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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石散?”皇帝皱着眉头反问道,一身龙袍外面披着黑色绒毛披风,垂下两根根金色的带子。
“正是,这症状同书上记载的服用五石散的症状极为相似。”那大臣再次开口。
之前伍问馨出事并没有人开口,一来是因为伍家强大的背景关系,即便是敌人也不敢轻易开口,以免弄巧成拙,反倒是让人钻了空子,而如今事情发生在一名宫女身上,大家便也就不用考虑那么多了,指不定这件事背后有着什么猫腻。
“众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皇帝的神情和语气昭示着他的不悦。
“微臣看,这宫女省身处宫中,却能够长时间,甚至是大量吸食五石散,一定是有人向宫中运输,甚至是在宫中兜售,而五石散危害甚广,荼毒性命,所以恳请陛下严查。”一名大臣站了出来开口道。
沐寂北依旧转动着手上的一串红珊瑚珠,主子每颗有小黄豆粒大小,颗颗圆润光亮,鲜红的仿佛用血水侵染过一般,在女子雪白的皓腕上缠绕了三四圈,却依旧宽松有余,再打结的一处坠有一尊红莲,仿佛是地狱的火莲,说不出的鲜美。
皇帝彻查一番也好,倒是要看看这其中能不能查出什么猫腻,还有伍家运进宫中的东西到底是不是藏了五石散,想必一查便会知晓。
不过白鹭这么久还没有传回确切的消息,让沐寂北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有些断错了方向。
沐寂北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沐正德,依旧是一脸高深莫测的露出狐狸般的笑意,不动声色的分析着眼前的形势。
似乎觉察到沐寂北的目光,转过头同沐寂北对视。
沐寂北之前将这五石散的事情告诉给了沐正德,所以在询问着他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沐正德眯起眼睛,却是在和沐寂北用眼神交流着,看得一旁的老太妃一阵称奇。
这件事你怎么看?沐寂北用眼神示意。
不是已经死了一个,先看看皇帝的态度和调查的结果。沐正德回话道。
沐寂北眼睛一跳,那宫婢是你给喂了五石散,今日才会突然发病死掉?
总是要有人做这过河的卒子,也好试探试探深浅。沐正德不不置可否,宫中宫婢无数,自然也就会有他的眼线无数,虽然不见得个个都是能为他去死的,但是能跑腿办事的人决计不再少数,毕竟现如今,再怎么说,他沐正德在这西罗也绝对算得上是跺一跺脚,朝堂也是要震上一震的。
不是他冷酷无情,只是他平日里大把的掏着银钱,供养着这些人,让不少宫婢过的日子堪比大家小姐,既然她们敢收,就不要怪他沐正德要用这些银子买她们的命,毕竟他沐正德可不是钱多的烧的大圣人,自从楚凉死了,他这辈子可以说就剩下一个理想。
那就是站在权力的巅峰,给沐寂北以绝对的自由,他一直希望着,等着有一天自己站在了顶峰,沐寂北便可以横行无忌,我行我素,更是可以嚣张跋扈的甩人巴掌,他不过是希望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哪怕这意味着他将承受很多很多。
但是在沐正德心中一直有一个没有说出的愿望,那就是并不希望沐寂北如现在这般逢人便笑,乖巧安静的懂事,他更希望她身后跟着一群牛逼哄哄的世家子,像是个嚣张跋扈的二世祖,可以肆意的踩人脸,甩着票子,狂妄而过。
沐正德想,也许那才是最真实最肆意的人生,管他娘的是爷们还是娘们,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沐寂北嘴角勾起一抹幽深的笑意,我瞧着这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伍家在这其中看似充满了危及,似乎有着将要被人揭发的危险,但是凭借我的直觉,这事似乎是冲着相府才是,是不是你个老头最近又得罪了什么人?
