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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誉一开门,被站在门前的一桩黑影吓了一跳,待逆着月光看清门前的人影是谁之后,她心底的暴躁又开始往上冒。
常年习武的人耳力好,龙誉觉得自己的耳里虽称不上顶好,但是门外若是突然多出了人,这在以外她还是能察觉到的,可是自从眼前这个人出现在她生命里之后,她觉得她的耳朵都不好使了,这如何不让她觉得烦躁?
“你有病啊,大半夜不睡出来吓人。”龙誉脾气一上来,不管是谁她都不给脸面,瞪了面前的烛渊一眼,将门一摔,绕过烛渊身侧往外走去。
“阿妹说对了,确实是大半夜睡不着。”烛渊未怒,声音轻淡得好似披洒在他肩上的月华,但是他说出的话却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所以就想来吓吓阿妹。”
“……”月色不错,夜风也不错,龙誉不好的心情便被这夜风慢慢吹散,也懒得和烛渊争口舌之快,抬头望了望月,“过了明日,我就跟你回圣山。”
“我倒是听村子里的人说了,阿妹倒真真是个热心的好姑娘。”烛渊倚靠在墙上,也循着龙誉的目光,抬头望了望空中的银月。
龙誉慢慢回过头,以一副不相信的眼神看着烛渊,撇了撇嘴,“得了吧,阿哥你这话怎么听怎么假。”
“是么?被看穿了。”烛渊浅浅一笑,龙誉无言,懒得理他,扭头就要走下吊脚楼。
烛渊跟上,“阿妹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去哪儿用得着你管?”龙誉脚步未停,“放心,我阿娘都在圣山,我一定会回去的,况且我说了我不会再有离开圣山的想法,我就一定会回到那里去,所以阿哥根本没有必要来寻我,倒是辛苦了阿哥这一程路。”
“阿妹,似乎我还没有说了什么吧,阿妹这么急着解释是做什么?”烛渊含笑跟在龙誉身后。
“你不就是怕我逃了,来找我回去的吗?”烛渊清浅平淡的语气莫名地勾起了龙誉的怒火,只见她回过头,怒瞪了烛渊一眼。
“倒确实是这样。”烛渊坦荡承认,“本来想将阿妹当下就揪回去的,不过我这村子的人倒是热情得很,偏要把我留下过明日的努嘎西,我瞧着当是挺热闹的一件事,便留下瞧瞧。”
夜风拂动烛渊衣摆上的银铃叮当作响,甚是悦耳。
龙誉走到了吊脚楼下,突然定下脚步,回过神看向还在拾阶而下的烛渊,眸中的恼意不见了,只余下一片清明,忽然问道:“阿哥没有立刻把我揪回去,真是因为大家伙的热情吗?”
刚刚,似乎在那么一瞬间,她心底感觉到了什么,脱口便是这一句问话。
烛渊正好踏下最后一级竹梯,听闻龙誉的话,脚步微微一滞,眸子盯着龙誉,笑意忽而变深。
“阿妹这句话问得真是好。”烛渊唇角轻勾,“难道这样阿妹不开心么?我可没有急急把你揪回圣山,让你一如既往欢欢心心地与他们过这节。”
“本来来找阿妹是想叫阿妹领我瞧瞧这村子的,不过瞧着阿妹很是不愿意,便也算了,阿妹回屋歇着吧,我走了。”烛渊说完,绕过龙誉身边走了。
龙誉转过身,看着烛渊的背影,忽地便想起了那日幽潭草泽里他的那一记眼神,想也未想便又开口了,“阿哥,我陪陪你吧。”
龙誉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了愣,有种想把自己舌头咬下来的冲动,她怎么一开口就说了个这,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烛渊也因着龙誉的话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眸子里有一丝不为外人察觉的惊诧闪过,随即尽数化作浅浅笑意,“阿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
“我自小到大都贴心得很。”龙誉冷哼一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还故作将头别往一边,“只不过对象不是你罢了。”
“那是从前,或许阿妹以后贴心的对象就是我了呢?”烛渊也不在意,倒是微微挑眉,眸中玩味十足。
“你这人怎么这么罗嗦这么烦啊,每次说个话都非要说得我没话堵你才舒服是吧?你是不是事事习惯打压别人惯了?打不过你我认了,说个话而已,你有必要像个娘们一样争个口舌之快吗?”龙誉心底又开始狂躁了,狠狠瞪着烛渊,那气势就差没叉腰指着他鼻子骂了,“我怀疑你真有病!”
