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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卓容已经很清楚,这个小皇帝绝不能再用先前的眼光看待,无论他从前是以何模样出现,从今往后,她都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君王。
他从未完全信赖过她,而她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也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启禀陛下,奴婢入宫,就是为了讨要一个公道。”
“谁的公道?”
“奴婢亲人的公道。”戚卓容恨道,“奴婢自幼父母双亡,随奴婢一起长大的只有一个捡来的弟弟,奴婢视他为亲人。天照二十二年,奴婢与弟弟修筑太平府湖堤,结果完工后迟迟不结算工钱,工友们听说是先帝要来,觉得那些蠹虫也不敢当着先帝的面为非作歹,因此便号召大家在先帝抵达前一日齐齐在湖堤边闹事,奴婢私心觉得不妥,但弟弟年轻气盛,也一起去了。那些人果然生怕事情闹大被先帝知道,当天便结算了欠款,孰料先帝只在太平府待了一日便走,他走后第三日,太平府尹便抓了当天在湖堤闹事的所有湖工,以扰乱治安、冲撞圣驾之名齐齐抓进了牢里,也不知是在牢里经历了什么,竟死的死,伤的伤,死的被草席一卷丢到了监牢外让人认尸,伤的则疯疯癫癫被家人接了回去,家人也怕再遭报复,不敢再声张。而奴婢的弟弟,就是死在了监牢里。”
她倒也不是全然撒谎。她到英极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整理宫人名册之名义,将“戚卓容”的资料认真翻了一遍。不得不说,哥哥也是有本事,这冒充的人也不是随便选的,这“戚卓容”今年十八,太平府人,父母双亡,家中再无其他亲眷。
她略一思索,便想起昔日搜集到的关于刘钧党羽的罪状,先帝曾有一年南下游江南,一路上少不了当地招待,刘钧和各地官员勾勾搭搭,借各种工程名义中饱私囊。她与哥哥流浪之时也曾到过太平府,夜宿破庙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分了他一些馒头,那年轻人便同他们讲了自己和弟弟的故事。当时他生了重病就快死了,只求他们两个路过的好心人将自己埋在城郊外的大树底下,与弟弟葬在一处。
不知道自家哥哥是不是看中了这个“太平府人、父母双亡”的身份,往后做事如果露了马脚也好有理由搪塞,但既然她接了这个身份,那不如认真用起来,把这个已故年轻人的遭遇嫁接到“戚卓容”身上,反正当年湖工那么多人,大多是临时工,连契都没有签,做一日算一日的工钱,更换频繁,谁也说不清湖工都有谁。何况哥哥既然敢用这个身份,那便说明有足够的底气,小皇帝想要核查她的来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朕很同情你的遭遇。”小皇帝看她的眼神有些怜悯,“但这听起来似乎都是太平府尹的罪状,与刘钧有何干系?”
“奴婢深知官官相护,就算把这件事捅上去恐怕也没什么用,所以一直想寻些别的机会。”戚卓容脸色郁郁,“陛下曾问过奴婢是不是会武功,当时奴婢说的是跟乡人学过几招,粗通拳脚,其实是奴婢有所隐瞒——弟弟死后,奴婢悲愤异常,太平府贸易繁华,常有江湖人士往来,奴婢便刻意蹲守,终于得了位热心大侠指点,学了些江湖功夫在身上。学成之后,奴婢夜里翻墙潜入太平府尹家中,想要他的项上人头,结果因为不认识路,误入了府尹书房,却反而被奴婢翻出了他与刘钧的书信往来,奴婢这才知道原来修筑湖堤也有刘钧的参与,而且将湖工抓起来杀鸡儆猴也是刘钧的授意。”
据那年轻人所说,他为了看清书信,不得不偷偷点了根火烛,结果招来了巡逻的家丁,他慌乱之中翻窗逃出,等到天亮后混迹在商队人群中出了城,躲藏在山林里。结果没几日,他便发现自己身上起了脓肿溃烂,疑似中毒。他不敢进城看病,生怕被府尹的人在医馆抓住,只能在破庙中生熬,最后熬到了她和哥哥前来落脚,告诉了他们这桩事。
她明白,那府尹之所以还留着和刘钧的书信,也是怕万一事发,自己没了退路还能拉刘钧下水,而之所以涂了毒,也是生怕有人抓住他的罪证。不过这件事,不必告诉小皇帝。
“奴婢已经惊动了府尹的家丁,便不敢再回太平府,索性一路出发,在一些商户里做帮佣,赚点路费后,再继续北上。而这途中奴婢也想明白了,就算杀了一个太平府尹,还会有应天府尹、凤阳府尹、永平府尹……擒贼先擒王,治下先治上,奴婢倒不如来一趟京城,看看这大太监刘钧究竟是个什么样。”
小皇帝似笑非笑道:“你胆子真大。”
“奴婢孤身一人,最坏也不过是把自己赔进去,没有后顾之忧,自然也就无畏无惧。”
“朕就知道你不是来当太监的!”小皇帝哼了一声,斜睨着她,“别以为朕没注意到,朕刚从地道里爬出来的时候,你还穿着一身普通黑衣,结果后来突然就变成了内宦制式,你这是欺君之罪!这宫里头,岂容得下假太监!”
戚卓容眉头一跳,正心惊之际,又听到他叉着腰说:“你憎恶刘钧,就可以装太监了?把这皇宫当什么?莫不是打算假借太监之身,行祸乱宫闱之事?朕又不瞎,看见好几个宫女与你眉来眼去!当时朕没吭声,不代表朕不计较!”