沐寂北的眼中带着三分质问,沐正德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却是无辜的眨眨眼睛,为父一直很纯良,你个死丫头片子不要来污蔑你爹我的清白,你爹我待人向来和善,哪有那么些梁子,八成还是你个丫头片子惹出来的,还好意思往老子身上赖。
说着说着,沐正德似乎有些吹胡子瞪眼。
沐寂北自知理亏,毕竟自从她重生过来,这事情就没少过,还真是个事头子,不过面对老头子那幽怨的目光,沐寂北愣是一脸淡然的看着场上大臣同皇帝的对话。
皇帝随着大臣的煽风点火,也渐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明确下令开始彻查,而且是立刻彻查。
沐寂北知道这都是沐正德的动作,不过是为了逼着背后的那人动一动,毕竟若是那幕后操控人真是在宫中,管他是不是真的能扳倒,这父女俩也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
“王公公,你带领禁卫军,立刻却给朕搜,每一个院子都要搜!”
王公公点头应下,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表演着的冰嬉似乎也因为这件事暂停了下来,唯有场地上一圈的彩旗依旧迎风飘扬,簌簌作响。
沐寂北因着一直有心事,所以始终就没注意过场上冰嬉的各种节目,那些五彩缤纷的好似蝴蝶一样的衣物也没有吸引她多大的注意力,所以现在场面上静了,倒是也只觉得不过是少了些花蝴蝶在眼前晃悠。
场面上一时间寂静下来,皇帝坐在上首,不知在想着什么,底下的众人则是纷纷交头接耳,似乎也是在讨论着这再次掀起一番风浪的五石散一事。
安月恒坐在对面始终老神在在,浅浅的斟酌着一只琉璃盏中的橙黄色液体,姿态温雅,温润如玉,气质沉稳,整个人就好似一块古朴的玉,已经雕琢出了光彩,却依旧内敛深沉着,无声之中竟是绽放出许多光彩。
沐寂北的目光落在了安月恒身上,双眼微眯,依照她对他的了解,这件事他必然也是参与在了其中。
沐寂北正看的出神,却察觉到一道不悦的视线正在盯着自己,灼热的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沐寂北立即顺着那目光看去,只见殷玖夜黑着脸看着自己,当即讨好的笑了笑,心中却是暗骂小气的男人。
因着干等着实在是太过无聊,又有些扫兴,所以皇帝歇息了片刻之后,再次让人开始在冰场上戏耍,旋转飞舞,场面上的气氛渐渐高涨了起来,随着精壮的男子手中的旌旗挥舞的哗哗作响,被皇帝派出的王公公则是低眉顺眼的回来了。
白鹭也早一步回到沐寂北身边,附在沐寂北耳边开口道:“小姐,伍家的东西没有问题,但是王公公似乎是在伍伊人的宫中搜出了几包这样的东西。”
沐寂北挑了挑眉头,坐在旁边的沐正德显然也听见了白鹭的话,同样是一脸深思。
这伍家的东西没有问题实在是有些出乎沐寂北的意料,不过这东西最后却是在伍伊人的宫中发现的,难道是说这伍家是通过伍伊人在宫中贩卖五石散?
皇帝伸手制止,场上的人便再次退了下去,王公公走到皇帝面前。
皇帝开口道:“怎么样,可有查到什么?”
