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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眼床上呼呼大睡好梦正酣的苏玉欢,高廷芳摇了摇头,披衣下床。可他还没走到窗前,突然听到外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转头一看,他就发现是洛阳在探头探脑。生怕两人说话吵醒了那个最好睡的家伙,他就朝洛阳打了个手势,等人做了个鬼脸缩回了脑袋,他就悄然往外走去,等到了外殿,发现疏影正躺在软榻上,盖着毯子睡得正香,他就对洛阳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世子殿下不是也没睡?”洛阳一边说,一边却打了个呵欠,随即就不好意思地说,“这宫里到底不是别的地方,我实在是心里放不下,不敢睡死了。要是回头出了什么问题,杜大哥和袁大哥他们都非得埋怨死我。”
“好好,就你小心,回头出宫之后,我好好奖励你!”
此时此刻,洛阳早就拿掉了眼罩,那只碧绿的眼睛在唯一一盏烛台闪烁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妖异。见高廷芳笑着伸出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他忍不住埋怨道:“世子殿下又当我是小孩子……我比疏影还大半岁呢!”可嘴里这么说,他的脸上却笑得格外开心。
高廷芳见状哑然失笑,见疏影翻了个身似乎要醒的样子,他方才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紧跟着转身继续往外。等到打开木门,站在了院子中,等到了大殿之外,寒风一吹,他倒还好,可不多时就听到后头传来了阿嚏一声。转头看见洛阳似乎很冷的样子,他就走了回去,直接将自己原本披在外头那件衣服搭在其肩头。洛阳吓了一跳,正要解下来,高廷芳却摇摇头说道:“我吃过药,如今药性发作,怕热不怕冷,你披着吧。”
看到高廷芳那瘦削单薄的样子,连日以来一直都有些苍白病态的脸色,洛阳顿时心里难过,明知道不该问,可他看看左右,还是情不自禁地小声问道:“世子殿下,不是吃一颗就能管用一天吗?现在是大晚上,你正好调养调养身体,为什么非得在这时候吃?”
“因为这是在宫里,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状况。我又不是神仙,不可能算准每一件事,只能时时刻刻提防着。”高廷芳见洛阳一下子仿佛浑身绷紧,他就笑了笑说,“你记住,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用不着慌。实在不行,大不了暂时死一死,回头又是一条好汉。”
想到林御医当初常来狮子园的时候,高廷芳就要求其调制了特制的秘药,洛阳脸上刷的白了。尽管知道自家世子殿下早就准备以死作为退路,从而消失在别人的视线之中,可哪怕是诈死,他仍旧觉得心里难受,此时忍不住一把抓着高廷芳的手,声音压得更低了:“世子殿下,我们不能离开东都吗?纪飞宇这次肯定不死也要脱层皮,其他人也会斗得不可开交,不要留在东都好不好,我们抽身而退吧?”
“没那么简单。”高廷芳知道洛阳耳聪目明,此时此刻不虞有人偷听,当下淡淡地笑了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更何况,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聪明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起来容易,可要当渔翁和黄雀,不是那么容易的。也许这个时候,已经有人醒悟过来了。”
洛阳到底年纪还小,对于这些动脑子的事也素来不擅长。十二年前那场惨变之后,王府几个幕僚谋士,除却朱先生跟着张虎臣和世子殿下逃出生天,余下的全都殒命临波阁。遗留下来的遗属们不是老弱病残,就是女眷,虽也有几个才学智谋都不错的,但世子殿下把人都安置在了相对太平的吴越,此次到东都又是因为南平王高如松逼迫,来得突然,他虽说放了信鸽通知杜至,赶来的却只有这些身手好善骑马的侍卫,能帮世子殿下出谋划策的一个也无。
“好了,已经很晚了,我们回去睡吧。”高廷芳看了一眼低头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松手的洛阳,温和地说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洛阳他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唯有闷闷嗯了一声。可他才刚刚悻悻松开了手,先让了高廷芳回去,自己跟在后头转身进门,还没来得及掩上门,他便只听院子外头传来了一阵诡异的动静。瞪大眼睛的他正想出去看看,赫然只见墙头竟然有人翻墙跃了进来。那一瞬间,大惊失色的他立刻打算冲出去阻拦,可身子只不过是一晃,他就感到肩膀上压了一只重重的手,下一刻,耳边就传来了高廷芳的声音。
“别冲动,快回去叫醒疏影和苏小弟!”
洛阳眼中厉芒一闪,虽说停下了脚步,他却没有听高廷芳的吩咐,而是陡然之间运足中气大喝一声道:“快来人哪,飞香殿有贼!”
