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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小筑虽然极好,可林慕白双腿不利于行,每每乘舟过去,委实有些不便。所以最后,林慕白干脆应了容哲修的选择,住在了清心园。
白日里,容盈不经常在恭亲王府,身为成年的皇子,早朝前后总要留在宫里。下了朝,还得留待处理公务,所以林慕白也很少见到容盈。
不过容盈反而更好,他一来,那些个侧妃、宝林侍妾的,都眼巴巴的等在清心园外头,让林慕白甚是不舒服。
苏离那头安静得很,大概是觉得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极其重要,所以四个月之前,她估计得当缩头乌龟。如此倒也罢了,没人打扰,林慕白只觉得惬意。
打理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倒也是极好的。
如意的胳膊被吊了起来,没成想摔了一跤,竟然摔得这样严重。她自认皮糙肉厚,可林慕白还是不许她随意乱动。有伤就得养着,这是身为大夫的叮嘱。
不过这样也好,如意能多些时间来学习。她识字不多,所幸极为认真,记性也好。只是她这个模样,倒是将明恒给惊着了,时不时得过来瞧一眼。每每如此,如意总是将头低下,权当没看见。否则,她又该面红耳赤了。
“主子,两位侧妃都来了,在花厅等着呢!”蔷薇上前行礼。
林慕白蹙眉,如意徐徐起身,“两位侧妃?”
蔷薇颔首,她是从宫里出去的,自然熟悉这些豪门大院里的规矩。入一府,首先第一件事,就得认得主子。上至君王帝裔,下至奴仆婢女,都得记得名字,免得误了尊卑,犯了忌讳。
“对!”蔷薇如数家珍,“肃国公府的萧侧妃,少监府杨侧妃。”
林慕白点头,“出去看看吧!”
“是!”蔷薇推着林慕白往外走,因为带着伤,如意只能留下,目送林慕白离开。低眉望着自己手中的书籍,都说不读书不知礼,所以如意想着,自己出身贫寒,若想帮上师父的忙,就得多读书。
走出去的时候,恰好碰到明恒又来了。
如意深吸一口气,抬着头就过去了,“明大人,能不能求你件事?”
明恒这还没开口呢,破天荒的如意竟然开了口,自然是求之不得,“你说,但凡我能办到的,我都会帮你办到!”
“能不能请个嬷嬷,教我一些规矩。”如意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微红,似乎有些窘迫,带着少许不安,“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自己缺了太多东西。趁着这两个月自己养伤,好好学一学,免得到时候帮不上师父,还给师父惹麻烦。”
明恒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侧妃没教你规矩,是怕约束了你,侧妃——”
“我知道师父待我好,她并不想我与她一样处处受到约束。可是明大人,人往高处走,我若是停滞不前,来日如何能追得上师父的脚步。”如意垂眸,唇瓣微抿,“我知道,我不认识太多字,没读过太多书,有时候你们说的,我都不太懂。但是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学去做,师父说的话,我都谨记在心。”
她鼓起勇气,“我出身不好,但师父说过,这并不代表一切。所以我会一点点去学,请明大人成全!”
明恒伸了伸手,想了想又缩回来,继而拍了拍她的肩膀,“教习嬷嬷的事,包在我身上,我去帮你找,你——别想太多,好好养伤。”
“谢谢!”如意笑得极是高兴。
“不必谢我。”明恒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极好的。我理当成全!”
多学一些,总是无害的。
如意不似蔷薇,她是从棠梨院出来的,虽然也是伺候人的,但棠梨院的姑娘惯来口不择言,很多话都是粗鄙粗俗的。如今到了进城,如意必须学会改变自己。
她的出身,限制了她太多东西。
可若想留在林慕白身边,若不想让自己成为林慕白的拖累,她必须静下心来去学习,去尝试着,适应不属于自己的生活。宫闱生活对她而言,从未接触过,所以笼子里和笼子外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她是个,懂得上进的姑娘。
当初她求着暗香,想留在林慕白的身边时,林慕白就已经察觉了。暗香聪明,如意也不差,而且比暗香更有耐心,更有上进心。
林慕白去了花厅,抬眼便瞧见了两位侧妃。
肃国公府萧如,少监府杨寒烟。
因为年岁相仿,各自礼让了一番,便都坐了下来。
萧如笑道,“早就听闻妹妹医术精湛,想来看看,但又怕唐突。今日难得约了杨姐姐过来,索性来妹妹这儿坐坐。”转而望着身边的婢女,“华锦,把东西拿来。”
婢女华锦快速的将一样东西递上,萧如继续道,“听说妹妹有孕在身,我这里也没别的可送,早早的给妹妹备下一样好东西!”