“旁的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只是在伍妃娘娘的公中搜出了几包东西…”说着王公公招了招手,一名小太监就举着托盘走上前来。
沐寂北向着那托盘看去,只见托盘上面摆着几包药包包着的东西,小太监将东西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伸手解开了一包牛皮纸包着的东西,却见里面则是还有着十数包用牛皮纸包着的小包,皇帝耐着性子再次打开,只见其中却是包着不少白色粉末。
而坐在一旁的沐建宁是最先瞧清楚的,看了眼脸色有些苍白的伍伊人开口道:“我断然是不会相信姐姐是那私自在宫中贩卖五石散的人,只是姐姐可是要好好解释一番,这从姐姐宫中搜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否则难保大家不会误会。”
伍伊人的脸色越发的苍白,这东西怎么会在她的宫中搜出,因着曾几次被沐寂北陷害,下意识的却是向沐寂北看去,这不禁让沐正德和沐寂北均是玩味的一笑。
伍伊人回过神来后仔细思索了一番,自己在宫中已经十余年,身边的人有九成把握都是忠心耿耿,所以大抵很难有人将这东西放到她的屋子里。
伍伊人的脑子迅速转动着,一个真相却是呼之欲出,这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伍家暗地里经营五石散的事情,再加上自己周围的不少心腹,事实上都是伍家的人,只是年头久了,她却是也把那些人当做自己的心腹,却忘记了他们始终听命的是伍家。
所以说,如果是伍国公开口,让人将东**在这里,那么一切便能轻易解释通了。
“启禀陛下,臣妾从未碰过这东西分毫,实在是不知这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臣妾的宫中,还望陛下明鉴。”伍伊人隐约猜测到这件事是自家设计,所以稍稍稳了心神,因为她自认伍家还不到会把她当做弃子的地步,也正是这份自信让她才有了些底气。
不过另一方面,伍伊人猜测着是不是伍家有了什么动作,不过既然伍家参与陷害自己,她总是不能过分将自己给摘干净,防止坏了伍家的打算。
皇帝皱着眉头没有开口,看向伍伊人的眼中带着几分探究,也不知是在思虑什么。
他一时间确实不能除去伍伊人,虽然说伍家一直站在安月恒一方,但是如今沐正德权势愈发变大,而这后宫中更是有了沐家出来的,已经晋升到妃位的沐建宁,若是除去了伍伊人,这后宫岂不是要成了相府独大。
身为帝王,最讲究的便是一个制衡之策,若是没有安月恒这个异类,皇帝却是也不会急着除掉伍家,而是让伍家同相府相府持平,甚至是会帮着伍家打压相府,不过对于安月恒,他可以说是恨之入骨的,不除不行。
沐建宁见此笑道:“姐姐这话说的好无辜,可这天底下的事哪里是一句你不清楚,你不知道便能洗脱嫌疑的,若是事事皆是如此,这天下岂不是要乱了套。”
伍伊人低垂着眸子,没有开口,跪在皇帝面前,小手指上精致的琳琅护甲微微翘起。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伍伊人,开口道,心中却是盘算着该在后宫中扶植几个保皇一脉人家的女儿,否则这将来总是有一天要出去伍伊人甚至是沐建宁的,可是无论是谁,都需要后来者的制衡。
伍伊人咬咬唇畔,依旧一身的高贵和荣华,即便是此刻跪在地上,却是也没有丝毫减损她的尊贵威仪,这始终是起步晚了许久的沐建宁的一个心结。
“臣妾只能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今这事情落在了臣妾身上,臣妾却也是无话可说。”伍伊人淡然开口,不卑不亢。
皇帝见此,思虑了片刻道:“先将伍妃禁足,王公公你再派人仔细调查此事,将伍妃宫中近来出入的情况,以及这些宫人的详细去向都仔细调查一遍,看看能不能调查出什么端倪。”
“奴才领命。”王公公领命。
沐建宁眼中闪过一丝不满,这五石散的事情看起来不大,可却也决计不是一件小事,可皇帝的惩罚却是如此之轻,所以她自然会心生不满,不过她却聪明的没有表现出来。
皇帝的目光则是落在了小太监始终举着的那两只托盘上,看着那一包包打包的精细的五石散开口道:“这罪证先留着,看看还有什么发现。”
众人点头称是,沐寂北始终注视着场面上的情景,双眼微眯,突然间迸发出一抹光彩,似乎突然顿悟,这矛头看似是指向伍伊人的,可是沐寂北断然是不会相信的。
