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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卫南侯府我还是小时候来过,今天要不是托了世子的福,只怕还进不来。”
听到身边凉王的感慨,高廷芳不禁暗自哂然。在路上“碰巧”遇到凉王的时候,他一提起要去卫南侯府,对方就犹如牛皮糖似的主动贴了上来,他就觉得不对劲了。等到刚刚在卫南侯府门口,凉王拿着他作为幌子,巧舌如簧,威逼利诱让韦家人开门,随即就带着他硬闯了进去,到这份上,他哪里还不能确定凉王跟来的目的不止是不单纯,而很有可能也是如他这般得到消息来的。
果然,嘴里说着多年不曾造访过卫南侯府,可此时此刻凉王却熟门熟路,脚下走得飞快,若不是他那略带蹒跚的步伐拖了后腿,这位三皇子恐怕就能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韦家的宗祠。而他虽不能表现得健步如飞,可有凉王这个障眼法,他就不用掩饰自己是为了韦钰来的这一目的,在洛阳的搀扶下,比往日走路的步速快了许多。当然,韦家人也不是吃素的,一路上少不得要拦他们一拦,奈何凉王左右侍卫开路,他竟只要在后头跟一跟就好。
无论是他也好,凉王也罢,全都没有想到,韦家的防守之所以如此薄弱,实在是之前韦钰大开杀戒,把韦泰身边最精锐的那些家丁给打残了一半。
“有人开路,到底大树底下好乘凉……”
高廷芳喃喃自语了一句,见前头的凉王仿佛听到了一般,回过头来对他善意地一笑,他回报了一个微笑,心情却随着韦家宗祠的临近而起伏不定。
他已经在得到杜至的消息之后就立刻赶来了,而且还能够碰到凉王,应该赶得上救下韦钰吧?尽管十二年过去了,当初那个我行我素的童子已经变成了行事恣意张狂的青年,但他相信,韦钰至少还有一样软肋是经久不变的。那便是韦钰的生母,当年被人送给韦泰的歌姬琼娘。
哪怕韦钰在他面前曾经无数次恨铁不成钢地抱怨母亲懦弱无能,竟然还不肯离开韦家这个牢笼,可毕竟是生身之恩,只要韦泰手上扣着琼娘,再加上父子纲常,就能够把韦钰克制得死死的。
正在高廷芳暗自担心的时候,就只听前头的凉王发出了一声叫嚷,他抬头一看,却只见对方已经迈过了那一道直通韦氏宗祠的院门。
“卫南侯竟然在行家法?怎么,难道是韦钰犯了什么错?”
韦泰刚刚听到外间人报说高廷芳和凉王一起来了,而且还进了大门,他就已经心道不好。然而,这时候他想要善罢甘休,敏锐的韦钰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竟然直接挡在了要出去堵截高廷芳和凉王的他和韦钺面前,用那种让他气得心疼肝疼哪都疼的口气要求把四十杖都打完。
就这么僵持的时候,凉王竟然真的直接闯到了这宗祠前头!
凉王不但嘴里这么嚷嚷,而且还不由分说地赶上前去,解下了身上那件珍贵的狐皮大氅,直接披在背上血痕宛然的韦钰身上,这才扭头看着韦泰,正色说道:“这些天韦钰又是在四方馆玲珑阁中救了南平王世子,又是抓到差点毒杀了徐长厚的大理寺主簿褚万强,又是在褚万强天街拦路,差点挥刀伤了南平王世子的时候出手相救,就连皇上也赏识他文武全才,让他和三法司一同会审徐长厚。虽说父子纲常,但卫南侯可否赐告此番家法由来?”
韦泰暗骂凉王狡猾,可纪韦两家如今针锋相对,即便凉王乃是皇子,他也不会在其面前露怯,当即硬梆梆地说道:“凉王既然说了父子纲常,就不应当拦着我教子!”
“若是卫南侯有的放矢,自是教子,可若是纯粹泄愤,那便是苛虐儿子,传扬出去,韦家名声扫地,我想侯爷大概不至于如此吧?”
“韦大帅要教子,外人自然不该拦阻。”这一次开口的却是高廷芳,见韦泰和韦钺父子刚刚被凉王讽刺得脸色发青,这会儿看向他的目光异常复杂,他就无奈地笑了笑说,“我是接到颖王殿下送来的清苑公主生辰宴请柬,想要找韦大帅和小侯爷商量商量,谁知道竟然在路上遇到凉王殿下,他得知我要造访卫南侯府,就一起同行了过来,结果就撞上了这一幕。”
高廷芳知道这话恐怕不足以取信韦泰和韦钺二人,当下又诚恳地说道:“钰公子对我有前后两次救命之恩,飞香殿不眠不休守候三日之德,就连我眼下住的狮子园,也是他奉命给我找的房子。今日还请侯爷暂息雷霆之怒,宽宥他此次如何?”
凉王突然撞破自己教训韦钰的这一幕,韦泰就知道自己今天若想对庶子痛下杀手,大不了杀两个行刑的家丁作为替罪羊,这如意算盘就肯定打不响了。不论韦钰这个逆子是不是皇帝的心腹,如今凉王表态,他稍有不慎,倘若那皇帝和纪家两派势力合流,他怎么也抵挡不住。因此,高廷芳既然送了台阶,他就不得不顺势冷哼了一声:“若非南平王世子求情,我今日就打死你这孽障!”
