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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并非是辛辛苦苦做好的烤鸡被别人吃了,而是对方当面吃干抹净之后,自己还无可奈何。
这种感觉就像是重要之物,在眼前一点点流失,被厌恶之人狠狠生吞入腹,但自己却只有无能狂怒。
尤其念着曾经培育羽鸡的细心呵护,体贴的料理手段与倾尽所有情感的烹饪,最终美味却被别人如此糟蹋。
于是陈语生抑郁了。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整整一夜罕见的失眠了。
次日,他为了报复,主动的承担起了早食的责任,熬了砂锅白玉粥。
粥是用鱼糜与豆腐熬成,点了许多淀粉和提香的虾米与香葱,不可谓不诱人,散发着一种让人食指大动的美好味道。
陈语生偷偷加了许多白胡椒,青辣椒末,以及他私下配制的山葵粉。
只消一口,就能让那嚣张丫头高登极乐!
当然,在熬粥之时,他用浑厚的厨艺与配料,将那股辛辣味用灵草遮掩了过去,没有让小紫雨发现。
“抢啊,你在抢啊!”
未曾想,语生做菜未半,而中道崩殂。
不仅是因为小紫雨这次根本就没等他做完,就边做边吃。
无论是鱼糜才焯水的小丸子,还是豆腐磨成碎玉,都根本没等烩粥,就吃了个干净,还沾着白胡椒与辣椒面一起,吃的香甜美味。
更重要的原因是,有人来了。
陈语生很不喜欢的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那名身着漆黑色大氅,光头之上纹络黑火般莲云图案的,自然是魔僧冬山。
陈语生并不奇怪此人会来,紫千红本就答应他,要替他与这魔僧询问竹空君的安危。
问题在于,跟在冬山身后的那名中年文士,是他们中州的书生,还是个熟人,更应该是个死人。
数月之前,他才在覆舟殿上与这人见过,行舟宫的前任宫主,文无境。
双方相见,气氛略微有些奇怪。
冬山与文无境见陈语生被捉到,皆是颇有玩味之色,尤其是文无境,曾与陈语生有过嫌隙,对这位圣域圣子颇有不喜。
陈语生自然不怕他们,但还是随时准备着使用千里一线。
他并不真的信任紫千红与紫雨,不确定之前的承诺算不算数,但若是对方有一瞬犹豫,冬山与文无境还真未必能留下他。
“就算你爹是凡尘,现在他还能救你不成?”
陈语生觉得也许可以。
甚至他爹都不用亲自出手,靠神仙般的颜值就可以。
至于理由,陈语生没有深想,也不好深想,但却偷偷看了紫千红一眼。
——他还是个孩子,不能懂太多事情。
“你爹文山别说救你,我看他恨不得弄你死。”
陈语生虽然没什么底气,但怼人从未怂过,何况是怼这文无境。
加之他并非因怒而怼,言语间还颇有道理。
以那位文山老先生的谋算,或许内心并不太想杀死儿子,但若是知晓文无境踏入了尸道,与魂傀古寺为伍,恐怕也会冲在大义灭亲的第一线。
当然不是为了道义,而是得向天下三君表个态,让行舟宫摆脱干系。
不过令陈语生意外的是,文无境上次相见,应该还没有踏入尸道,怎么短短数月,他周身的尸气竟是缭绕可见。
哪怕是以陈语生的微薄境界,都能够轻易感知到尸邪的不适感与恶心。
——恐怕此刻的文无境,周身的尸邪煞力已经到了一种自身都压制不住的程度。
听到陈语生所言,文无境的眼瞳中满是怨怼,径直走来。
“我若是拔了你的舌头,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这么伶牙俐齿?”
冬山没有阻拦的意思,在一旁看热闹。
小紫雨向来厌恶冬山与文无境,他们想做的事情,她得阻止。
何况难得碰见个免费厨子,没了舌头怎么做饭?