因为她隐约知晓如今这皇帝的心理,知道如今只要不是什么犯上作乱,图谋篡位的事情,皇帝都不会动伍伊人的,为的就是擎制相府,总不能前面赶走了虎,后面却又引进了虎。
所以,想来设下此计的伍家或者说是背后的安月恒也是拿准了皇帝的心理,才敢将这矛头指向伍伊人,那么指向伍伊人的目的是为何?自然是为了让一直盯着这件事的自己觉得事情已经了了,不过是伍家不小心自己露出了马脚,被皇帝抓住了把柄而已。
沐寂北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若不是自己熟识安月恒,怕是少不得真的只把这件事当做一个插曲,但是在她前世的二十多年里,她总结出了一件事,那就是凡事没有偶然,旦凡看似偶然的事情背后,却总是有着必然。
安月恒用五石散这般吸引着自己的注意力,最后雷声大雨点小,目的自然就不会是在这件事上,这五石散不过是安月恒抛出的一个烟雾弹,这样一来,猜测起他真正的目的,便也就不难了,只需想想相府近来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地方,沐寂北挑挑眉头,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倒是还真像是安月恒的手法,若不是她熟悉安月恒,少不得要着了道,目光倒是容易一直盯在这五石散一事上,若不是今日揣测了皇帝的心理,她怕是还要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毕竟这五石散最后的的矛头是指向伍伊人,可是皇帝却是注定不会动伍伊人的,所以这就构成了一个简单的矛盾。
换句话说,就是伍家是因为知晓伍伊人不会出事,才会将这矛头最终指向伍伊人的,也就是说,这根本就是为了欺骗沐寂北眼睛的一场戏罢了。
沐寂北心头微动,看来这件事确实是安月恒的手笔,不过沐寂北知道,依着安月恒的性子,是不会将这矛头指向伍伊人的,而应该是按照自己之前猜测的一般,将五石散藏在伍家运送进宫的衣物中,这样到时被人查出,伍问馨少不得是要死的,而伍家也必然会受到牵连,损失不少。
可是如今安月恒没有这样做,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伍国公不肯,伍国公不肯为一下子承受那么大的损失,不肯舍弃一个伍问馨,更重要的是不愿承受这向宫中运送五石散所牵连出的巨大后果。
所以才会退而求其次,将其嫁祸给伍伊人这个摆明了不会出事的人身上。
沐寂北的眼神复杂,若不是这伍国公心慈手软,舍不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怕是自己到现在还看不出安月恒的打算。
不过话说回来,也只能说伍国公虽然已经为安月恒鞍前马后,但是却十足是个精明人,就好似这次安月恒制定的计划,若是他真的完全按照安月恒给出的路子去做了,自损八百,而后相府紧随着损伤一千,两大氏族同时得到打压,这坐收渔利的还是安月恒和皇帝,可是毫无准备的皇帝哪里斗的过一早就准备着坐收渔利的安月恒。
沐寂北不得不慨叹,老天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否则自己一心都在深究这五石散的事情,怕是真要被安月恒杀个措手不及。
冰嬉活动结束,众人也纷纷散场,老太妃却是让众人先回去,沐寂北回头的瞬间瞧见了北燕王那铮铮的汉子,却是沉默的看着老太妃,身上只余下浓重的哀伤。
沐寂北没有过多停留,只是跟着沐正德在宫中那长长的红墙下并肩走着,也不知这深深宫墙埋葬了多少爱恨情仇,人世间的事大抵如此,你爱谁,谁爱你,你恨谁,谁恨你,最终不过是化作一抔黄土,将这红墙垫起的更加巍峨。
可是即便是明知如此,也没有几人真的能够做到超脱爱恨,这大概就是执念,爱也好,恨也罢,不过都是人心中的一抹执念罢了。
回到相府,简单的用过晚膳,沐正德便到了明珠院。
老狐狸没有坐在圆木椅上,而是随便搬了一方方凳,一尺来高,上面还有着翘起的几根木枝,他却是也不在意,只是手拿着它进来后,放在了一盆火炉前,就随意的坐了上去。
沐正德伸出两只白皙的手,上面已经隐约有了岁月的痕迹,在火炉上反复烤着。
沐寂北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靠在床上刺绣着衣裳,瞧着殷玖夜为了给白竹绣两件衣裳,手上扎出了不少窟窿,沐寂北实在是舍不得,便趁着殷玖夜不在,赶了几个通宵,总算是将给白竹的衣服给做完了。
可这不做还好,一做殷玖夜更是火了,若不是她好说歹说,非要把那衣服给扔火炉里去不可,好在最后在沐寂北使出了美人计之后,某只醋坛才肯罢休,却是不轻的折腾了她一番。
