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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桃之低首嗤嗤,她走到安良人面前,居高临下地望她,擒住她的下颔,指上使力狠狠捏住。
“安良人,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谨遵宫规,好!那本宫问你,在这后庭之中,何人能用正红衣饰?何人能佩金制步摇?”颜桃之棣棣而立,回首勾了个笑靥,声却沉涧不容质疑。
安良人一时语滞。
“如若本宫没有记错,良人位居从五品,本宫这个嫡长公主承蒙帝恩,位拜正一。依照宫规,宫妃宫妇品阶相差六阶及六阶以上者,低位应对高位行跪拜大礼。可良人方才见到本宫视若无物,本宫全然可以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她继添力,字字珠玑。
安良人先是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她不以为然,神色鄙夷,冷哼:“在这宫中,受陛下喜爱之人便是上,受陛下厌恶之人便是下。若本嫔在陛下面前稍加言辞,你即万劫不复!本嫔奉劝你还是不要摆那高位的架子!我尊你是公主,你别给脸不要脸!”她张牙舞爪之态蓄意待发。
颜桃之惋惜叹气,早前的清夫人,而今的安良人,她这皇弟心仪之人还真个个都是极品奇葩。
她彩舄履地,玉手别了个弯儿作朵兰花仍抬她颔,“给脸不要脸?”
“你以为得了帝君恩宠,还真像是捡了个宝?”颜桃之狠掷了她下颔,蛟帕鸾绦,嬛嬛一袅楚宫腰,曳着四方锦蹀躞数步,觑她。
她玉面肃容,鹂音不复:“权是外子,宠是里子,外子若是不在,何来里子?汉代的戚姬,便是个例子。”
后庭要是再多几个像辞氏这般的宫妃,岂不翻了天?
颜桃之几回兜转,终是弃了抚裙落座的念头。臻首微低余光刺人,就连眉尖儿都匀出几分厉来:“良人还是安分的坐稳了良人的位置,别外子未曾有过,那微薄的里子也丢了。”
秦艽眼里星光闪闪,一脸崇拜地望着自家主子,正巧这时蒟蒻从殿外走近。
安良人剜了蒟蒻一眼,蒟蒻不明所以地跪下,秦艽与颜桃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颜桃之瞄到蒟蒻后眼神微有变化,她眸子半阖,话点即收,倏地转了话锋。抬手指了那长长的石子路,轻笑几声,娇唇启合:“昨个夜里下了场冬雨,这石子路滑的很。良人待会回去别摔了才好。”
辞晓倏努力平息胸腹怒焰,直视颜桃之,神色阴翳:“殿下今日不在宫中?怕是还不知晓清夫人离宫修行一事。”
她兀自说道,愈显傲气,“清夫人当日也若殿下这般,殊不知太庙青灯才是自己的归宿。”
什么?刘芷离宫修行?
颜桃之拂云袖落下便是一巴掌,眉梢一抹檀晕更是添了分狠厉:“清夫人素来不喜宫廷暗斗,她这般避让,竟引你步步紧逼,得寸进尺!”
颜桃之款款折理内袖,心中苦涩蔓延。
在宫外,她有会凌阁主为至友,可她毕为皇室中人,不可时常出宫。清夫人刘芷的品性她知晓亦心欢,二人难得投缘。可这清秀雅致的女子居然被人陷害至斯。
颜桃之顺手携来团扇,虚虚打了两下风,风拂发梢凉意透肤:“位高一级压死人这理儿,想必良人今儿个才体会。”
冬日本不该挥扇,但这毛绒团扇熏风有香,乃是南诏国进贡的佳品,颜桃之喜欢,便一年四季拿着把玩。
辞晓倏不可思议地看着颜桃之,目光如疾,厉声嘶喊:“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她一双桃花眼此刻蒙盛骇色,双手死死抚住一颊,狠狠道:“颜桃之,今日之仇我是记下了!我本有意与你交好,你竟如斯无礼。你就等着看罢!”