他本来就是未成年的孩子,又素来在外人面前假充宦官,这一嗓子实在是声音尖厉无比。因此,根本不用他再进去叫,疏影几乎是顷刻之间从软榻上蹦了起来,一溜烟冲到高廷芳身后,而里间的苏玉欢亦是直接光着脚跑了出来,睡眼惺忪的同时,却也是又惊又怒。
“什么贼,这宫里也会有小蟊贼?”苏玉欢看到洛阳把高廷芳往屋子里一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尽管他只在百忙之中瞥了一眼,却也已经看见大殿外头的院门已经被人打开,门外一大堆手持棍棒的内侍一拥而入,他满腔睡意一下子全都没了,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无比。疏影更是气急败坏地骂道:“笨蛋洛阳,明明是刺客,你干嘛嚷嚷是贼?”
“说是刺客,附近就算有人听到,那也肯定自保为先,可听到是贼,说不定就有人会跑来看看,哪怕是为了领功劳。”
高廷芳听到洛阳这理直气壮的解释,不禁恼火地喝道:“耍小聪明!飞香殿靠近东宫,几乎是在整个紫微宫中的最东面,偏僻少有人经过,你这一嗓子能让多少人听见?你刚刚这嚷嚷运足了内力,和打雷差不多,你有一身好武艺的事,日后整个东都就都会知道了!”
“我管不了这么多!”洛阳第一次顶撞了高廷芳,用眼神示意疏影把高廷芳拖开,自己捋起袖子,快速将各种高几软榻和架子给挪动过来堵在了门口,见苏玉欢也慌忙上前帮忙,他这才气喘吁吁地说,“就算没有别人过来查看帮忙,至少能叫醒皇上派来伺候世子殿下的那些人!这些家伙总不至于那么没用,不管来的人是谁,不能一直拦住,拦个一会儿也是好的,拦不住也会去给皇上报信!至于我会武艺的事,暴露了就暴露了,那些人都带着棍棒,万一……”
这万一后头的话,哪怕洛阳硬生生掐断,但屋子里的三个人全都听明白了。哪怕这时候高廷芳诈死,如若那些人仍不肯罢休,想要泄愤,棍棒齐下,那后果依旧不堪设想!苏玉欢紧张得满手都是汗,一咬牙便转身冲回了屋子,等回来时,手中却是多了一把佩剑。看到洛阳和疏影眼睛大亮,他就苦笑道:“我之前在飞香殿四处溜达时就看见墙上挂着的,只不过你们别抱太大希望,只能装个样子……”
果然,苏玉欢一抽宝剑,却只见剑刃粗厚,显然根本就不曾开锋,和当初疏影捧剑时带着的样子货一模一样。可即便如此,洛阳仍是直接把苏玉欢推到了高廷芳身前,一边往那只碧绿的眼睛上戴眼罩,一边恶狠狠说:“容侯你只管保护世子殿下,这些家伙交给我和疏影来打发!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须臾之间,外间就传来了极大的喧嚣。高廷芳目光冷冽,耳朵捕捉到了皇帝派来的那些内侍大声呵斥之后,阻拦不成与人厮打的声音。可这样的阻拦和厮打,显然并没有扭转局势,不过一会儿,关紧的房门和窗户就传来了被人使劲打砸的声音。然而,那疯狂的噪音只不过持续了片刻,随之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高廷芳却没有丝毫放松,因为他明白,这样的安静只预兆着一件事,那就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进入了飞香殿外的院子里。
“南平王世子以为,你躲在这飞香殿里,我就拿你没有办法?”
来的竟然是纪太后!听到这个阔别十二年的声音,高廷芳只觉得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他怎么会忘记,父亲曾经还是荣王的时候,母亲肖琳琅带他去拜见纪太后时,纪太后的亲切慈和?他怎么会忘记,纪太后当年拿出传位诏书,鼎力支持父亲的时候,又是何等大义凛然?他怎么会忘记,就在父亲登基的前一日,父亲亲自带着他去见刚刚迁居仁寿殿的纪太后,对方又是如何拉着自己的手说着那些期许赞扬的话?
可这一切母慈子孝,天伦之乐的场景,都在那场惨变之后化作了乌有。他和张虎臣历经数年,终于查到是韦贵妃买通了父亲身边的亲信内侍,让清苑公主得到了似是而非的消息来通知自己,纪太后又掐准了自己的行事风格,在他带着张虎臣和朱先生出宫的时候,由谢骁儿再次出面拦截,就是为了使自己一路护送两人出城,等到那时候,便是纪家死士出马围追堵截,却又将叛逆的脏水泼在张虎臣等王府旧人身上。
据说,在母亲死后,临波阁上的火仍然烧了三天三夜。荣王府旧人勾结淄王等夺嫡失败的宗室残党害了元后世子,这便成了一桩铁案!哪怕好好的功臣不做,却要当乱臣贼子,这种逻辑根本不通,却架不住纪韦两家彼时联手,几乎一手遮天!
高廷芳深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纪太后既然敢深夜用这种方式造访飞香殿,杀人放火的事情,当然干得出来!如今正值纪大帅被囚刑部天牢,太后却突然倒行逆施,不外乎是觉得高某身份存疑,日后你不但可以对皇上交待,也能对天下人交待,可是,太后你不要忘了,龙有逆鳞,触之则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