虽然殷玖夜心疼她,没有让她给他做衣裳,但是仅是看着男人总是常换的那几件衣服就知道他是有多宝贝,沐寂北可是直到,最初认识这男人的时候,他从身上脱下来的衣服向来只直接丢进火炉里去,可是如今却是反复的换着穿,不能不说让她不感动。
所以她现在闲着无事,便又开始给他缝起衣裳来,反正缝制衣裳也不用脑子,她正巧可以静心想些事情。
“北北,今日的事情可瞧出了什么?”沐正德扫了眼沐寂北手中的衣裳,没有多问。
沐寂北正巧用牙齿咬断一根金色丝线,轻声应道:“嗯。”
“说说。”
“说到底还是冲着咱们来的。”沐寂北眼皮也没抬。
沐正德笑笑:“还是我北北聪明。”
“盯紧了你那些手下,想必在咱们盯着五石散的时候,他们已经做好了手脚,想要阻止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从后续着手了。”沐寂北说着自己的看法。
如今五石散一事轻描淡写的落幕,不等着自己去查,便已经浮出水面,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手脚已经做好了,只等着事发了,所以现在在想要坏掉他们的计划已经不可能了,只能安静的等着事发。
沐正德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沐寂北想,幸好相府终究有所察觉,还来得及布置个善后。
沐寂北也不去看沐正德,沐正德却是借着明暗的烛火,静静的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子,目光幽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楚凉,那个来路不明却始终温婉善良的女子,那个这个让他爱了一辈子,却也悔恨了一辈子的女人。
似乎许多年前,她也曾这般坐在那里为他缝补着一针一线,那些衣物,到现在他都还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柜子里。
两人的影子都落了下去,沐正德始终安安静静的看着,仿佛透过了她看到了多年以前,那女子的一颦一笑,宛转蛾眉,玉面娇容。
“北北,你想过你的母亲么?”沐正德突然开口道。
沐寂北的手一顿,继续垂下眼眸:“偶尔想过,但很少。”
毕竟楚凉不是真的是她的母亲,她偶尔想起楚凉,大多还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沐正德继续开口:“不好奇自己的母亲是谁么?”
沐寂北的瞳孔一缩,手上的针却是掉落了下去,沐正德这话怎么好似有着深意,他明知道她的母亲是楚凉,可是却这般发问,到底是说她好不好奇楚凉的身份,还是已经察觉到了她早已不是沐寂北。
“你知道她是谁么?”沐寂北看向沐正德,四目相对,沐寂北却是一阵心惊,不知道沐正德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沐正德点点头:“自然是知道的。”
“她漂亮么?”
“漂亮,而且很有气势,只是这么多年来,她也乏了累了,很多事情不喜欢管了。”沐正德再次开口。
沐寂北的心彻底被抓成一团,楚凉已经死了多年,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也许楚凉可能没死,但是她不认为沐正德口中所说的人会是楚凉,那么他说的人难道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么说也就意味着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沐寂北,甚至知道自己以前是谁?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若是他早就知道,为何又要一直对自己这般好。
见着沐寂北沉默,沐正德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沐寂北看着男人的背影,只觉得寂寥,无尽的寂寥,同殷玖夜的不同,沐正德的寂寥让人只觉得他背负了太多,却始终选择着一个人独行,让人每每看到那张狐狸般的笑脸都会觉得心痛。
沐寂北只觉得自己的心一揪的钝痛,这个男人许是不是一个好人,却是给了她太多,还是在知道她根本不是他的孩子的情况下。
沐寂北带着几分哽咽的开口道:“为何对我这般好?”