打开来是个金镶玉的平安锁,看上去格外精致。玉质碧绿通透,是上好的祖母绿。可见,是真的花了心思的。
林慕白笑了笑,“我这里什么都不缺,这东西太贵重了,何况我这肚子里是儿是女还尚未可知呢!”
“是儿是女都好!”杨寒烟笑道,“我这可比不得萧妹妹的出手阔绰,只有一对银镯子。”说是银镯子,可底下却缀了不少的珠玉。
“不敢!”林慕白瞧了蔷薇一眼。
蔷薇笑着上前行礼,“诸位主子,十分抱歉。殿下有命,清心园不许收殿下赏赐以外的任何东西,还望诸位主子宽宥!诸位的好意,主子心领了。若诸位真觉得咱家主子是个可交心的人,平素多来坐坐,饮一杯茶,叙叙家常,也是极好的。”
端出了容盈,自然是无人敢吭声。可蔷薇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谁也不敢多言,挑不出毛病。难不成谁还敢说,林慕白是个不可交心的人?这明里暗里的逐客令,下得是不着痕迹。
蔷薇到底是容嫣然身边出来的,平素跟着公主,见惯公主的盛气凌人,自然也沾了一星半点的味道。
“既然是殿下所说,那咱们只好作罢!”萧如的面色一紧,但还是客客气气的。
林慕白看向杨寒烟的时候,杨寒烟笑得淡然,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化。想来这杨寒烟的城府,应该比萧如更胜一筹。
寒暄两句,说些有的没的,也就打发了这两人各自回去。
轻叹一声,扶额垂首,蔷薇小声道,“主子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攻心比治病救人还累。”林慕白自嘲般笑了笑,“不过是我自找,怨不得别人。”
蔷薇笑了笑,“主子刚刚进恭亲王府,难免不适应,等着适应一段时间,就会好些。”
“人与人之间没了纯粹的东西,你不觉得可怕吗?”林慕白问。
蔷薇深吸一口气,而后浅浅吐出,“曾经不觉得,可是遇见主子之后,便觉得很可怕。可是主子那么聪明,一定什么都可以应付。”
林慕白摇头,“太累。”
“习惯了,就不会累。”蔷薇想起了容嫣然,“比起公主和丁香,已经好太多了。”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很轻,等到说完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跪在了地上,“奴婢失言,请主子恕罪!”
“你说的是事实,方才还得谢谢你帮我应付。”林慕白笑道,“起来吧,在我这里别动不动就下跪。”
蔷薇颔首,“谢主子!”
正说着,外头的奴婢急急忙忙的进门,“主子,月宝林来了。”
“月宝林?”林慕白蹙眉,“这又是哪位?”
蔷薇想了想,“估计是宫里来的那位。”
“请进来吧!”林慕白道。
婢女急忙退下。
蔷薇这才道,“主子有所不知,这位月宝林是皇后娘娘亲自指派,照料殿下的饮食起居的。因为怕无名无分在府中会受人欺负,所以给了个宝林的位份。她是皇后娘娘的人,所以虽为宝林,地位却不轻。奴婢当时打听了一下,说是这位月宝林,脾气不太好。”
林慕白点了头,心中有数。
弦月进来的时候,神色极其高傲,她跟方才那两位大家闺秀是极为不同的。走路虎虎生风,容色也是极其一般。只是眉目间的锐利,直刺得人浑身不舒服。好像什么东西,都瞒不过她的眼睛,格外的盛气凌人。
“你便是林侧妃!”看到林慕白的双腿时,弦月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容色。
“是!”林慕白一笑,“有事?”