“秦艽,送客。”颜桃之不想再看她。
此等愚蠢之辈,若蜉蝣一物,朝生暮死。
蒟蒻不明所以地看着辞晓倏气急败坏离开的身影,他对着颜桃之拜了拜,又跟秦艽贴耳说了些什么,估计是灼华宫的日常事务,颜桃之没太在意。
颜桃之在秦艽的服侍下褪了外衣,待他将竽色的花瓣洒入汤浴后便退下。她舒展了筋骨,步入浴桶中,袅袅的雾气氤氲,为她原本大方贵气不可亵渎的脸庞打上一层朦胧。
皇后有孕一事,上月便宫中人尽皆知。可安良人有孕是何时开始的?颜桃之神伤,她抚了抚额心,草草起身,拿香纸将身子擦净。
方才安良人情急之下很有可能是在说谎,可辞氏就算蠢,也不至于拿皇嗣来开玩笑。
安良人腹中之子要是比皇后晚出世还好,可要是先出世,那免不了一场嫡庶之争。
当年若不是几个已经成年有机会继承皇位的皇子都离奇死亡,这皇位怎么也轮不到她弟弟头上。
秦艽听到颜桃之的唤声,讪讪推门,“殿下,晚膳已经……”
声音戛然而止,颜桃之疑惑望他,却瞧见秦艽一直盯着她的脸在看。
“殿下,您的脸…”秦艽不可置信地用手捂着嘴。
颜桃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惊讶地发觉竟然有几颗突起的肉刺。
“快把铜镜拿来。”颜桃之顾做镇定地道。
秦艽颤抖着把镜子递给她。果然,镜中女子的脸颊两侧生了数粒绿豆大小的肉色凸点,女子原本姣美的容颜顿时看起来若钟无艳般骇人。
若不及时用药,只怕满脸都会长上肉刺。
皇后有孕,又是帝君的第一个孩子,自是普天同庆。明日帝君要在琉璃阁宴请群臣及后妃,为皇嗣祈安,这本来也没什么,她大可找个理由推辞掉,不出席。但明日那内定驸马爷江浮碧也要来,她若不去只会失了皇家威仪,引百官非议。
“殿下,要不传太医吧?”秦艽眨眨眼。
颜桃之摇头,“不可。”她摸了摸脸,“我面上所长的东西,可能是中毒所致。安良人来灼华宫本意拉拢于我,绝不会带着毒药前来,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是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毒。可若将此事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帝君必然介入。到时候顺藤摸瓜,即便不是安良人所为,也会成了是安良人下的手。”
“想她那种人,就算被污蔑又如何?”秦艽气鼓鼓地说,看来他是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帝君新宠。
颜桃之笑了笑,“安良人被冤事小,让真凶逍遥法外事大。何况这事也不一定就是人为所致。”
秦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眸子忽地一亮,像是忆起什么,飞快看向颜桃之,“殿下脸上的毒疹不能放任不管,既然不能找太医诊治,那不如到宫外一寻良医。”
京城何其之大,要想找到医德医术俱佳的郎中谈何容易。
秦艽见她眉头深锁,知道她心中所虑为何,笑嘻嘻地继续说:“会凌览山阁向来乃江湖人事集结之地,会凌阁主的人脉相信一定能找到良医。”
颜桃之颔首,她怎么把他给忘了。半年前,秦艽出宫为她置办采购而被贼匪掳走,帝君虽下令出动御军为她寻人,可御军毕竟是御军,总不能直接破门而入把京城翻个底儿朝天吧?于是,这件事情的落幕还多亏了会凌阁主,他神通广大,不到一天时间便把完完整整的秦艽送到了她面前。
这也就是为何,先前秦艽一听颜桃之出宫是去了会凌阁就放下心来的原因。
待夜深人静,秦艽守着颜桃之平稳入睡后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走的时候轻轻带上了寝殿的门。
出了灼华宫,一道由汀廊斜过御花园小路,来到一处有巨石隐蔽的林子,秦艽匆忙找寻着什么。
“江阁主。”他出声唤道,借着月光瞧去。
夜风凛冽,而那男子衣衫单薄却伫立挺直,仿佛周身的寒风于他没有半分影响,任由萧潇刺骨,不为所动。
又是一阵凉风袭来,秦艽打了个哆嗦。
江浮碧浅笑,“画呢?”
秦艽看江浮碧没有半点被寒风吹到的样子,顿时就心理不平衡了。他要是也有像江阁主那般高超的内功,他哪里还用得着将自己裹成个团子。
“画带来了。”秦艽手里的卷轴交给江浮碧,江浮碧迫不及待便将画卷拆开。
画里的女子罗衣华琚,金缀娇躯。一双丹凤似娆似肃,竟比日月还要夺目。不是嫡长公主颜桃之还是何人?
