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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王府位于安业坊西南角,占去了整个安业坊的四分之一,除却南面坊墙开了一道正门之外,西面坊墙朝着天街也有一座门。在整个东都之中,只有凉王府和卫南侯府韦家,彭城侯府纪家的规模能够与之相提并论。至于其余那些曾经显赫一时的名门大户,因为当年站错了队的关系,这些年早已大不如前,皇室宗亲就更是如此,高廷芳所住的狮子园,便由此而来。
而由修行坊狮子园到安业坊颖王府,只不过是两坊之地,车马一刻钟功夫就能到。所以,赴宴的这天,高廷芳从出门到抵达,坐在车上连一个盹都来不及打,就已经到了。
此时此刻已是傍晚,颖王府前除却两个高高挂起的八角形琉璃宫灯之外,还有一排仆役打着灯笼,仿佛人形灯台似的为宾客们照亮。当高廷芳下车时,面前赫然是四个仆役上前举灯,为首的颖王府总管黎深专门在此迎候那些来赴清苑公主生辰宴的贵客,此时本待伸手去搀扶,见洛阳和疏影一左一右全都占好了位子,这才缩回了手。可他正要说话时,却只见高廷芳的背后又伸出了一个脑袋。
“这就是颖王府?果然气派,就是南汉王宫也不过如此。”
即便不认识,可听这说话的口气,黎深也立刻意识到,之前紧跟着高廷芳,上书请求留在东都的南汉容侯苏玉欢竟然也来了,不禁心中大为郁闷。自家主子请高廷芳来那显然是有用意的,这请柬只送了一份,怎会买一送一又多来一个人?
郁闷的不但是黎深,高廷芳看了一手拿着一个匣子,一手正整理衣裳褶皱的苏玉欢一眼,同样感到好不无奈。宴无好宴,他之前将那封信交给韦钰转呈皇帝,就预备借着今日的生辰宴揭开序幕。为了以防出现变故,他今天本也不想带着苏玉欢过来,奈何苏玉欢却振振有词地拿出了理由。
“高大哥,我可不是想去凑热闹,今日清苑公主生辰宴,若别人打你的主意,只要借着绝对保证你的安全,而且堂上都是贵客,然后把杜至还有洛阳疏影都隔绝在大堂外头,让你只能一个人在里头那就行了。可我不一样,就算我是不速之客,人家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没请我,然后把我赶出来吧?你可别小看我,我很能打的,绝对能代替杜至保护你。”
就是这么一番话,让杜至和洛阳疏影这三个齐齐倒戈,软磨硬泡让他一定带上这小子。
因此,高廷芳见黎深一面引路,一面用满怀嘀咕的眼神打量苏玉欢,他正想解释两句,却不想苏玉欢抢在前头,笑吟吟地说道:“狮子园太大,如果只有高大哥这些人住,也不知道得多少屋子空置浪费,而东都居不易,我又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宅子,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求了高大哥,在狮子园做个寄居的房客,至于房钱,就靠帮他做事来抵扣。你们不用理会我,就拿我当成高大哥的随行护卫就行了。”
这话一说,高廷芳不禁哑然失笑,而黎深就笑得勉强了。谁能因为苏玉欢不请自来,又说这么一番话,就把人当成护卫看待?虽说南汉也不是什么大国,在南汉风光显赫的容侯放在东都也不值一提,可就冲着人家居然住在高廷芳那狮子园,自家主子颖王能不给一点面子吗?
于是,不管怎样腹诽,黎深嘴里却只能打哈哈道:“哪里哪里,容侯能赏光莅临公主的生辰宴,颖王殿下自然不胜欢迎……”
听着那言不由衷的客套话,高廷芳心中哂然。果然,进外院时,同行的杜至以及几个侍卫被黎深借口另行款待,留在了外面,洛阳和疏影也在进了二门之后,被黎深好说歹说留下了,只有苏玉欢继续大剌剌跟随,还找机会对高廷芳做了一个“看我没说错吧”的鬼脸
趁着苏玉欢自来熟地和黎深东拉西扯,高廷芳四面打量着这座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颖王府。十二年前,颖王承谦不过是九岁稚童,尚未开府,而这里也不是颖王府,记忆中属于一位和淄王一样夺嫡失败,连命都丢了的亲王,不过他连对方的封号也不大记得了,只有随着当今皇帝来过这里的些微印象。如今十二年过去,人变了,这地方也完全变了,沿途所见屋宅草木,好似竟然全都翻修过。
“南平王世子来得倒是刚刚好!”
就在他流连风景的时候,却听见迎面传来了这么一个熟悉声音,转头看去,他就发现是韦钰,而且破天荒一身彩绣辉煌的锦衣华服。他记得从前韦钰素来不喜欢那些华贵闷热的蜀锦云锦,而是偏爱素淡透气的丝绢,用这家伙的话来说,那便是舒适远比俗艳来得强,平时最爱把领口拉开,可如今韦钰竟是一反常态,把领子捂得紧紧的,他顿时想起了数日前和凉王一道闯入卫南侯府宗祠前,瞥见韦钰脊背上的那一道道杖痕。
为什么要遮盖领子?难不成韦泰事后仍不肯罢休,又拿韦钰出过气?
