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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的府邸在京郊却并不难找,独一个大宅子落在景致最别致的一处而不突兀,反是将周身布置都融进景里去了。
只是那匾额上“敕造文殊府”几个遒劲大字令苏墨书立时联想起《红楼梦》里煊赫一时的宁国府,但面前这个在气势上明显低调得多。
叩响门扉,依礼递上了拜帖,虽说她今日是被邀请而来,但毕竟是个晚辈,所谓礼多人不怪,恭敬谦逊些总是好的。通传的侍从不多儿会儿便回来了:“先生正与人议事,请公子进府稍候片刻。”她也不着急,就在庭院里边赏景边等也不错。
一路打量过去,说实话,真看不出这是个富商的家哎。庭院布置是南北方融合的风格,雅致而大气,偌大个宅邸自是富丽,但并不让人觉得铺张奢华,这感觉,更像是一个致仕归隐的文臣元老的家,再想到哪匾额,这想法便更多了几分笃定。
正想着,便有侍从来传话,说文先生邀她进去。
主位上依旧是那位对她笑得和蔼的老者文彧,只是旁边座上多了一位年纪相仿的老人,一样的目露慧光,两人正是谈笑风生,看样子是故交。自己一个小辈,此时这情况是进还是不进,苏墨书的脚步有些踌躇,正决定还是候在门外时,文彧已经先开了口:“苏公子请进便是,何故踌躇不前呢?”
苏墨书只得站到两位先生面前,恭恭敬敬施礼解释道:“两位长辈谈话,晚辈不敢妄自打扰,因此想着在门口静等两位先生传召。”她微微抬首打量,却见着那位陌生的老人正对她笑着点头,看似对她的说法极为满意。
“延寿兄觉得如何?”文彧突然开口,对着那名老者道。
方延寿点点头,又向苏墨书问道:“听文先生说,苏公子饱读诗书却非参加春闱的举子,如今读书却不入仕的年轻人实在少见,是以老夫想问问苏公子为何不参加科举?”
两个老先生的一双目光都是熠熠生辉,对视一眼便似能看穿人一般,苏墨书思忖一番,只得如实答道:“不瞒二位先生,晚辈并非什么淡泊之人,若说些什么自诩清高的话就假了。晚辈不是不想参加恩科,而是,不能。”
在二老疑惑地注视中解释道:“晚辈并非京城人士,而是生在偏远之地,且,”想了想道:“且还是个孤儿,自小吃着百家饭长大,因着给富庶人家的公子当过几年伴读而有幸得以读书识字。原也想着借着恩科的路脱了白身,只是,这户籍却是个问题。”
昱朝科举,户籍向来严查,为的避免出现“冒籍”的现象,误了他人前程。
孤儿什么自是瞎编,苏墨书在现代虽然是单亲家庭,且父亲还常年在国外不大管她,可也是个有家的人,只是此刻总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只能面不改色地打着诳语,一番话半真半假,加上说得极为坦诚,座上的两人听了许是信了,并未再问什么。
倒是文彧话锋一转,又落到春闱上:“苏公子不参加春试未免可惜,不知见了备考学子是否会心有感慨呢?”
苏墨书想起路上偶尔听到的几句议论,不禁笑道:“感慨到称不上,却是听了件趣闻。晚辈路上听到有人议论年年主考家的门槛都会被踏破几个,初时不解其意,再听说今次任主考的国子博士爱收藏墨砚,锦绣阁的好砚怕是要脱了销了,这方明了,可如此一来,即使心有感慨便也只剩了叹息了。”
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皆是一笑,方延寿道:“苏公子的坦诚老夫很欣赏。既然苏公子并非应试考生,想来便能公正些看待,不知如若公子有能力上书革新,改如何整治此等科举纰漏呢?”
苏墨书想了想道:“那就,加个殿试吧。”其实谈到古代科举,她最欣赏的就是武则天首创的殿试,就算有考生考官私下收受贿赂之事,可若没有真才实学,难道还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混出个状元不成?
她细细一解释道:“……如此,应试的学子就不再是那个大人的门生,也就不必和那些担任主考的达人们送礼拉关系,因为最后决定成绩的是天子,只有真正有学识的才当得上天子门生。”
“天子门生……”座山两人细细念了一遍,目光一亮:“妙哉!妙哉!”
一个富商和一个华服先生,又都是年高德勋,却是以什么身份如此关心科举?苏墨书并不觉得仅仅是一句闲聊可以解释。
“恕晚辈冒昧,”苏墨书站起身恭敬一礼,问道:“晚辈心有一惑,想问二位先生。”
“但说无妨。”
“晚辈想问,二位先生是何人,找晚辈前来,是何事?”
方延寿莞尔一笑:“苏公子觉得,老夫二人是何人?”