紫千红静静的坐在那里,在文无境接近陈语生之时,微微抬了抬眉。
山林轻静,如同一道古筝微鸣。
文无境的脸庞划破一道血痕,两缕长发飘落,显得有些骇然。
随之文无境转头看向紫千红,不仅咧嘴一笑,觉得有些意思,就连冬山都看向紫千红,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抓的人,你们别碰。”
她懒得解释,只是浅浅一句,像是命令,眸子中是淡漠的情绪。
对此,冬山与文无境当然不会畏惧。
在两人看来,紫千红不过空有八阶境界的实力,哪怕与他们两人同阶,但真的生死一战,死的必然是她。
何况她只是一个人,他们有两个。
问题在于,在晚岁真人的大计之前,紫千红不能死,甚至现在不好与她闹翻,两人没法子直接出手教训。
加之陈语生的价值,仅仅在于魂傀古寺用来牵制那位帝鸿圣皇,暂时在谁手里并无所谓,没必要因此让紫千红产生敌意。
只要之后晚岁真人出手,无论是紫千红还是陈语生,都不过瓮中之鳖。
但饶是如此,冬山总得过问一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
紫千红冷冷的回道:“我行事,何须向你解释?”
归根结底,他们是合作关系,她会帮助魂傀古寺做事,不问缘由,魂傀古寺也无法干涉她要做的事情。
“你这可不像一个来我魂傀古寺寻求庇护的人。”冬山若有所思,微眯起了眼睛。
紫千红的情绪依旧淡漠,冷漠的看了冬山一眼。
“你在教我做事?”
这便是没得谈,但总归是没谈崩,两人都没继续往下说,至少明显上没有冲突。
待到冬山又告知了紫千红一些事情之后,便与文无境离开,走之前深深看了陈语生一眼,倒也不担心这少年有能力逃走。
……
……
望着那两人远去,小紫雨略有无奈。
“你这么呛话,根本就没机会询问那位竹守的情况,是不是傻?”
陈语生白了她一眼,觉得这丫头智商堪忧。
紫千红轻轻揽住小紫雨,似是只有与这个小丫头说话时,才会温柔许多。
“他已经问了。”
“已经问了?”
小紫雨怔了怔,这才想通,不禁觉得那少年真是心机。
既然他刚才怼那两人时,冬山与文无境都没有用竹空君的性命来打击他,大抵是说明那位竹守还活着。
至于竹空君是怎么逃走的,则不重要,只要活着就好。
陈语生确认了这件事情,心中松了口气,见着眼下无事,便要与紫千红告辞。
不知为何,在此人面前,他的压力有些大。
何况他实在不喜欢那个叫紫雨的小姑娘,简直比烟芋芋还讨人厌,若不是他境界低微……
陈语生冷哼一声,扬起嘴角。
不过这种不喜,面上暂时不好表露,只得佯装很怂的模样,与紫千红告辞。
紫千红悠悠的看着他:“我忽然想起另一件有趣的事情,不想放你走了。”
闻此,陈语生的表情宛若晴空霹雳,张的可以撑下一个鹅蛋。
“前辈怎能说话不算话?”
“你在与紫姨讲道理?”小紫雨冷笑一声,觉得这小子有些可笑。
不过她也有些好奇,毕竟紫千红原本的打算,就是放了陈语生,这对她与魂傀古寺起冲突,稍有助益。
事实上,紫千红已经调查清楚了许多事情,只差最后的几个确认,那么她还需要一个与幕后的晚岁真人起冲突的机会。
利用陈语生之事,与魂傀古寺起冲突,引出晚岁真人,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但现在为何改主意了呢?
紫千红静静的看着陈语生,看着与那人有些相似的面孔,不仅扬了扬眉。
“我很好奇,身为圣皇嫡子的你,如果随我去灭了北疆许多宗门,天下会有多少人看热闹,你那父亲又会展露何种表情?”
她将目的与打算说了出来,没有任何遮掩与欺骗。
一旁的小紫雨怔了怔,觉得挺有意思。
唯有陈语生顿了顿,清澈的眼瞳中愈有冷漠,一如之前的疏离与警惕。
“这不可能。”
陈语生当然听说过,还在不久前与竹空君聊过,此事涉及北疆近期的诸多血案。
冬山与旁的魂傀古寺之人,在肆意的屠戮着许多北疆小宗乃至城池,鸡犬不留的那种。
目的虽然不清楚,但显然行的是邪祟之举。
而今想来,大抵除了冬山与许多魂傀古寺弟子,文无境与紫千红也参与了其中,念及此,让陈语生略有心寒。
哪怕这一日相处,他对紫千红的印象有所改观,但依旧不可能承认滥杀无辜之辈。
只是他而今境界孱弱,没有能力诛邪,但这不意味着他会同流合污,也绝不会屈服。
面对这少年突然转变的模样与态度,紫千红并不奇怪,若是那人教出来的孩子不是这般,才会是怪事。
反倒是小紫雨略微沉思,想明白了紫千红的意思,颇为挑衅的看着陈语生。
“那咱们要不要打一个赌?”小紫雨的笑容透着些深意。
“你随我们去,到时候给你一个权力,你自己来选择杀或者不杀,若是你说不杀,我们便不会杀死那些人,但若是你忍不住出手杀人,便算是你输了。”
这话便有些没头没脑,让陈语生思索片刻,得不出头绪。
“这赌约漏洞太多,若你们用控魂术之类的手段算计我呢?”
