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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温折每天都过去探望苏澜,和他一起说说话,吃吃茶。有时对方长久的静默无声,他也并不刻意找话题,只是两人共同享有一段沉默。
温折对苏澜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恻隐和怜惜,也很明白在对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对他并不是单纯的同情。
他猜苏澜体察到了这一点,因而对自己的态度不再有那样重的隔阂感。
但与他不同的是,苏澜确实是个足够坚强而有主意的人。
比如现在他对温折委婉提出的这个建议:他想出域,去外面开一家小店,或是做些什么事情。
“这里不好吗?”温折问他:“还是平时你受到了怠慢?”
“都不是。这些日子实在多谢菡萏花君和你的帮助。”苏澜对着温折笑了笑:“映日域是个很好的地方,我也很喜欢你拉我去看的那些景色……但这里再好,也不是我的家啊。更何况,我和外面的联系已经切断很久了,总要再出去看看的。”
说到这里,他端起茶盏,笑容和气,但眉宇间一抹坚毅俨然:“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辈子都窝在映日域里,只对着你和花君两个人?就算你们都不介意,我也很愧疚打扰了你们啊。”
看出苏澜心意已决,温折点头道:“好吧,一会儿我去和雪淮讲一声。至少要他先帮你安排好,不让你再被郁金花君打扰。”
“那就太感谢了。”苏澜以茶代酒,先敬了温折一杯。
他确实是和温折截然不同的人。即使他另一半的半妖血脉是更温和的鹿,而温折的一半血脉是狡黠而食肉的狐,可他骨子里的野性和防备还是比温折更浓厚。
之前花昊风为了刺激苏澜,曾经和他讲过菡萏花君那里新收了一只半妖的事情——当然这根本就没刺激到点上。但正因如此,苏澜稍稍得知了一点温折的出身。而这些日子温折对待他的温和、呵护,以及那种感同身受般的微妙感觉,都让苏澜心中隐隐有一点猜测。
只是这猜测他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说实话,比起菡萏花君来,他还是更喜欢和温折相处。菡萏花君固然温柔体贴,但这种平白无故的好,配合上关于容雪淮的传言,总是让苏澜隐隐有点不安。而温折的善良和煦,以及他对苏澜的态度显然更加让人踏实。
或许真是他杯弓蛇影,成了惊弓之鸟吧。苏澜撑出一个已走出过去全不在乎的冷静架子,但内里毕竟还是发虚,只觉得对全天下的花君都有点敬谢不敏——菡萏花君能救他出苦海,他自然万分感激。这感激可以让他为此赴汤蹈火,但在平时还是希望能和对方保持一点距离。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这一点,还是对方日理万机事务繁忙,近来陪伴他的人一直都是温折。老实说,这确实让苏澜松了一口气:他面对温折的时候,确实比面对菡萏花君更放松。
任心头千般念头流转,苏澜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温折身上。看着温折平和的笑容,再想到他刚刚推测出来的一点事情,苏澜还是决定稍稍打探一下。
温折实在对他不薄,如今苏澜身无长物,只好投桃报李。
“温折。”苏澜向他提出了这个请求:“不知在离开之前,我可否亲见花君一面,向他道谢?”
菡萏花君的效率很快,也许是因为传话的人是温折的缘故?总之,在这一天的下午,容雪淮就造访了他的小院。
“你提出的要求,卿卿已经和我说过了。我很高兴你能主动走出去。”容雪淮接过苏澜递来的茶,道了声谢:“开个小店更是个不错的主意。关于你的新身份,以及避开郁金的问题,我已吩咐下去,尽量在三日内达成你的心愿。”
“其实我并不是非常着急。真是谢谢您这样上心。”苏澜诚心诚意的感谢道:“您是个和善慈悲的人,我请求面见您,其实也是有些问题不大明白。”
“你说说看,我希望可以为你解答。”
“这个问题实在太冒昧了,还请您提前宽恕我的冒犯。是这样——您的品行和郁金花君有天堑之距,但总归都是高高在上的花君。您为什么会对一个人,一个半妖动心呢?”
就算容雪淮冰雪聪明,也没料到苏澜能有这么一问,当下一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温折?是卿卿要你问的?”