“文先生是商贾,却一定不是一般的商贾,晚辈进门时见匾额上敕造文殊府几个字便明了,只有极具地位的皇商才能享此殊荣。而老先生您,看气度谈吐便知是钟鸣鼎食之家,只是晚辈眼拙,认不得您居何要职。”
话音一落,座上两人便齐齐笑出声来,方延寿道:“怪道文先生说你慧颖,果然不错!只是老夫是谁现下还不便说,但你我还会有再见之日,到时苏公子便知道了。”
“今日邀你前来,并没有特别之事,不过闲聊尔尔。”文彧端起茶盏道:“倒是陪着我们两个老人说话,拘束了苏公子了。”
“先生言重了,晚辈能得两位先生抬爱实属三生有幸。”苏墨书见文彧露出送客之意,忙请辞道:“时辰不早了,晚辈便不打扰二位先生的清净了,改日再来拜访。”
“嗯。”
看着人已走远,文彧和方延寿方一起离了座位,转到厅后一架雕花屏风前,恭敬肃立地道:“您都听见了。”
“嗯。”屏风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还夹着一两声咳嗽:“文先生识人的眼光向来不错,咳咳……那句天子门生说得不错,咳咳……剩下的,便交由方卿安排罢。”
“是。”方延寿应了,又有几分关心与担忧道:“还望您保重安康。”
洛殊近未时才晃到了岚羽阁,一路施施然穿过一楼厅堂里的衣香鬓影,缓歌缦舞,直接奔了楼上最清净的一处房间去了。
房门上缀着清倌的名字,绾烟,清雅的两个字,房间自然也是极别致的。房间很大,里处置了架雕花屏风,绢面上绘的墨兰栩栩如生。隐约可见一道倩影盈盈端坐其后,素手拨弦,一段筝曲流淌而出,婉转清丽。
推门而入,早有人等在里面。是一位紫衣华服的公子,以手撑头,半卧在地上铺着的一方织锦毛席上,胸前衣襟微敞,露出雪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三千青丝如瀑,只在发顶用一根白玉簪子束着。
面前一张矮案上置了美酒珍馐,他却动也未动,只垂头把玩着手中的一只绣袋,似是极有兴致的模样。
听见洛殊进门,也未抬头,只是笑着道:“今日你可来迟了,该要受罚才是!”
洛殊掀了织锦蓝衫的衣角,也坐在席上笑着回道:“公子每回带来的都是品质上佳的醇酒,若是罚酒,殊自是喜不自胜。”
“早知你有意讨酒喝,这如意算盘算是落空了,今日却要罚你少饮三杯才是。”
洛殊摇头叹气,一时见了他手上的锦袋,疑惑道:“你手上这只锦袋,怎么和纹墨坊新出的绣品相似得很?”
紫衣公子闻声终于抬了头:“你说什么?”
洛殊自斟了一杯酒饮了道:“你这个月鲜少出宫,自然不知道,纹墨坊新出了一种绣品,叫什么十字绣,新奇精致得很,极受欢迎,我瞅着你手中拿的就是,还奇怪,又没有人往内廷供奉,如何这民间的东西如此快就传了宫里去了。”
紫衣公子怔了怔:“纹墨坊……可是,怎么会呢……”
“公子?”洛殊见她垂眸思索,握着锦袋的一只手蓦然收紧,开口唤道。
“呵,无事,”他抬头笑道:“想起一个故人罢了。”
“故人?”洛殊疑惑,但面前的人却不再开口。
洛殊只得转了话题道:“以为这个月你会忙的很,怎么临了春试了反倒清闲起来,还有时间约我喝酒?”
“春试这些事,有宸王操心,我乐得清闲。”他笑得风轻云淡,眼中却殊无笑意。
洛殊不屑道:“陛下最近身子不大好,他却舍了朝堂上杂事,将目光都放在春试上去了,倒是个有心的!”
紫衣公子淡淡看了他一眼,他自知失言,忙止了口,无奈地叹了口气。
只是那位公子见他叹气却是笑了:“若说有心,我倒觉得是洛殊你呢,好好的太子侍读,临了却跑去太医署了,好歹年纪轻轻便坐到了太医令副职的位置,倒也是前途大好了。”
“唉,朋友一场,你如何不了解我?官场上那套规矩和算计并非我应付不了,只是疲于应酬,若不是因为公子你,我连太医署都不愿待,才是乐得清静去呢!”
洛殊虽然年纪轻,却是曾经名动天下的神医段怡南的关门弟子,真正的杏林国手,若不是尊敬太医令正职是位年过半百且医术精湛的医博士,这正职的位子洛殊也是担得起的。不过他虽年少气盛,性子却是洒脱得很,想要名扬天下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罢了,官场于他却是负累,为了相识一场的兄弟情义,到底是累他入了仕途。
筝曲袅袅至末,屏风后的美人踏着余音盈盈而出,轻纱绮罗而不俗艳,似江南冬末春初的落雪,出尘的妩媚。
那一双能弹奏动人筝弦的素手为两位公子将各自的酒杯斟满,眉眼恭敬地向紫衣公子道:“公子,青州那边说,慕寒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嗯。”淡淡应了:“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子,未时过半。”绾烟答道:“不知公子可是要走了。”
紫衣公子点点头,向洛殊道:“最后一场考试开始了,结束之前我总归是要去露个面。你自便罢。”
洛殊显然是习惯他请人喝酒却中途扔下客人自己跑路的情况了,懒洋洋“嗯”了一声,自顾自的饮着酒。只是那一壶酒很快见了底,绾烟掩唇笑道:“这美酒没了,绾烟这美人可也是留不住洛公子?”
“哎,知我者绾烟也!”洛殊叹气:“难得抽出一天时间出来喝酒,却还不尽兴,可惜,可惜。我这也该回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