混账,气死她了,她好好的一世英明就毁在刚刚那么丢脸的话上了,明摆着热脸都贴上去了,不赏脸也就算了,居然还给个冷屁股,她龙誉活了二十年还没觉得自己这么丢脸过!合该她就不该说刚刚那句话!王八蛋白面小男人!
或许是因为生气,银白的月光下,龙誉白皙的面颊上好似浮起了两朵淡淡的红晕,再配着她那凶悍的眼神,煞是可爱。
“其实我就这么点喜欢在口舌上占人便宜的乐趣了。”烛渊看着气得脸颊红红的龙誉,口气很诚实地回答道,其实他倒有些想不明白,平日里他也是这么着和她说话,怎不见她如现在这般模样,不过倒还依旧是小野猫,这脾气说来就来。
只是烛渊的话音刚落,龙誉便走到了他身边,粗鲁地拉起了他的手腕,将他拉着走,还不忘狠狠瞪着他,“身为男人,遇事就该少说两句!这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白当男人了!”
“还好意思说什么这么点乐趣,有病吧你,也不怕说出去丢死人,还堂堂五毒圣教的大祭司,说出去怕是连梨花那娃娃都不信!”龙誉一边扯着烛渊,也不管烛渊反应如何,只管没好气地叨叨,“我都施舍了一百个好心给你带你领略台凯夜色了,你还想怎么着?”
龙誉的话像倒豆子一般哗啦啦地管你有面子没面子都全倒了出来,烛渊有些怔怔,听着龙誉那噼里啪啦没打算停的话,垂眸看着她紧抓着他手腕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将她的手甩开或者斩断,可是听着看着,心底有些异样,说不上感觉,便也任由她这么拉着他走了。
龙誉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发现身后的烛渊不吭声,感觉不对,便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只见他一脸淡然没有任何异样,龙誉拧眉,“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么唠叨的人突然一声不吭,她真是感觉浑身不在,她承认她真是犯贱,别人说话她嫌弃别人唠叨,别人不说话了,她倒觉得不自在了,不行,这么贱的性子必须改。
“因为乐趣被剥夺了。”烛渊说得直接,听在龙誉耳里似乎还带着那么点委屈。
“……”龙誉一怔,抛开了烛渊的手,怒道,“还给你还给你,还是当你的没口闸的神经病去吧!”
“走吧阿妹,不是要领我去看夜色么?阿妹的热情我绝对领情,绝不会让阿妹的热情贴到冷屁股上。”月光下,烛渊的嘴角在龙誉眼里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很漂亮,让龙誉有那么一瞬间的分神,却又很快被她抛到脑后。
“倒不知刚刚是谁想砍我的手来着?”龙誉冷哼一声,再瞪了烛渊一眼,继续往前走了,还不忘交代,“跟着我了啊,走丢了我可不管。”
烛渊跟上了龙誉的脚步,眼睑微垂,她自己没有发现,他却发现了,她在慢慢地读到他心里的想法了。
左手又轻轻捂上了心房,感应在加深,很好。
吊脚楼旁边的草垛后,一大一小探出了脑袋,盯着龙誉与烛渊离开的方向,突然小脑袋高兴地叫了起来,“阿姐阿姐,龙阿姐骗我们的,还说不喜欢漂亮阿哥,我都瞧着她牵人家阿哥的手了!”
“嘘!小点声!怕不被发现怎么的!”另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接着响起了脑袋被敲的声音,“你龙阿姐找到喜欢的人了,咱们该开心的,不是吗?”
“阿姐,疼死了。”小脑袋捂着自己被敲的脑袋,委屈地撇嘴道,“可是龙阿姐不承认哪。”
“就因为你龙阿姐不好意思承认,所以明天我们要帮忙,懂不懂?”娇俏声音伸出手指在小脑袋脑门上点了点,严肃地交代。
“嗯!懂了懂了!”小脑袋频频点头。
“嗯,好了,我去找古娜她们说去。”
“我也去我也去!”
“熊孩子,小点声!”
于是夜里一向沉静的村子有些小沸腾,灯火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咦,村子今夜有点奇怪,这个时辰大伙儿应该都歇下了的。”村子后边的山上,一株大树下,龙誉挨着树干坐在草地上,忽然直起了腰,看着山下村子里断断续续点燃起来的灯火,不禁疑问道。
烛渊不语,他不是没有发现草垛后藏着两个人,既非歹人他也就不管了,不过似乎她们开始打起了什么主意,呵呵,是什么主意呢?