戚卓容:“……”
陛下,你小小年纪,怎么把人想得这么龌龊呢?
不过这样误会也好,她索性就坐实了这个假太监真男人的身份,再次跪下道:“陛下明鉴,奴婢当时年纪不够,也没有资历,入不了皇城军营,想要接近刘钧,除了当内宦,奴婢别无选择啊!正逢宫中内宦招新,奴婢便报了名,后来被分到了行宫做洒扫,但是没什么机会见到他。庞王造反那日,奴婢不想枉送性命,因此才脱掉了内宦袍服,换了件便于逃跑的黑衣,想等人少的时候溜出去。奴婢的名册可没有造假,上面清清楚楚画着奴婢的脸,盖了大内印章,陛下不信可以查。虽然奴婢确实没有净身,但奴婢只求公道,怎敢在宫里胡来?至于您所见的那几个宫女,无非是觉得奴婢得您宠信,想与奴婢打好关系罢了,奴婢也只是客气客气,何来眉来眼去之说啊!”
谁知小皇帝却兴致勃勃道:“所以你是怎么躲过验身的?”
戚卓容:“……”
你一个小孩子,要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她硬着头皮道:“陛下深居宫中或许不知,民间有些百姓走投无路时,是会主动自宫以表进宫决心的。这些都是可怜人,那些负责登记的人也通常会网开一面,接受他们。先前奴婢也说了,奴婢在民间学过许多障眼的把戏,这些人由于是自宫,所以手法并不好,身上往往难看得很,也容易有味道,奴婢便是用一些小把戏让验身的老太监不愿离奴婢太近,这才混过了他的眼睛。”
这话从她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简直羞耻异常。
眼看小皇帝若有所思,仿佛触及了什么知识盲域还想再问的样子,她又连忙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听这些污秽东西做什么?审核不严,往后让奴婢重新拟个更严格的验身流程出来便是,只有奴婢才知道哪儿有漏洞。”
她这么一说,小皇帝果然忘了再追究她到底怎么脱身的,只道:“戚卓容啊戚卓容,你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朕没罚你,你不仅不感恩,反倒还向朕讨起权力来了,脸皮是有多厚!”
戚卓容立刻道:“脸皮不厚,又怎能为陛下做事?陛下深受刘钧之苦,奴婢愿为陛下身侧一把刀,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这个人撒谎成性,惯会说一些花言巧语来糊弄朕。”小皇帝指着她道,“朕再问你一句,你必须如实作答。那天晚上,你第一次见到朕,不知朕是太子,可是想把朕丢下?”
“……回陛下的话,确实如此。”
“哼,朕就知道!你也就是看中了朕是太子!若朕只是个普通皇子,早就死在叛军之中了!”小皇帝撇嘴。
戚卓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戚卓容,朕再问你,若以后刘钧下马,你要的公道得以昭彰,你打算做什么?”
这太远了,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奴婢……听凭陛下吩咐。”
“你说你要做朕的一把刀,可如今你替刘钧杀了崔太妃,不也是刘钧手中一把刀?你就不怕以后重蹈覆辙?”
“陛下问来问去,无非就是在试探奴婢的忠心。”戚卓容知道他想听什么,“陛下天资聪颖,胸襟宽广,深谋远虑,绝非等闲之辈,日后必是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卓容此生追求公道,自然也追求明君,只要陛下愿意用卓容,卓容便万死莫辞。愿以一人之躯,填大绍之山河。”
怎料小皇帝狐疑道:“戚卓容,你还挺有文化啊?你不会又是编了个假身份在骗朕吧?以你之学识,怎么不去考科举,也可为大绍山河出一份力。”
戚卓容一哽,力补道:“陛下,奴婢是为了养一个弟弟,所以才做工度日,并不代表奴婢不学无术。何况科举变故太多,且不说奴婢考不考得上,就算考上了,多半也是被发配到某个小县当县令,此生还能不能再踏进京城都难说。”
“也是。”小皇帝点头道,“你还挺会打算,连朕都被你当做了踏脚石。”
“奴婢不敢。”
“你仗着救驾有功,朕宠信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小皇帝又哼了一声,“你可知,这偌大宫中,为何朕偏偏看中了你?”
“奴婢不知,请陛下明示。”
“父皇其实是给朕留过几个宫中心腹的,但谁知朕那叔父突然谋逆,父皇心腹都跟着死了,朕不知道这宫中还有谁可以用。结果你出现了,你说,你是不是上天送给朕的?”
戚卓容牙酸道:“陛下……”
小皇帝微笑道:“不过你也别得意,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于朕不过是锦上添花,反正今年大赦放了一批宫人出宫,明年还会招新,没了你,朕也最多只是做事慢些罢了,影响不了什么。你若敢自作聪明,就别怪朕下手无情。”
“奴婢谨记陛下教诲。”
“你想让朕插手赵御史之事,朕会去做,你就别再管了。”小皇帝严肃道,“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陛下请讲。”
“朕饿了,去让御膳房端碗宵夜过来。”
“……”戚卓容无语片刻,起身道,“奴婢这就去办。”
她拐了个弯,很快消失在了小皇帝视线中。他探头望了一眼,听到戚卓容打开殿门的声音,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一直绷着的肩膀也松了下来。他揉了两把已经僵硬的腮,嘭的一声倒回床上,暗自腹诽,跟戚卓容打交道,真是累死了。
秦太傅曾警告他别养虎为患,他琢磨着,刘钧和太后都敢用戚卓容,他又有什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