她顾自坐下,扫一眼四下,“没事就不能过来?这清心园,看上去也不怎么样?还以为会有怎样的金碧辉煌呢!哼——不过如此,也未见得殿下有多宠你。”
“金碧辉煌作甚?安寝不过一床之地。”林慕白面不改色,保持着最风度的微笑。
弦月挑眉,蔷薇已经快速奉茶。
可弦月只是打开了茶盏盖子,便放了下来,“我不喝茶,苦了吧唧的,有什么好喝的?装模作样,真是无趣!”说着,凳子还没坐热,就起了身,“好了,我也看了,不过尔尔!告辞!”
林慕白没有拦阻,蔷薇张了张嘴,她示意蔷薇莫要吭声。
临了,弦月好似想起了什么,在门口处站立,幽幽然回头望着依旧淡然自若的林慕白,“看上去,你跟她们似乎不太一样。玉奴!”
她喊了一声,外头的丫鬟玉奴快速上前,手中端着一个托盘。
“我也听说了,清心园不许收殿下赏赐以外的任何东西。”她瞧了一眼一旁的桌案,玉奴快速的将东西放下,“你留着也好,丢了也罢,我送出去的东西是绝对不会收回来的。该去那头看看了!”她一脸的鄙夷,“有孕的女子,就是麻烦!”
语罢,弦月头也不回的离开。
果然是好性格,有脾气。
这弦月跟方才的萧如和杨寒烟不同,她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锐利,就像锋利的刀子,谁靠近谁就得流血。
蔷薇端着托盘上来,“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林慕白挑开上头的遮布,着实惊了一下。
是一对虎头鞋,还有一套精致的小儿衣服。林慕白取了虎头鞋放在掌心,这鞋子小小的,极是可爱,而且——上头缀着一对明珠。
“绣工很好。”蔷薇道,“倒像是宫里的师傅做的。”
林慕白笑了笑,只是望着虎头鞋不说话。
“主子若是不喜欢,改明儿奴婢送回去。”蔷薇道。
林慕白摇头,“留下吧,我挺喜欢的。”望着这对虎头鞋,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东西,左肩下方的位置仿佛微微裂开,带着一种几不可查的疼痛,逐渐蔓延全身。
容哲修领着屁颠屁颠的莫浩从外头进来,乍见林慕白手中的虎头鞋,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这东西真好看,小白,是你做的吗?”
“不是我,是月宝林送的。”林慕白望着容哲修,眸色微颤,“你觉得好看?”
“好看!”莫浩脱口而出,“是吧世子哥哥。”
容哲修撇撇嘴,“就你话多。”
“浩儿不是去了宫里吗?”林慕白笑问。
“我特意请示了皇后娘娘,出宫找世子哥哥玩。”莫浩仰着小脑袋,盯着眼前的林慕白,“还有就是来看看小白。”
“分明是惦记着小白的松子糖,还说得那么虚伪,小小年纪不学好。”容哲修在一旁嘀咕。
莫浩红了红脸,不好意思的垂下小脑袋,低低应了一句,“我没有。”
“还说没有!”容哲修上前,当着莫浩的面,爬上了林慕白的膝盖,“一来我房里,眼珠子就跟车轱辘一样转,还死死盯着我的糖罐子!你还敢说,你没有惦记着小白的松子糖!”他哼哼两声,随即抱紧了小白,一副宣告主权的意味何其明显。
林慕白轻斥,“好了,修儿是哥哥,不许欺负弟弟。”
“他又不是你生的,如果是你生的弟弟,我必定不欺负,还会好好护着。”容哲修撇撇嘴。
“贫嘴!”林慕白浅笑,“今儿个这又是要闹哪样?”
“听说那些人来找你麻烦,我就过来看看热闹!”容哲修贼兮兮的笑着,“结果,热闹没看成,倒是可惜了。”
林慕白放下他,“想看热闹还不简单,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我这厢都快成了祸水妖精,难道还不够你看热闹?”
