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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高二的第一学期于江之寒来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体验。在上个暑假之前,江之寒已经在学校里度过十年的时光,在古代十年寒窗以后也应该是考科举开花结果的日子了。很多同学从小到大抱怨课业负担很大,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但对江之寒来说,情况其实有所不同。江之寒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比较聪明的家伙,无论是记忆力,理解能力,还有举一反三的能力都是相当不错的,而这几种能力或者说素质恰好对于应试教育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江之寒应付学业并不是问题,也不见得非常吃力。他只是很奇怪的缺乏去考前几名的动力。上课的时候,遇到宣讲听过的重复的东西,他的脑子就在神游天外,胡思乱想。放学以后,除了最必要的作业(当然还会抄一部分),他也很少去碰课外的练习或者考试模拟。因为这个缘故,从小到大他从来都不是成绩拔尖的学生,也从没有老师认为他是天赋聪明的学生。
江之寒不过是一个扔进人群里就消失不见,成绩中上,天资中等,一般刻苦,不喜言词的普普通通的成百上千的学生之一。而对于江之寒来说呢,时间过的很慢。四十五分钟的一节课常常白日梦作了两三个还没有结束,漫长的暑假通常枯燥而难熬,哪怕是难得的周日,除了睡一个懒觉,他很多时候也觉得无所事事,不知道目标究竟在哪里。浑浑噩噩的。但六年小学,三年初中,一年高中,又好像一弹指就过去了。时间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很慢,但有时候又极快。
暑假后的这个学期,对江之寒完全是一种不同的体验。在大多数的日子里,时间对于他来说是要一点一点挤出来的。早上的练功,晚上的打坐,黄昏的练拳,逃不掉的上课时间,课后的作业(即使有倪裳的帮忙),庞大的课外阅读计划,母亲书店事务的帮忙,还有象小倩这样突发的被卷入的事件,每一样都占据着他固定的或不固定的大块的时间。作为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年轻人,他的睡眠时间已经压缩到不足五个小时,幸亏出色的体质和练功的缘故,才不会影响到他的精力。倪裳有一次笑他说,平均四五个小时的睡眠,即使没有达到总理的级别,至少也是大公司总裁级别的繁忙程度了。在所有这些事情之外,别忘了我们才堕入爱河的少年之维特,还要挤出大把的时间来和心上人谈心约会。
在开始的时候,驱动江之寒的更多的是一种改变的决心,一些好奇感,和少年渴望成功的心性。但当日复一日需要完成这些繁重的任务的时候,江之寒无疑需要更多的动力来让自己不会放弃。一方面是一些小小的虚荣心和成就感,譬如江之寒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身体素质的变化,感觉到练气以后经脉的不同以往。譬如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自信心的提高,以及周围的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同学们越来越尊敬他,习惯以他的意见马首是瞻。而大人们越来越习惯把他作为一个平等对话的对象,认真听取他的建议。江之寒有时候能够感觉到自己远比同龄的人更为成熟,甚至在有些地方比大人们看的更宽更远,不可否认这让他暗暗的很有些得意。另一方面,随着生活阅历的极大拓展,江之寒越来越多的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复杂和不平,体会到面对不公时无奈和无能为力的感觉。他迫切的想要让自己更为强大,这样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譬如母亲,譬如倪裳,不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被可能的不平所吞噬。
江之寒这一个学期如流星般的升起,是高二三班最热门的话题在之一。如果说最开始的见义勇为还没有同班同学真正亲临其境,所以知之不详的话,期中考试的崛起,以及物理课上演讲般的讲评已经令江之寒一鸣惊人。而后来在运动会上两场经典的对决更是让他的名气如日中天,仿佛一夜间他就成了文武双全,德艺双馨的班级精英。但江之寒在学校逗留的时间并不长,由于众多的课外的事情需要处理,他常常一放学就消失不见。而在学校的时候,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如陈沂蒙,楚明扬,和倪裳他们厮混在一起。在大多数三班的同学眼里,江之寒倒是又多了几分神秘感。
对于江之寒风光之后的拼命工作,大多数人是完全不知情的。陈沂蒙他们知道一些,但不是很详细。即使是母亲历蓉蓉,对很多细节也知之不详。一方面,才开始的书店经营,占据着她每天大量的精力;另一方面,自从暑假以后,历蓉蓉潜意识里越来越信任江之寒,以致到了盲目信赖的地步。她直觉里儿子比她更知道怎么处理事情,所以不再太多管他的时间安排。
真正对每个细节都知之甚详的,就只有倪裳一个人。热恋中的情侣,向来是不吝于分享彼此的生活细节的。江之寒不但详细的和倪裳分享自己的梦想,自己的阅读计划,自己的时间安排,自己的感想,自己对这个世界各种各样新的认识,他甚至很详细的和倪裳讲自己的所谓的研究成果。