沐正德只是笑笑,不见什么伤感只是带着几分感慨的开口道:“因为你是北北啊。”
沐寂北眼中的泪水汹涌而出,双眼通红,沐正德没有回头却是开口道:“有空再给为父也缝两件衣裳,你给为父的那两件可都是磨破了。”
沐寂北依旧哽咽,却是点头道:“好。”
沐正德走回到自己的院子,站在廊下,看着满天的繁星,嘴角露出了一丝最真实的笑意。
他不是对沐寂北的转变没有察觉,确切的说他理解沐寂北态度上的突然转变,可是思及她雷霆的手段和狠辣作风,不能说这些不让他怀疑,毕竟心思态度是一码事,可是手段和能力却又是另一回事。
一个自己始终在努力保护着的孩子,甚至根本没有教导过什么的孩子,即便是忽然转了性子,却也不见得会有这样的手腕和能力。
所以在皇帝上一次派遣他去赈灾的时候,他却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登上了普陀山,找到了住在那里的戒嗔大师。
普陀山可以说是极高的一座山,山路曲折,艰险多难,但是站在山上可以俯瞰天下众生,真正的能够体会到什么是众生如蝼蚁,名利如浮云,站在山顶,看天地浩大,便越发的觉得自己渺小,心生敬畏。
而这普陀山上住着一个戒嗔大师,据说他之所以住在这最高的普陀山上,一来是要想要寻找他的人先对自然心生尊重,对万物生出虔诚和折服,二来则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
沐正德记得当初找到戒嗔大师的时候,他正在蒲团上打坐,桌子上却是放着一杯早就准备好的茶水。
沐正德等着戒嗔大师讼完经,终于开口问出了自己关于沐寂北的疑惑,毕竟他十足的肯定沐寂北确实是她的女儿,可是那超乎寻常的心计和手段却又无法解释。
听了他的来意,戒嗔大师则是拿出了一面铜镜,将其放在了一盆清水中,手中转动着佛珠,不知在诵念些什么。
不多时,沐正德便在水面上瞧见了神奇的一幕,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稚嫩的孩子,不是她的北北,却也不是一个陌生人,是他姐姐,老太妃和雄才大略的先皇的孩子。
沐正德愣愣的看着那个孩子一点一滴的成长,仿佛亲自陪伴着她的成长一般,甚至好似真的参与到了她生命中的每一件事中,伴随着那些欢乐,他的嘴角始终上扬着,心情竟是莫名的好。
直到九岁那年,她突然失踪了,而后画面就转换成了她同安月恒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
看着看着,沐正德这个早就没心没肺到的老头子,眼角竟湿润了,当看见那个瘦瘦小小从前好似公主一般的孩子,突然间在凛冽的寒风里开始站梅花桩,开始用那双白嫩的双手一点点拿起分量不轻的刀剑,看着她在梅花纷飞的深夜肚子静默的抚琴。
看着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却是已经一点一点长大,出落的亭亭玉立,却已经是满身的血腥戾气,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个锦衣玉食的娇柔的公主的影子。
陌生的仿佛从未认识一般,唯独那双举世无双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澈。
再到后来,看着她被安月恒玩弄于鼓掌之间,一次次豁出性命为他出生入死,不皱眉头,看着她为了救出青瓷那个丫头,烧的整片后背狼藉不堪,却是咬碎银牙,不肯吭声,再到后来,看着她为了安月恒心爱的踏歌宝剑,自断两指。
沐正德眼中的泪水终于是滚落而下,炽热的灼伤了他的心,再看到后来,瞧见安月恒和伍青青相依相偎,月下独酌,而她却是风里来雨里,默默承下无数名刀暗箭,而最后的最后,却是没有逃脱出万箭穿心,双眼被剜的情景。
沐正德的心随着狠狠的疼痛着,他以为随着那个孩子的死,画面该结束了,可是画面却陡然变成了他的孩子,沐寂北。
在那个孩子死的时候,他的北北却睁开了锐利的双眸,一瞬间风华绝代。
沐正德呆愣了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沐寂北的点点滴滴呈现出来,沐正德的神色微微动容,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的震惊,看向一旁的戒嗔大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戒嗔只是转动着手上的佛珠,和善的开口道:“懂了吗?”
沐正德满眼震惊,却是轻声道:“是北北死了,还是那孩子死了?”