“是像妲己这般,九尾狐狸?”容哲修扬着闪亮的眸子。
莫浩一怔,“妲己是谁?跟狐狸有什么关系?狐狸不是只有一条尾巴吗?”
容哲修鄙夷的望着他,“少见多怪,没见识!身为男儿大丈夫,连妲己都不认识,真丢人。”
“这男儿大丈夫,跟妲己什么关系?”林慕白也没明白。
闻言,容哲修轻咳一声,双手负后摆起了世子爷的架势,“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是连妲己都不知道,枉为男儿大丈夫。美人在册,史书长留。”
莫浩歪着小脑袋,“妲己很漂亮?有小白那么漂亮吗?”他看看林慕白,“小白就是妲己?”
“呸!”容哲修啐了他一口,“妲己是妖怪,是狐狸精变的,小白才不是呢!”
“狐狸精是什么?”莫浩压根不懂。
容哲修脑门上黑线条条,“就是专门勾搭别人,抢人东西的怪物。”
“可你不是说,妲己是美人儿吗?怎么又成了怪物?”莫浩闪着明亮的眼睛,一脸的好奇宝宝模样。
林慕白在背地里偷笑,容哲修却再也笑不出来了。这怎么解释来解释去,反倒把自己栽进了坑里?他哼哼两声,“废话真多,懒得理你!”随手便将虎头鞋子放在了托盘上,即刻转了话题,“小白,这鞋子是弦月送的?”
“对!”林慕白一笑。
“她在皇奶奶身边,早前就很得宠。”容哲修深吸一口气,“她做的东西,惯来最讨皇奶奶喜欢。就是这说话太难听,你少跟她接触,免得吃亏。”
林慕白道,“你倒是知道不少!”
“萧如怕蜘蛛,杨寒烟不会水,弦月怕痒。你还想知道什么?”容哲修笑得坏坏的,“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我帮你报仇。她们几个,我从小玩到大,每次都闹得哭爹喊娘的,百试百灵。”
看样子,这些女人,都怕了容哲修。
当然,如果容哲修不是恭亲王府里唯一的孩子,只怕她们也会还击的。
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苏离那头有了动静,而自己这里是假孕,这恭亲王府明面上会再添两个子嗣,所以——林慕白轻叹一声。
莫浩扯了扯容哲修的袖子,小心翼翼道,“世子哥哥,我也怕蜘蛛,我也不会水!”
容哲修无奈的望着莫浩,“放手,别扯我袖子!”
莫浩撅着小嘴,微微垂下小脑袋,“知道了!”
这一副委屈的小模样,真让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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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苏离,林慕白这边自然是仔细的,容哲修也教人偷偷的盯着。但是苏离现在足不出户,看上去好像真的在静养,没什么大动静。按时吃饭,按时吃药,按时睡觉,偶尔也出去走一圈,散散心。
当然,惦记着苏离肚子的可不止恭亲王府的这一批,还有齐王府。
琴音渺渺,如玉指尖在琴弦上快速游走。
“主子!”玉弦一声喊,琴音戛然而止。
苏婉徐徐抬头,只是浅浅轻笑。
“主子,听说大小姐有了身孕。”玉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苏婉不是傻子,岂能听不懂玉弦的意思,可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摊开玉弦的掌心,以指写了几个字:与我无关。
玉弦只觉得心疼,不由的红了眼眶,“可是这样,对主子太不公平。”
苏婉摇了摇头,指尖抚过琴弦,浅笑着捂了自己的心口。
心安理得,比那些浮华都来得重要,不是吗?