能够让人做出违心之举的迷惑性术法,亦或者灵药丹药多有极多,陈语生不觉得以他的境界,有能力抵抗这种事。
但若是这两人说话算数,他说不定也能救下不少人,条件不可谓不诱人。
“不至于。”
这次回答的是紫千红,似乎她也承认了小紫雨提出的这个赌约。
于此,陈语生没有全信,但还是选择了同意,毕竟他同意与否,都没能力逃走,暂时只能静观其变。
……
……
两日后,三人来到了裂魂斋,正值深夜。
陈语生记得,这同样是北疆的一处小宗门,在北疆内的势力,甚至连前三百都拍不上号,但名气尚可。
传闻中,裂魂斋功法奇特,自古以来以修炼神魂为主,较之旁的魔修战力稍弱,但绘刻阵法与符咒,往往能取得更强的效果。
踏着夜幕,三人走进了裂魂斋的宗门之内。
以紫千红的境界,裂魂斋的护宗大阵与守卫们,皆是无法发现,三人如入无人之境。
陈语生愈加不明白,这两个女人打的是什么注意?
哪怕许下在多的条件,他也不可能帮她们滥杀无辜,这是他做人的底线……
正在陈语生猜测之时,不远处的楼塔响起阵阵哀嚎与悲鸣,是属于女子的绝望呼救。
更诡异的是呼救声此起彼伏,显然不止一人。
陈语生略怔,想要去看看,紫千红则在前引路,小紫雨跟在身侧,他也赶忙跟了过去。
三人潜入了楼塔之内。
这时陈语生才发现,说是楼塔,此地更像是裂魂斋的一处囚牢,阴森诡异,透着说不出的骇然冷意。
用法宝敛去气息与身形,越过层层守卫,陈语生方才看到真相。
之前那些女子的绝望悲鸣,并非是错觉而是真相,楼塔之内有不少囚室,每一间脏弹残破的囚牢内,都关押着一名或几名衣衫褴褛,身躯残破的女子。
偶尔夹杂几具才死去不久的尸体,死状骇然至极,不知受到了何等残酷可怕的虐待。
“世人皆知裂魂斋功法奇特,但罕有人知那是假象,他们真正修行的是另一套邪祟功法。”
以女子极度痛苦之时的神魂为粮食,将其一寸寸切割泯灭,作为供养己身的粮食,壮大自己的神魂。
这种功法最诡异的是,被吞噬神魂的女子愈痛苦绝望,神魂便会转化更多力量,让吞噬者修为更精深。
所以裂魂斋的弟子们,从周遭诸城,暗中搜集圈养了许多良家女子,平日里折磨取乐,让她们在日渐绝望中求死不得,最后吞噬,成为供养他们修为的养料。
更巧的是,听着小紫雨的解释,陈语生也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正有几名裂魂斋弟子,在用铁藜鞭子抽打一名年轻姑娘,那姑娘比他妹妹也大不了多少,眉宇间稚气还未完全褪去。
每一鞭子抽在那年轻姑娘身上,都是一道血肉淋漓,求死不得的绝望感充斥着她的眼瞳,面对着几个裂魂斋弟子的折磨侮辱,她甚至哀求着死亡。
“我们走?”紫千红讥哨一笑。
小紫雨连连点头:“走吧走吧,这位小少爷又不愿意杀人,咱们何必留在这里,徒增难受,过几日在来吧。”
他们当然能过几日在来,但那时那个正被折磨的年轻姑娘,还有旁的许多奄奄一息的女子,哪里还有性命?
也许这些囚牢依旧不会空,只是又换了一批可怜无辜的女子。
不知楼塔之后,白骨堆砌何多?
陈语生沉默了片刻,没有在沉默。
他知道他输了,踏出步子走去那里,眼瞳中满是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