戒嗔大师却是道:“你说她是谁她便是谁。”
而后沐正德还想再问,戒嗔大师却是已经走了,沐正德在那里站了一天,终于放肆的笑了,她是他的北北,却也是他姐姐的孩子,他不为真正的沐寂北死而感到伤感,因为命有定数,既然那个孩子占用了北北的身体,成了北北,那她便是沐寂北。
所以下山之后,回到相府,沐正德看向沐寂北的眼神总是带着几分复杂,以及一些读不懂的情愫,思及她那坎坷的过往,忍不住心痛。
沐正德知道,无论是那个孩子还是沐寂北,都是他的孩子,因为她们都能牵动他的心神,让他喜让他忧。
所以,即便是知道了真相,他对她的宠爱却是从来不曾变过,她是他和楚凉的孩子,仅此而已。
安月恒和伍家都没有让相府久等,两日后,帝都却是炸开了锅。
牛蛋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只是再怎么魁梧却还是瘦弱不堪,面黄肌瘦,几乎只剩下一副皮包骨了,不过这在于这些逃难过来的灾民中他已经算是人高马大的了。
牛蛋的家是二河弯那一代的,只是今年的洪涝却是严重的很,更是发了大水,将房子都给冲毁了,甚至淹死了不少的人。
牛蛋没有办法,只好随着众人一路涌向帝都,这一走便是能走了几个月,不少一路走来的人已经纷纷死在了路上,亏得他以前总是在地里干活,又年轻力壮,底子好,这才一路坚持过来。
可是到了帝都,守卫却是不准他们这些难民一股脑的涌进帝都,说是怕引起暴乱,让他们在郊外等着,用不了几天,不仅会给他们衣物粮食,还会运送粮食和衣物到他们家乡去救济灾民。
所以这些人才稍稍安静了下来,耐心的等待着,虽然是又冷又饿,但是朝廷还是派了人每日发放一顿稀粥和馒头,也给了一些还能凑合一阵的御寒衣物,因着暂时不会让他们饿不死,所以他们便也都安静了下来,静静的等待着朝廷发放粮食。
果然,没用多久,守卫的便带着几分得意走到他们面前:“今个相爷就开始给大家伙发放粮食了,你们快都排好队排好队,不要抢。”
“官爷,这话可当真。”牛蛋的衣裳破破烂烂,鞋子还漏出了两个洞,隐隐可见发黑的指甲,一手拄着根棍子,一手则是拿着只破碗的开口道。
“这还有假,保准都是正宗的大米白面,相爷可是都放出话来了,不仅供你们温饱,每人还会发放两斗米。”那守卫带着几分得意的开口。
众人一阵欢呼,对沐正德打心眼里感激,就差高呼丞相万岁了,这年头,管饱就是好官,谁他娘的理不理会你到底是不是贪官,再加上也从未听过沐正德有什么鱼肉乡里的而行,一时间让沐正德在民间的呼声极高。
不多时,城门大开,一袋袋粮食就被抗了下来,一伙负责的人打开袋子,打算将米下到锅里,另一伙负责人则是开始招呼着众人打算开始分发每人两斗粮食。
可是那负责的人员将袋子打开之后,却是傻了眼,发现那运来的一袋袋粮食里掺满了白灰和沙子,相互对视一眼,没有开口,只当是若无其事的继续开始派粮。
那些难民只是见到两人微微一愣,本是有些担心是不是不给粮了,可是瞧见两人继续的动作之后却是踏实了下来。
只是随着那负责的官吏将大米给分发出来,众人的脸色纷纷变了,一时间骚动四起。
牛蛋仗着人高马大,一眼便瞧见了前面的情景,只见那分发出来的大米里足足参了一半的白灰和砂砾,顿时怒从中起,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将那米袋子给踢翻:“这东西怎么能吃!这全是白灰和沙子怎么吃!”
众人一见有人带头,立刻齐齐附和,举起手中的拐杖木棍就开始吆喝着要见皇帝。
那伙官吏最初还在镇压,开始瞧着事情不妙,却是一个个跑回了城中,将这伙难民关在了城门外。
城门紧闭,这些个本来觊觎了无限希冀的难民们怒从心中起,恨不得将城门给撞开,一个个高声大骂着沐正德不是人之类的话,甚至将相府的祖宗八代都给问候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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