“不。这是一个私人的问题。”苏澜态度很恭敬的垂着头:“温折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他,因而就不禁有这样的疑惑。”
“啊。”容雪淮恍然,他和缓道:“你是替温折感到不踏实。”
容雪淮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他并没有点破:苏澜是经历过这样的事后,不太相信花君这样的上位者竟然还能有爱情。
这话说出口就太伤人了,容雪淮避开了这个它。他仔细的想了想,回答了苏澜的答案:“喜欢这种事情,动心往往只在一个瞬间。但若是一定要刨根问底,大概只是我性格就是如此吧。”
“譬如说,若一人有十块灵石,他愿意把这些都给我,而另一人有一千块灵石,他愿给我五百块。一定要从两者中选择一个的话,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选择,而我更倾向前者。”
听到了容雪淮的答案,苏澜不由抬起了眼睛。他缓缓的、轻柔的说:“您的例子实在是鲜明易懂。只是我还有一点不解的地方:假如有一天还有一个人,他手中有一百块灵石,又愿意将一百块灵石都给您,您是不是会更钟爱他呢?”
“那当然是很好的。”容雪淮笑了:“只是他来晚了。我已经有了那个愿意将十块灵石都给我的人了。”
得到了足以让人心安的答案,苏澜郑重的说了声谢谢。两个人默契的挑起了其他的话题,不再对这个比喻多说什么。
这一番谈话临近末尾的时候,苏澜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花君,有一件事情,不知您是否知道。我在被郁金花君带来这里之前,曾有广华宗的人上门拜访过他……我当时神智并不是很清楚,但大致能听出对方是意图拉拢郁金花君,想与他联合起来反对您的意见。”
“啊,这我是知道的。但还是谢谢你提醒我。”容雪淮摆了摆手:“广华门对主和派的每个花君都派人去游说了一番。”
这时壶中的茶水已经凉透,两个人的对话也濒临尾声。容雪淮站起身来:“这几天会有人送你下山,带你去看看你想要的小店。出域以后,若有事情可以来找我,平时也只管找温折一起出去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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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容雪淮回到房间中的时候,温折正在翻看那本从他书房取出的、当初曾经惹得容雪淮发过一场怒的印法书。
在温折将容雪淮的笔记都学习完毕后,容雪淮就很自然的把书交给了他:以温折现在的水平,已经是可以好好钻研此书的时候了。
见容雪淮进门,温折把手头这个推到了一半的印法纹路放下,转过身来道:“雪淮,你明天要出域去和他们商议事情?”
“抱歉,我又要离开。”容雪淮抚了抚温折的手背:“芍药君虽然是主战派,但改变他的主意也不难,跟他好好打一场也就没事了。”
“芍药花君?”温折眨了眨眼,迟疑道:“但我记得,您描述他的时候用的词语是‘战意十足’,说他平日里无事也想和附近的郁金花君、木槿花君开战?”
“是啊。”容雪淮点头赞成道:“所以要好好的、重重的打一场。单我一个人把他打到筋疲力竭还不够,多半还要寒梅补刀,把他打的生活不能自理……”
温折:“……”
发觉了温折欲语不能的表情,容雪淮失笑补充道:“他战体特殊,恢复能力极快。这样打上一场能让消他一部分战意,也会让他冷静一些。这几百年来没少这么做过。”
“战意充足的功体?”
“嗯,可以这样讲。惊月芍药自身跟心魔有些关系,因而掌握这种奇卉的人自身也会受到一点影响。现在这位芍药君表现的形式是好战,上一位芍药君据说有点自闭。除此之外,诸位芍药君的攻击路数都会和心魔有点关系。”
“被打中就会起心魔?”
“那倒不是。只是提高心魔爆发的概率罢了……往常跟他交手我哪次都要被击中个三四回。若是真像卿卿说的那样,你早就看不到我了。”容雪淮摸了摸温折的头发:“我这次出去的时间大概会久一些,你若是想出域游玩散心,自去就是了。”
听到“久一些”三个字,温折的表情不由垮了一下。
“好了。”容雪淮软声道:“不要苦着脸。这件事情忙完,我们就有好多时间能在一起了。”
面对即将离别的消息,两个人拥抱磨蹭了好一阵,那个只做了一半的印法完全被温折抛到了脑后。他们一会儿搂一搂对方的腰,时不时说几句情话。一会儿又拽一拽对方的一缕头发,把嘴唇附在爱人耳边开上一个玩笑。
到最后,他们甚至挤在一张椅子里,交换了一个带着彼此气息的深吻。
当然,在这个晚上,他们并没有做更深入的事情。容雪需要淮连夜把手上的事情收尾,而温折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时不时就抬头看他一眼,直到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
容雪淮轻手轻脚的抱起温折放到床上,为他盖上被子。再重新折回书桌审阅着眼前的这份文件。
已经夜深,注意力难免分散。此时纸面上恰好有“广华”二字,容雪淮不由把思绪转到了另一件事上:往年与芍药花君的对决通常在私下里进行,而这次广华门却要求这场对决摆到明面上来,表达了强烈的围观意愿。
他们当然不只是为了看热闹,但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呢?容雪淮凝着眉毛,又仔细的思考了一番,还是毫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