忽而一阵凉爽的夜风吹来,吹散了龙誉披散在肩的发丝,她抬手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长发拢到而后,看着山下村子的灯火,微微笑了起来,“从这儿看台凯是最好看的,显得安宁极了,没有祸乱没有纷争,那点点烛火就像是夜萤一般。”
月光清透,群山环抱中的村子像一个在母亲怀中安心睡着的孩子,那灯火就像是夜间的萤火,为这份安宁添一分温馨的静谧。
龙誉看着村子看得出了神,她记得树顶村落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安详宁静,只是她长大后鲜少在村子里停留,待到想重温那份安详时,村子却已是永远的沉沉睡去。
烛渊坐着离龙誉不远,但是对龙誉眉间的感伤视而不见,只从腰间取下一支比半臂还长的东西,放到了嘴边。
“哔——”突然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将这一份宁静完全搅破,就是连那前一刻还在鸣唱的蛐蛐都噤了声。
龙誉也被这突然的响声吓了一跳,循声寻找这吓人的声音究竟从何处穿出,只见坐在她身旁不远的烛渊手上拿着一根累死笛子的东西,此刻正又准备将那长东西的一端放到自己唇间,龙誉连忙扑过去制止,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尖锐得几乎能将两耳穿破的再次响破夜空,惊得村子里的灯火瞬间灭了好几盏,龙誉瞬间软趴在地。
烛渊好似没有注意到龙誉一般,微微皱着眉,盯着手上的东西,准备吹第三次。
“别——!”龙誉突然爆发出一声骇人的吼叫,连忙扑到了烛渊身上,一把将他手中的手中给夺了过来!再让他这么吹下去,只怕整个村子会以为野兽来袭了!
“你你你——”龙誉手中拿着那长东西,用那长东西指指烛渊,又指指村子,最后又指回烛渊面上,大骂出声,“你有病啊!有你这么吹夜箫的吗!?你诚心不给村子过个欢腾的努嘎西吗!?”
这声音,简直比鬼哭狼嚎还吓人。
“这是夜箫?”烛渊没有因为龙誉将他手中的夜箫抢走而生气,而是凝视着龙誉握在手里的夜箫,疑惑地问道。
龙誉则是看着烛渊慢慢蹙起了眉,摇了摇手里的夜箫,“你不知道这是夜箫?”
“不知道。”
“你没见过!?”
“没见过。”
“你真没见过!?”龙誉吃惊不小,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望着烛渊。
“阿妹为何这般吃惊,我没见过夜箫,很惊奇么?”烛渊却是笑了笑,很是无谓。
龙誉稳了稳神,继续问:“那你见过芦笙吗?见过芒筒吗?”
“这些倒是知道,没见过却是真的。”烛渊的口吻很平实,不像是假话,却是让龙誉惊上加惊。
“那你是不是也没见过踩鼓,没见过斗牛这些!?”问道最后,龙誉的眉心已经紧皱得如同一根结实的麻绳。
“是没见过,很奇怪么?”烛渊看着龙誉,看着龙誉依旧惊讶得噌地站起了身,依旧笑得轻轻浅浅,是的,这些他都没有见过,“因为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圣山。”
听到烛渊这句话,龙誉将已经到嘴边的“不奇怪才怪”给生生咽回肚中,眸中震惊更甚。
他说什么!?他没有离开过圣山,三十七年没有离开过圣山,而曳苍说他之前的二十年没有离开过蚩尤神殿,他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突然间,龙誉似乎觉得他嘴角那轻轻浅浅的笑意有一种莫名的悲伤。
“呵呵,不奇怪不奇怪,你这么奇怪的人,不有点奇怪的事情倒是真的很奇怪了。”龙誉突然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嘿嘿讪笑着,重新坐了下来。
烛渊浅笑不语,只是抬头望月,难得的没有堵龙誉的话,这让龙誉觉得很是不自在,相对无言片刻,龙誉又开口了。
“阿哥你知道吗,努嘎西是祭祀先祖和庆祝丰收的节日,只是这努嘎西的时间每个村子不同而已,形式倒是大体相同,每一年的努嘎西,苗疆的每个村子都会很热闹,会有斗牛,踩鼓,对歌等好多好玩的事儿。”这一次,龙誉稍微靠近烛渊坐着,曲着膝盖,两手搭在膝盖上,脑袋就搁在手臂之上,此刻正歪头看着身旁的烛渊,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着和他好声好气地说话。
不知为何,龙誉觉得这个高高在上的大祭司此时此刻就像一个可怜的孤孩,仿佛他身后有一大片的黑暗,随时随地都会将他吞噬。
“明天会很热闹的,阿哥既然都不急着走,明日就和大伙儿一起热闹一番,怎么样?”龙誉说到这儿,两眼有些放光,双手撑着地往烛渊凑近了一分,“到时村子里的阿姐阿妹们都会穿上自己缝制的漂亮衣裙,到时我带你去对歌好不好,很好玩的!到了晚上还有踩鼓!”