明矾这学期有幸参与了一个课题研究,是关于美国70年代能源危机时期经济衰退周期的某些方面的分析研究,包括资本市场的表现。那个课题的重点并不在金融市场,但明矾还是和江之寒分享了一些珍贵的资料和文献。受他的启发,江之寒最近在进行一个专题的研究,关于金融市场在两次大的经济危机时的表现特征:一个是30年代的大萧条,一个是70年代的能源危机。江之寒坚信一点,那就是历史总是以某种方式在未来被重复。所有如果透彻的研究了历史,理解了历史,总有一天它会帮助自己预见未来。
对于大萧条和能源危机这样的事情,倪裳是知道个大概的,多半是从政治上,小半是来自课外的阅读。但江之寒的研究,是专注于金融市场,而且牵涉到很多深层次的信息收集,数据整理,以及定性和定量的分析。虽然江之寒的研究方法和体系难免稚嫩,有许多不严谨的地方,但这已经大大超越了倪裳的知识范围。
和江之寒接触越久,倪裳发现自己对江之寒从好奇慢慢的过渡到了佩服,现在甚至有了些崇拜的苗头。倪裳觉得因为某种自己不能明白的原因,江之寒比她,或者说比所有的同龄人,似乎站的更高,看的更远。所以很多时候,她心甘情愿的牵着他的手,任他带着自己走向前方的目标。偶尔有些时候,倪裳担心江之寒是不是过早的考虑一些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问题,而分散了他的精力。但她旋即又说服自己说,江之寒在考试中的表现相当不错。倪裳深信,如果江之寒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准备考试上面,他一定能超越自己。但同时她也知道,江之寒是断断不肯这么干的。
这一天是星期二,离期末也已经不那么远了。中午的时候,江之寒就选择在学校食堂吃饭,是为了陪倪裳的缘故。上次和温副校长谈过话以后,江之寒开始有意识的注意食堂的细节,从每个菜的定价,到食堂的整体布置和卫生,他都仔细的观察过一段时间。
两人打了饭,象通常一样,走到篮球场边找了个阶梯坐了下来。今天由于种种原因,平常和他们一起厮混打掩护的几位都不在场,就剩下他们两个的二人世界。江之寒吃饭速度很快,三下两下就解决了,倪裳还在那里细嚼慢咽。倪裳常和江之寒说,吃饭太快不容易消化,容易得胃炎。江之寒回答她说,十几岁时怎么样都好,到了三四十再来担心这些生活习惯也不迟。
江之寒随便擦了擦嘴,对倪裳说:“今天晚上忙死了,先要去见小芹姐,然后还要去陈沂蒙家见他老爸,也不知道这两位是什么事情。”
倪裳说:“这样啊?今晚第一节晚自修,张老师要用来做自己的习题课呢。你不在不太好吧?”
江之寒说:“管不得这么多了。小芹姐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她找我八成是小倩那个案子有什么新进展了,我是一定要去的。说起来,昨天我做梦还梦到那个事情呢。”
倪裳说:“那我怎么帮你请假呀?你白天还好好的,我总不能睁眼说瞎话,说你病了吧?”
江之寒指着倪裳的饭碗说:“这么难吃的饭,还经常吃出虫子来,你就说我在学校吃晚饭吃的拉肚子就行了。最多我改天再补个病假条给张老师。我现在和我妈厂里医务室的有个阿姨特别熟,开100张病假条也是没问题的。”
倪裳说:“上次班主任张老师还在教师休息室里说你呢,说你很聪明,但是为人孤傲,和同学关系疏远,对老师也不够尊敬。我记得物理课的李老师还帮你说了些好话,看来是挺欣赏你的。不过你还是得注意,毕竟班主任的评语还是有些用处的。”
江之寒皱眉说:“我有很傲吗?我怎么觉得自己虚怀若谷呢?”
倪裳笑着轻轻拍他一下,说:“可能你在学校呆的时候太少,除了陈沂蒙,楚明扬这少数几个人,和其他的人也不怎么说话。”
江之寒说:“有些家伙幼稚死了,还天天端着架子装成熟,这怎么受得了?”
倪裳拨弄着碗里的饭粒,抬头看看江之寒,说:“不要吃了。”
江之寒笑她说:“虽然难吃,不过你不是经常教育我不能浪费粮食吗?倪主席,要以身作则呃。”
倪裳把饭盒往江之寒手里一塞,撒娇说:“那你帮我吃掉”。
江之寒捧着这个烫手山芋,苦着脸,没想到调笑一句给自己招来祸事。为了讨佳人的欢心,这愁眉苦脸的表情就有了七分夸张。倪裳不由得扑哧笑了,说:“你在吃砒霜吗?”
江之寒大笑说:“这不就是古人说的,什么花边死,做鬼也风liu。”
倪裳叹口气,说:“那你去吧,我等会儿去和张老师请假。你知不知道,自从认识你这几个月,我在父母和老师面前说的谎话,比我前面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江之寒安慰她说:“我们撒谎又不是做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情,你知道英语里有个词叫whitelie,就是讲这个的,这些谎话无伤大雅,甚至是为了别人的好。”
倪裳说:“你呀,现在说什么都一套一套的。”过了一会儿,很傻很天真的歪头问:“你说经常撒谎会下地狱吗?”
江之寒差点儿没把嘴里夹生的饭粒吐出来,他咳嗽了两声,指着倪裳说:“主席,你可是学校重点培养的无产阶级接班人,无神论者,这样讲组织会很失望的。”
倪裳轻轻嘟一下嘴,坚持说:“那如果真有天堂和地狱呢?”
江之寒用食指摸了摸鼻子,说:“如果说谎就会下地狱的话,你放心,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会在那儿,天堂里空空荡荡的。”
倪裳问:“你会对我撒谎吗?”
江之寒把手放到胸口,发誓说:“除了善意的谎言,我一定不撒。”
倪裳哼他一声,说:“巧言令色。”
江之寒认真的说:“如果这个世界十个人中有一个死后能上天堂的话,我保证你一定在那个队伍里面。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愿意帮助别人的女孩儿。”
倪裳见他说的认真,不由很是感动,她狡黠的问:“那你呢?”
江之寒说:“我就说不定了。虽说近朱者赤,但还是有不小的可能我会下去的,因为我没有你那样的好心肠。”他靠近倪裳的耳朵,轻轻的说:“到时候记着找根线把我吊上去,说好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倪裳听着这话,眸光流动,不由有几分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