高廷芳眼神深沉,却只见韦钰如同赶苍蝇似的对黎深说道:“南平王世子这边有我呢,你去应付其他客人。”
黎深瞥了韦钰一眼,知道这位素来不给任何人面子,只得垂手答应,不敢多说一个字,直接就走了。面对这一幕,高廷芳干脆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钰公子穿得这一身日从喜庆,是为了清苑公主的生辰宴?”
“阿媛的生日本来不用这么兴师动众,可谁让你特意去卫南侯府打听该送什么礼?韦家人自然寄予厚望,我也不好在阿媛过生日这天穿一身白的。”韦钰答非所问,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她过生日是假,韦家想弄清楚你的立场是真。倒是你还真能不当一回事,竟然还把无关人等给带来了。”
苏玉欢本来就看不惯韦钰的自以为是,此时又被归到了无关人等,他顿时为之大怒。可他正打算反唇相讥时,却感觉到肩膀被人按住了,看清楚是高廷芳冲着自己摇了摇头,他方才悻悻然闭上嘴,心里却把韦钰给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韦钰却不在乎苏玉欢的态度,耸了耸肩径直往前带路,走着走着,四周渐没有旁人,他就头也不回地说:“我知道你在心里骂我,没关系,随便骂,要不是看在南平王世子当你是朋友的份上,我一句话都懒得说。宴无好宴,今天晚上这一场说是项羽宴请刘邦的鸿门宴也不为过,你逞强跟来,帮不上忙不说,反而会把自己都陷进去。”
说到这里,在前头带路的他突然止步转身,见苏玉欢一个收势不及险些直接撞上自己,他这才皮笑肉不笑地上下打量了一眼苏玉欢,“提早让你有个准备,今夜颖王府的阵仗可比酒池肉林更大。”
高廷芳见苏玉欢对韦钰怒目相视,他不得不上前一步,把人拉到了身后:“钰公子何必吓唬他?”
“因为东都这种地方,少见他这样单纯的。”韦钰笑眯眯地说道,“天真烂漫的人,在这东都活不长。”
苏玉欢只以为这话还是讽刺自己,高廷芳却听出了里头太多太多的沉痛。然而,刚刚从韦钰耸肩的动作中,他再次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此时此刻眼看韦钰再次转身前行,他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去拍韦钰的肩膀。直到他快一下子拍实,韦钰却突然一塌肩,整个人猛地前溜了一步,复又转过身来。只是这一次,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和恼怒。
“南平王世子,我们俩还没到这种互相拍肩打招呼的程度吧?”
“说得没错。”高廷芳收回了手,随即淡淡地说,“我只想确定一件事而已。那天我和凉王闯到韦家宗祠前时,你只是背上有伤,可现在这样子,卫南侯应该又拿你出过气了。”
韦钰的瞳孔猛然一收缩,下一刻就捏紧了拳头。可是,在他犀利的目光注视下,却只见高廷芳的表情一如最初,他只能冷笑道:“不要多管闲事!”
见韦钰撂下这话就立刻转身,不管不顾地前行,高廷芳皱了皱眉,随即突然问道:“为什么不找皇上?”
“找皇上干什么?莫非南平王世子指望皇上帮我讨回被父亲鞭笞的公道?”韦钰依旧头也不回,语气则是多了几分讥诮,“当父亲的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就是皇上也管不了。”
“倘若皇上连一个能为他所用的臣子都护不了,那么又岂是一个好主君?”
这一句话的声音很轻,可钻进耳朵的时候,韦钰却面色惨变,就连刚刚高廷芳揭破他身上伤势是韦泰所为,他都不曾如此失态。他死死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眼神中那深刻的痛楚和恨意,但声音却是空前嘶哑了下来。
“皇上需要一个痛恨韦家的臣子,而我也需要一个痛恨韦家的主君,仅此而已,没有别的选择。就比如说你,你这个南平王世子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转身看了看除却这条有灯台照亮的小路,其余都漆黑一片的院子。他刚刚故意选择了这条颖王府中比较偏僻的路,再加上心神清明,不虑有人暗中窥视,这才继续说道:“韦泰对我越狠毒,皇上对我就越信任,因为如此一来,我就是没有家族后援的孤臣,就和你孤身在东都,整个南平不是后援,而是单纯牵制你的累赘,让你不得不戴着枷锁跳舞一样。所以,南平王世子,你不觉得自己没有余裕关心其他人吗?”
高廷芳丝毫不为这番话所动:“我最多也就这两年的命,只要活得精彩,大可为所欲为。南平能保则保,不能保,我也尽力了,问心无愧。可是,我只求这两年轰轰烈烈,钰公子你却不同。你想过将来吗?”
“将来……呵呵。”韦钰见苏玉欢满脸震惊,分明这才觉察听到了不得了的对话,他却纵声大笑,等笑完之后,他突然往回走了两步,盯着高廷芳的眼睛,声音无比低沉,“能想到这个问题,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没错,跟着皇上只能谋一个现在,谁能说准皇上能活多久?可是,颖王和凉王为了东宫之位,成天斗得乌眼鸡似的。他们又哪里知道,皇上心中早已有了人选?”
听到这个消息,高廷芳不禁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他设想之中最符合常理的事实,可他看到韦钰眼神中竟然满是疯狂,他就一下子怔住了。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后远处依稀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喧哗,似乎是门外又来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宾客。而在这时候,他就只见韦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听,人应该已经来了!要不要我陪着你回转去看一看,皇上心目中的那位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