江浮碧把目光从画上移开,见秦艽盯着画像发花痴,当下由喜转怒,匆匆将画合上。
桃之身边有人护着纵然是好,但秦艽毕竟是男儿身,他是该考虑是时将此人支开了。
“替她作画之人为何?”江浮碧问道。竟然能将桃之的神韵尽数表在画上,这般用心,很难让人相信,这画师只因职责所在替她作画。
“是亓官画师,亓官落英所作。”秦艽如实答话,全然不知他一向崇拜的江阁主已经开始打算将他从嫡长公主身边赶走了。
江浮碧挑眉,这个挑眉的习惯是跟颜桃之学的。
“落英?”他摇摇头,“这名字女里女气的,想来人也不怎么样。”
“江阁主您有所不知,这落英画师乃六大御族之一的亓官家之人。据说其之所以能一步登天,才入宫就能为宫中高阶女眷作画,全因了家中在朝堂上的势力。”
秦艽把亓官落英的底细跟江浮碧讲了个遍,到江浮碧要离开之际,秦艽说起颜桃之中毒一事。
“是何人所为?”江浮碧皱眉。
桃之身居高位竟还遭人迫害,看来这皇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他巴不得立马与她成亲,这样帝君就能允她搬离宫中,到宫外建邸。
“不知。”秦艽一副苦恼的样子,“就怕几日过后殿下的病情愈加严重就不好了。”
江浮碧凭借举世无双的轻功在皇宫宫阙里行走自如,夜踏灼华殿自然没什么难处,没犹豫片刻他便带着秦艽朝颜桃之寝殿赶去。当然,怕耽误时辰,江浮碧是直接拉着秦艽从阙顶上运轻功而行的。
灼华宫是新修的宫殿,由新君颜暨下旨赐予长姐。虽建得匆忙,但不失华贵。两层高的宫殿由中庭的湘阁划开,左右两侧各竖一楼,皆是百丈之高。后户以花草为主,殿宇为辅。颜桃之的寝殿在后户,自曲曲蜿蜒的青苔小阶而上,可寻一处铛敲挂檐的小阁,入了小阁便是灼华宫宫主的寝殿。
这样交错复杂的地形,若非是秦艽带路,就连武功甚高的江浮碧也要绕好大一圈。
“当年修建灼华宫的时候,帝君特意嘱咐工匠将内宫修建得蜿蜒难直,便是为了这景致的别特。”秦艽说起帝君对自家主子的好便喋喋不休起来,在宫中另建宫室,这等殊荣,不是旁人比得来的。
江浮碧应了一声,心下叹这秦艽虽伶俐,但始终历练未深。
内宫蜿蜒,为的怕不只是景致。
这复折的地形,若有人想要行刺也是难上加难。
江浮碧这些年都在宫外远远观望她,她出了事,他也只能暗中助她,难以面面俱到。若非颜暨打点这些,他的桃之也不可能像如今这般高枕无忧。
他还真该好好谢谢这未来的小舅子。
江浮碧唇角弯起弧度,若梨亭初泻,看晃了秦艽的眼。
颜桃之的寝宫里熏着用海棠与牡虚子研和的温性香料,疑神怡心。
江浮碧浅吸了口,点点头,朝秦艽投去赞赏目光。
“江阁主,这是秦艽应该做的。”
江浮碧走入内室,毫不避讳地一手掀开颜桃之撵塌的帷缦,动作娴熟地为她点了睡穴。
“你在外侯着罢。”江浮碧轻声吩咐。
秦艽有些为难地质疑了会儿,终是应允退下。
以江阁主的为人,相信不会对殿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秦艽对江浮碧的印象仍旧停留在衣冠楚楚上。
银香碳摆放在她的床头,烧得正盛。室内与室外的温差有些许大,江浮碧伸手自行解了外衫。
江浮碧小心将她扶起坐罢,她的唇角微微扬起,似是梦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趣事一般。
“小调皮,又四处生事。”江浮碧呵笑,在她眉心一点。
若会凌阁的小童在场一定会惊得连下巴都掉下来。严肃若阁主一般的冰块脸,居然会嘻嘻哈哈地趁一小女子睡着之时这般调戏。
江浮碧一双漆黑的眼瞳深邃如渊,透着丝丝细小如针的锋芒,扎得人心里一慌。
“若不快些成婚,我真不知还能护你到几时。”他自言自语呢喃,望着颜桃之的神情若水柔和。
盯着盯着,莫名的情感不自觉流露。
她丰韵娉婷,无簪钗轻摇,更显其靥明目皓齿,不甚泚娇。她不似寻常女儿家模样娇羞,却是目光清澈,行事坦然。
江浮碧心虚地四下里望了望,复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颜桃之马上都要是他的妻子了,他还作何要偷偷摸摸的。
瞧那人娥媚袅袅,甚是勾人儿。他攥住了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将人拥入怀里,手不安分的四处游走。
门口守着的秦艽如果此刻破门而入,就会看清这衣冠禽兽的江阁主是怎样丧心病狂。
江浮碧细密的吻若雨点般落在颜桃之身上,由玉颈一路吻上,待至她面上时江浮碧停了下来。
“何人这般心狠。”他略带冰凉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眸色一沉,站在殿外的秦艽顿时感觉有股杀气逼来。
颜桃之躺在他怀里。他半解掉她的绣带,香肩露出,江浮碧忍不住偷摸了一把,果真细滑,如上等羊脂玉膏。
江浮碧运了内力替她驱散毒气,双掌贴在她的背后。习武之人最讲究心静气和,可手下是颜桃之如玉的香肌,他哪里还静得下心来为她驱毒。
殿内熏着的凝神烟也未能使得江浮碧真的凝敛住心神。
“真是怕了你了。”他无奈放了手,在颜桃之唇上又啄了一口。
江浮碧从袖口取出一把银月弯刀,想都没想便将自己左手掌心划开,接着拉起颜桃之的小手,翼翼然在她掌心亦是一划,只不过动作要轻柔得多。
二人手掌相合。
以内力推动血液,将其体内毒素过继到自己身上,此法虽凶险但成效快。
江浮碧叹了口气,他的桃之若是一直这副模样还如何见人?这也就只能委屈他了。
秉承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良好初衷,江浮碧毅然将颜桃之脸上的疹子吸到了自己脸上。
颜桃之打了个寒战,懵然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男子以及其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人一下子清醒了许多,只身子仍旧忍不住轻颤。
江浮碧暗道不好。方才怕弄疼她,所以点穴时下手极轻,没想到她这才这么快便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