。甜腻的奶油掩盖不了心中的苦涩。
他本来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严厉却又慈爱的父亲,温柔体贴的母亲,淘气可爱、会撒娇的妹妹,可这一切都在顷刻间化为了灰烬。
那年他才十二岁,对正常人家的孩子来说正是上初中的年龄,可作为恒宇集团的接班人,他的童年注定和别人不一样。
那时父亲一手创办的恒宇公司正发展得如日中天,几个在运作的项目也逐渐成熟,走上了正轨。父亲忙于在外奔波,却一刻也没放松对他的培养。十二岁生日刚过,他就被送到国外的名校修习商科,衣食住行有专门的人负责,每年只有寒暑假可以回家小住几天。
母亲对此虽不忍,但也明白父亲的一片苦心。商场如战场,一步错,步步错,稍不小心就钻进了人家设的陷阱,没有一身本事无法自保,更别说保护家人了。所以母亲嘴上虽常常埋怨父亲,但也没真出言阻止,只是大包大包的东西往国外寄,吃的用的,应有尽有。甚至隔一段时间就带着妹妹小爱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地球的另一端看他。父亲虽不赞同,但每次都会让人准备好机票护送母亲和妹妹往返。
妹妹小爱是个爱哭鬼,每次一见到他就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虽然因为发音不全,听不出她讲的是什么,但每次他都会耐心地倾听,当她忠实的听众。等到要分别的时候,那丫头总是赖在他身上不肯动,在她心里好像只要能和哥哥多黏在一起一会儿都是幸福的。每次他都要哄上半天,直到答应一有空就回去看她才肯罢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直到他十四岁那年意外发生。
父亲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车子冲出了路边的防护栏,直接翻下了山坡,父亲和开车的司机当场死亡。
等他得到消息从国外回来,看到的却是父亲冰冷、残缺的尸体,母亲经受不住这种打击,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一样终日浑浑噩噩。
小爱那年虽然才四岁,却隐隐地能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伏在他肩上哭得伤心至极。
但事情的糟糕程度还远不止这些。
几个当年和父亲一起创业的集团元老们却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想要收购父亲作为遗产留下的股份。
恒宇是父亲半辈子的心血,说什么也不能把它给卖了。
母亲从混沌中惊醒,思虑再三拒绝了他们,一个女人自己亲自挑起了大梁。在她心里,有恒宇在,就像父亲从没离开一样,她不可以让恒宇在她手中就这么没了。
外祖父家也是世代经商,母亲从小耳濡目染,对于商场上的你来我往并不陌生。只是遇到父亲后就甘愿洗手作汤羹,当上全职太太,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父亲。再加上后来有了他和小爱,母亲更是全心全意扑在了家里。
父亲离世后,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像个男人一样,终日经营算计。好在接手恒宇后,经过了几个月的磨合期,也逐步地上手。
公司那边要处理的事物繁多,母亲自然不能时时照顾到他和小爱。父亲的葬礼过后,他又再次出国,有两年在国外独立生活的经验,饮食起居又有佣人打理,他没什么不习惯的。
可小爱才四岁,平时都是由母亲亲手照顾,突然间换了人十分不适应,动不动就哭闹不止。母亲看了心里虽难受,却还是咬着牙不去理会,想着时间久了自然就好,却没料到事情最后会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那天是小爱的的生日,母亲前一天就答应要带她到游乐园坐过山车,可下班时临时有几份紧急的文件要审批,就耽搁了。等她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匆匆忙忙赶到游乐园,却只看见女佣桂姐着急得嗷嗷大哭,一问之下才知道小爱在她上洗手间的空档走丢了。
到游乐园的安保处调了录像来看,小爱是被一个穿着花格子衬衫的女人抱走的。之后警方多方侦查,却还是没有任何线索,那个穿花格子衬衫的女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了无踪影。
母亲在父亲过世后再次遭受打击,一病不起,之后精神便有点恍惚,经常一个人自己跟自己讲话,怪自己没有看好小爱,让她被坏人掳走。母亲这一病,便病了将近二十年,病情反反复复,时好时坏。最近这两年病情又再度恶化,特别是这阵子,夜里失眠,噩梦缠身,有时候甚至都认不出他这个亲生儿子。
白医生说这是母亲受刺激过度,精神产生错乱,只能靠一些镇定安神的药调养,要想好转恐怕还要打开她的心结才行。
他知道母亲心中是在自责,她把小爱失踪的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给自己制造了一把枷锁,把自己牢牢地所住。
母亲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九年前,小爱生日的前一天,她亲手给小爱做生日蛋糕,粉红色的草莓味奶油蛋糕,小爱最喜欢的。
母亲有时候发病会吵着要到游乐园去接小爱,陪她坐海盗船。他不肯带她去,她就抓着他的手臂直摇,一脸担心,害怕自己迟到了,小爱会生气,会不理她,求他马上送她去游乐园。可到了游乐园没有等到人,她又会呆呆地在那守上一整天,直到游乐园散场,所有人都走了她还是不肯离去,在那痴痴地等。
每次看到这种画面他都会产生一种无力感,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没有保护好母亲和妹妹。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小爱,只是每次得到的结果都是空欢喜一场,希望这次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