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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沉默,除了烛火偶尔摇曳之外,厅堂之外有雨水洒落的声音。檐间的水流汇聚成浅浅的小溪,顺着瓦缝淌下来,落在屋檐下因为水滴经年落下而形成的小小浅坑中,发出噼啪的响声。
厅堂外汇集了很多的人,大抵都是有些勇气的家丁下人们,其间偶尔夹杂几个出去小解到得此时才回来的商贾,等弄清楚大致的情形之后,便犹犹豫豫不敢再进来了。当然也不好就这么走掉,于是便混在人群里伸着脖子朝厅堂里面瞅着,等看到地面上鲜血流淌的痕迹,随后又见手上的小厮被送出去,脸上都有几分苍白。
厅堂里面的气氛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在座的都是普通商贾,平素和银钱打交道比较多,虽然然人际往来、商场斗争之类的也不会少,但是无论如何,眼下这些暴戾的场面还是见得不多的。有些人已经开始惊慌起来,四下看看,发现周围很多人与自己一样惊惶的脸色,才略略感到安慰了些。
也有一些心理素质好上一些的,又或者场面经历得多了,眼下还能勉强保持了大致的平静。但那边叫令狐楚一番作为之后,就都有些风中凌乱的感觉,直到最后一句“杀他全家”说出来的时候,心态还是有了很大的波动。
搞不清楚情况的事情最恼人,但值得安慰的是如今刘守义也在,不管怎么说,至少眼下暂时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证的,被令狐楚口中的“杀他全家”吓了一跳众人在心中做出这样的判断,随后便勉强将心放宽了一些。
很多人并不傻,活到这个岁数,自然也都知道令狐楚“杀人全家”的说法应当是不太可能的。眼下锦衣卫的景况早已不似大明朝开国之初那些年了,一个百户在普通人眼中,已是很了不起的官了,但是在真正刘守义这些走科举出生的官员这里,其实还很不够看。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一首诗杀人全家,那真是活腻歪了。
程子善已经将头低下来,左右手在双膝之上轻轻的摩挲着,仿佛他那一身尚好布料的书生服很扎手似的。其实这时候他习惯性的做起这番动作,除了掩饰心中某种紧张的情绪之外,更多的事实是在纠结背后的某些事情。到得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已经一阵强似一阵地翻起骇浪惊涛来了。
他一直觉得张先生有些神秘,也是有本事的。平日里,自然也会常常好奇对方的生平经历,至于调查对方因为不太好,所以不曾做过,但是旁敲侧击的也打听过几次。总得说来,除了对方的一些性情喜好,其他方面的东西就一无所获了。但也是因为如此,对方的身份在他眼中便更神秘了几分。
但是无论如何,到得眼下一切发生的时候,他将那个灰色长衫的儒雅身影,同眼前一些暂时还只是稍稍显露出一些端倪的事情拉扯在一起之后,心绪便很不稳定了。除非张先生是神仙,这些事情他掐掐指头便能算出来,否则的话……他情绪复杂地摇了摇头。
张先生一定参与到这件事情里,这是唯一的可能,不可能不是的。
心中某些事情显现出一丝轮廓的时候,那些已经反复记诵过几遍的诗词,被他抛在一边。此时此刻,程子善只是觉得背后有些凉嗖嗖的。
这些事情,他居然要卷入这些事情里了!锦衣卫、钱家、张西席……等等的东西在脑海中转圈出现。
不过还好,事情到目前为止,还是有选择余地的。只要他低调到底,就当脑海中的那些诗词不曾出现过。任凭场面如何发展,自己随波逐流就是了,这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但是随后又想着,张先生既然把自己拉扯进这些事情里,看来是笃定了他最后的选择,这样依仗是为什么,他却不知道……莫非对方一点都不怕自己将事情揭出来么?程子善朝着这个方向想下去,过了片刻,摩挲的双手陡然止住。
他自然也明白为什么对方为何有魄力冒这般大的风险,将事情在他面前摊开了。
对他来说,眼下的一切无疑是天大的机缘。看看在座的都是什么人罢,徽州府各行业有名望的商贾大都聚集在这里,其中有些人,即便以程家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想要去深入结交也是很有困难的。但他们今天都在这里,若是自己放出去的好诗词能够将事情应付过去,那么这些人无论真心还是假意,都必须承他的情。这一方面就虽然已经很振奋人心了,但另外的,若是刘守义也承了他的情……
呵,这些人情,他只是想一想,便抑制不住心中某些将要跳将出来的狂喜。他抬起头来,将身前余下的半盏酒水一饮而尽。
有些决定,就这般做出来了。
勉强控制着情绪,这个时候他内心深处疑惑也是有的。为什么张先生能够遇见到眼下的一切,甚至事先就预备好诗稿了?他被要求记诵的那些诗词里头,恰恰就有写鹰的一首,并且写得极好,至于好到什么程度,一时还难以有精确的度量,但是拿来应付眼下的一切还是足够的。张先生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什么样的角色?钱家和令狐楚二者中他又站在哪一方?还有钱家,钱家为什么又和这些扯在一起?
思绪纷乱,但此时他已经做出选择来了,所以再想起这些的时候,心态就不似先前一般紧张和惊骇。他再看看在座的众人,上首的地方一众商界宿老神情严肃,刘守义眯着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钱有阴沉着脸,面色上是遮掩不住的义愤神色。
程子善随意拿起筷子,夹了口红烧肉放在口中咀嚼,肉质肥嫩入味,他满意地点点头。对眼下情况心中有数的人,自然是不会多的,张先生或许是的,但他毕竟不在此处。刘守义应该知道一些,这时候对他临时来钱家的举动程子善也有些明白了,什么文会馆的都是借口罢了,真正的目的还是在这里。至于钱有,装的倒是挺像,但是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的。程子善将红烧肉咽下去,肥而不腻的,觉得很可口。这时候,他心中因为有着对某些事情的把握,大抵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一样的,心态居然有些高高在上起来。
事态还在向前推进,即使再无可奈何,钱有还是将事情吩咐下去了,笔墨纸砚随后呈上来。
“快写!快写!”
令狐楚从一旁的桌上抓起一只烧鸡,旁若无人地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事情到这一步,出乎所有人意料。许宣对他这种精神病患者一样的搞法,其实也有些腹诽,真真是看不出一点做密探的潜质。随后他注意要有青衣侍女在上首的地方斟酒,这时候压抑地气氛下,还有胆子这般活动的人几乎没有,于是无可避免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那女子将上首地方众人的酒斟满之后,低头退了半步,在旁边站住。
许宣看着那边有些熟悉的身影,正是消失了片刻的裴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