可有时候,你想要心安理得,想要安静如斯,往往不能得偿所愿。外头的脚步声,代表着烦扰,代表着无休无止的纠缠。算不上折磨,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羞辱。
容景甫进来的时候,苏婉只是敛了笑靥,玉弦行了礼便躬身退下。
寂静的房间内,只剩下低缓的琴音在苏婉的指尖上流淌。她什么都没了,如今还有什么可畏惧的?淡然从容得,连容景甫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打从她回来,紧跟着他回来,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而她呢,顾自过着平静的日子。把自己关在这一隅之间,养花弄草,惬意自然,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烦忧。她安静得像开在山谷里的幽兰,不为任何人绽放,只为自己的优雅脱俗。
她知道他是为何而来,在容景甫这里,她所有的价值都来源于她的姐姐苏离。所以苏婉压根没抱任何希望,容景甫会对她另眼相看。
没有希望,才不会失望。
没有失望,生活会安逸很多。
“你姐姐回来了。”容景甫开了口,“还怀有身孕,我想着其中的关窍,你应该明白。”
苏婉顾自抚琴,也不抬头,所有的注意力悉数落在自己的琴弦上,对于容景甫的所言所语,置若罔闻。她不是听不懂他的意思,只不过她不想管也不想理,管得多了理得多了,到时候再也不会有平静的日子。
一双大手,瞬时摁住了所有的琴弦。
裂帛之音,琴声戛然而止。
“我跟你在说话,你虽然哑了,可耳朵还没聋吧!”容景甫有些愠色,苏婉越是平静,他越是觉得愤怒。莫名的从心里泛起的烦躁,只想撕下她那张平静如水的皮面。有时候,不是她看不懂他,而是容景甫觉得,自己压根看不透眼前的女子。
人如其名:温婉如玉,娴静如水。
苏婉收了手,轻叹一声,终于抬眸望着眼前的容景甫。她想了想,顾自起身走向桌案。她无法说话,只能用写的。
这估计是容景甫第一次见到苏婉提笔写字。
字迹格外清秀,写得一手梅花小篆,从容不迫间,眉目温婉。
她说:姐姐有孕,与我何干?我已不想插手你们之间,求殿下放过。
容景甫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说了话。他上前一步,“离儿是恭亲王府侧妃,我不能以探视为由进入恭亲王府,免得惹人非议。但你们是姐妹,你把离儿约出来——”他犹豫了一下,毕竟她说得很清楚,不想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何况苏婉的嗓子,也是因为苏离而废的。
苏婉不动声色,继续低头写字。
良久,她才拿起了纸张,上写着:恕难从命。
她的刚烈,容景甫是见识过的,所以她能说出这句话,也是在容景甫的意料之中。只不过如今想见苏离,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
容景甫低头冷哼一声,“你别忘了,不管你怎么做,都改变不了齐王府侧妃的身份。在整个齐王府里,没有人能够悖逆我的意思。”
闻言,苏婉又提笔写字。
须臾,娟秀的字迹再次跃然纸上:你想怎样?
“只这一次。”容景甫也退了一步,“我只想确认离儿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对你而言,这没有什么损失,而且我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踏入这里半步,许你自由与安逸。如何?”
苏婉握笔的指尖紧了紧,长长吐出一口气,又低头写了一些字。
这次,她写得仔细。
容景甫没想到,苏婉竟然写出了一纸契约,将容景甫方才的话悉数落墨与纸,而后郑重其事的递给他。眸色真挚,面色淡然无波。
一声嗤笑,容景甫取出随身携带的印鉴,快速印在落款处,而后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如此可算满意?”语罢,也不等苏婉反应过来,脚下生风的走出了院子。
可走了出去,容景甫是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何以自己像卖身一般要签字?这齐王府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不管能喘气还是不能喘气的,哪个不是他的附属,何以到了苏婉跟前,他要签下什么契约?
这么一来,主动权似乎就到了苏婉的手里。
那样一个表面温婉,实则刚烈的女子,怎么就那么嫌弃自己?连多看一眼,多说一句都不肯?更让他费解的是,齐王府的后院,那么多的女人,皆是眼巴巴的等着他过去,只有苏婉拼了命的把他往外赶。
顿住脚步,容景甫竟有些莫名的懊恼。
怎么就签字画押了呢?
跟个囚犯似的?
这么一来,他不是低人一等?再怎么说,他才是齐王府的主人。这女人,真是越来越了不得,以为自己把自己毒哑了便了不得?