烛渊微微侧过头,看着已经凑到自己身旁的龙誉那闪着兴奋的双眼,心底有一抹异样,嘴上却是笑,“阿妹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是自己想要留下来玩罢了,既然阿妹想,我又何以不答应?”
“我这是好心带你这个乡巴佬见见世面!”龙誉突然一掌拍到了地上,忽然发现自己口舌快了,又嘿嘿笑着改口,“不对不对,是让阿哥瞧瞧热闹,圣山多闷哪不是?”
龙誉说完之后又有些牙痒痒,呸,凭什么要改口,凭什么要在乎他的感受,本来就是个没血没心没情的冷血白面小男人。
烛渊沉吟了许久,才点了点头,不惜不怒道:“可以,就给你明日一日时间。”
“……”龙誉好想扑上去把这个死要脸面的白面小男人咬死,她可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内心想要留下看看的想法,忍,不戳穿他。
“阿哥,你不会吹夜箫,那你这支夜箫是哪儿来的?”龙誉最终是举起了手上的夜宵,冲烛渊问道。
“今日有一个阿妹硬塞给我的,道是明日要用到,不好拂了人家阿妹的好意,便接下了。”烛渊如实回答,倒让龙誉啧啧笑道,“好阿哥,这是人家阿妹瞧上你了,巴巴地给你送夜箫,等着明儿你给她吹呢,你还敢就这么接下了。”
“这个阿妹倒不必担心,我来时和村民说得清楚,我是来找我的阿妹的。”烛渊故意将“我的”二字咬重,看着龙誉的反应。
只见龙誉瞪了他一眼,“阿哥知道这夜箫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
“那我就给阿哥吹一曲,怎么样?好让阿哥知道自己刚刚吹的有多么的不堪入耳。”龙誉自豪地昂了昂下巴,不知道正好,若是知道了,打死她,她都不会给他吹,不过看在他没见过夜箫的可怜样,就勉强给他吹一曲,当做他从来没有为难过她的谢礼吧。
龙誉说完,只见烛渊很是认真地看着她,以为烛渊不信她会吹夜箫,不由又瞪了他一眼,“怎么,不相信我会吹夜箫?”
“说吧,你想听什么歌儿,我给你吹。”龙誉豪迈地拍了拍胸脯,“只要你说得出,我都会吹。”
“吹阿妹最喜欢的一首歌便好。”烛渊浅浅地扬了扬嘴角。
龙誉的心有些晃,她说的都是些什么啊,他既然没见过夜箫,又怎么会知道有什么歌儿。
“好,那阿哥就好好听着吧。”龙誉微微一笑,将夜箫放到了唇间,十指倏动,那悠悠扬扬的箫音便从她指尖的小孔流出,往空气中晕开。
龙誉本想吹一曲春季歌,可是手指一动居然成了一曲岗妮嘎养荣,自己吓了一跳,面上顿时泛上绯色,幸而此刻空中有乌云遮住了月光,才使得烛渊没有看到她双颊的异样。
龙誉凝神继续吹着夜箫,渐渐也不觉异样了,反正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歌儿,只当随意给他听的罢了。
烛渊听得惬意,往后慢慢躺到了草地上,微微眯起了眼。
村子里,梨花扯了扯莲花,兴奋地问道:“阿姐阿姐,山上有夜箫的声音,是不是哪个阿姐在给哪个阿哥吹啊?”
“笨孩子,你何时见过夜箫是阿姐吹给阿哥的?”莲花轻轻点了点梨花的额头,“从来都是阿哥吹给阿姐的。”
待村子最后的一盏灯熄灭,夜箫悠扬的声音仍缭绕在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