岂有此理!
容景甫怒气冲冲的离开,越想越生气。
可苏婉收了一纸契约,却是如释重负。她饱读诗书,喜欢的是平静安逸的生活,而不是成日的勾心斗角。那些尔虞我诈的世界,委实不适合她。
寻一隅之地,偏一隅之安。
“主子?”玉弦微怔,“殿下怎么气冲冲的走了?”
苏婉扬了扬手中的契约,而后笑得温婉。
想了想,她去写了一封信,信封上写了“长姐苏离亲启”字样,而后递给玉弦。
玉弦蹙眉,“主子这是让奴婢去一趟恭亲王府,把这个交给大小姐?”
苏婉点头。
玉弦愤愤不平,转身置气道,“奴婢不去。”
苏婉笑着扯了扯玉弦的袖子,愣是将信件塞进弦月的手里,而后小心的打开一纸契约,指着上头的字迹笑着。
“他们这样欺负人,主子何苦还要搀和进去。一想起主子满嘴的血把衣衫都染透了,奴婢、奴婢就觉得心寒。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分明是他们错了,最后竟然要主子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凭什么?主子才是齐王府侧妃,论相貌品性,哪里输给她。”到了最后,玉弦几乎哭出声来。
温柔的拭去玉弦脸上的泪,苏婉轻叹一声,眸色温和的望着她,干哑的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玉弦接过信件,狠狠抹去脸上的泪,“主子,以后别跟大小姐见面了,否则到时候吃亏的又是你。咱们就这样过着挺好的,饿不死,也冻不死。”
苏婉含笑点头,示意她赶紧去。
“那奴婢去了,主子你小心些。”玉弦临走前还不忘叮嘱。
苏婉朝着玉弦吐了吐舌头,逗得玉弦顷刻间笑出声来,这才免了玉弦的唠叨,教玉弦急急忙忙的离开。一声轻叹,苏婉握紧了手中的契约,所幸身边还有玉弦,否则她还真的不知道漫漫长月,该如何度过。
等着把苏离约出来,她所有的价值也就用尽了。
到了那时候,但愿容景甫能遵守承诺,给她一片净土,免教任何人打扰。
视线又落在了自己的柜子上,眸色微蹙。看样子,还真的有必要出去一趟。正好借着跟苏离见面的机会出去,也不会惹人怀疑。
思及此处,苏婉握紧了手中的契约,想了想快速关上房门,这东西得藏好才是。可藏在哪里才好,她不会武功,也不至于藏在房梁上。磨蹭了大半天,她终于觉得把契约夹在了一本野史之中。如此,算不算万无一失?
书架上那么多书,约莫也不会有人找到。容景甫若想反悔,想来也寻不到这东西。空口白牙,不如白纸黑字来得稳当。
苏婉换了衣裳,已然准备妥当。
她知道苏离的性子,苏离对自己抱有愧疚之心,所以会很快的赶到茶楼一叙。虽然主角是容景甫,但是她这个棋子,也得走一走过场。
果不其然,苏离得了信,便急急忙忙的赶去了茶楼。旁人也许叫不动她,可苏婉的笔迹她是认得的,又是玉弦亲自送来的,苏离自然得赴约。
到了茶楼,苏婉已经等在了那里。
“婉儿?”苏离欣喜上前,快速握住苏婉的手,眸色微红,“你终于肯见我了?”
苏婉徐徐起身,眸色微垂,轻柔的掸去苏离的手,笑容有些勉强艰涩。
“婉儿?”苏离微怔。
苏婉面无表情,幽然转身往外走。
“婉儿?”苏离又喊了一声,“我知道你还恨着我,可是婉儿,事已至此我——我除了说抱歉,什么都做不了。婉儿,不管你想怎样,只要你说出来,我能办到的一定都会办到。”
苏婉冷笑一声,拂袖出门。
“婉儿!”苏离疾呼。
却听得身后内阁中,传来熟悉而低沉的声音,“离儿!”
羽睫,骇然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