说完这话,他丝毫不理会凉王,直截了当地看着高廷芳问道:“世子刚刚说,是为了清苑公主生辰宴来的?”
“是,公主生辰已经只剩下数日,我总不好空手登门,所以想请教大帅,清苑公主可有什么喜好,如此方才能够准备礼物。”
韦泰登时心中一跳,刚刚的郁闷恼火一下子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喜出望外。他冲着韦钺使了个眼色,吩咐他去招待凉王,自己则是爽朗地笑道:“此事世子殿下来问我,那就问对人了。我正好刚刚备好了公主的生辰贺礼,世子可愿意过去一探究竟?”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见高廷芳笑着长揖,随即对自己拱了拱手,竟然径直就跟着韦泰去了,凉王顿时眉头大皱。刚刚路上撞见高廷芳,他一度心中大喜,以为这是一石二鸟的好机会。一来能让高廷芳看清楚韦家人的真面目,二来高廷芳和韦钰前后见过多次,缘分不浅,说不定会为了韦钰和韦家人冲突起来,三来则是有人能为自己的急公好义做个见证,在皇帝面前留个好印象,能笼络韦钰最好。毕竟,纪家和他没有真正的血缘,他不想放弃靠着父皇青眼入主东宫这个机会。
可现在一切竟然和他所料相差极远,高廷芳什么时候开始对清苑公主如此重视的?难不成就是那一日刑部大堂上?
韦钺得意地看了一眼瞬间无人关注的韦钰,随即满脸假笑地对凉王说道:“凉王殿下难得来一趟,正好后院梅花开了,我带你去赏玩一二如何?”
凉王半点也不想和韦钺虚与委蛇,可他还没来得及转头和韦钰说上一句话,却不想韦钰直接拿下了身上的那件狐裘披风,直截了当地丢给了他。
“凉王殿下好意心领,只不过我皮糙肉厚,不习惯这些金贵的东西。”韦钰说到这里,就大步上前来到了瘫软在地无人问的生母琼娘面前,伸手将其扶起,随即竟是旁若无人地半拖半拽把人扶回后院去了。
面对这一幕,平时常常被韦钰这种举动气得够呛的韦钺,此时此刻眼见凉王殷勤示好却吃瘪,却只觉得异常解气,嘴中却还故意骂道:“这小子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凉王殿下一片好心可是喂了驴肝肺。”
事到如今,凉王自忖今日此来的苦心全部泡汤,心下又气又恨,哪里还有继续盘桓的兴致。他勉强敷衍了韦钺几句,很快就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而他前脚一走,韦钺立时叫了一个下人过来,当得知父亲韦泰真的带着高廷芳去欣赏韦家送给清苑公主的生辰贺礼,他不禁志得意满地笑开了怀。
相较于寄人篱下的凉王,韦家拿出的东西可实际多了。只为了清苑公主的二十一岁生辰,父亲准备出手送去的,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四扇水晶屏风!至于和乐公主,母家赵氏寒微之极,她出嫁的时候难不成还指望纪家人自掏腰包给她添妆?
高廷芳在卫南侯府盘桓了将近一个时辰,最终才在韦家父子联袂相送下出门离开。登上马车之后,他一进车厢就发现,韦钰竟是大剌剌坐在其中,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才弯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只不过车厢中多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洛阳和疏影进来就显得很挤了,两个小的少不得拿眼睛去瞟韦钰。洛阳更是车马起行之后恼火地嘀咕道:“杜大哥他们怎么这么不尽职,怎么也应该说一声!”
“韦家父子就在门口,难道你想让他当着他们的面和南平王世子交头接耳?”韦钰丝毫没有不请自来的觉悟,看着沉默不语的高廷芳,直截了当地问道,“凉王是有备而来,你也应该不是为了给阿媛送礼这种小事特地跑来的吧?看来还真是我的耳目最阻塞,我父亲要用家法整治我,竟然就我自己不知道。”
当着韦钰的面,高廷芳知道纯粹遮掩只是徒劳,当即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是凉王,耳目没那么灵通。今天来卫南侯府,确实是为了清苑公主的生辰宴。只不过,也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你。”
前半截话,韦钰选择性忽略了,等听了后半截话,他就挑眉问道:“找我?什么事?”
“给皇上带几句话。”
“皇上都给了你随时出入紫宸殿的特权,你有什么话直接进宫说不好吗?”
“皇上的殊遇,就和纪韦两家的笼络一样,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为了拉拢我。既然如此,我何必这么醒目?”高廷芳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见韦钰接了在手之后就翻过来瞧了瞧,又盯着那敞开的封口扫了几眼,他就含笑说道,“你可以先看一看再交给皇上也无妨。”
韦钰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透过窗帘缝隙,发现此时赫然到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十字街,他也不多说,直接敏捷地钻出车厢一跃而下。
直到人已经去远了,杜至这才策马来到马车边,低声问道:“世子殿下,您明明是为了韦钰才去卫南侯府的,怎么不说清楚?”
“有什么好说的?再者,我怎么解释我这个外邦世子的消息竟然和凉王一样灵通?”高廷芳往洛阳身上靠了靠,随即淡淡地说道,“我早就说过,彼此距离远一点,对他更有好处,不容易招人疑心。”
等到放下窗帘再不理会杜至,高廷芳就对车中两个小家伙笑道:“我们回去翻翻箱子,给阿媛挑一挑生辰礼。疏影,洛阳这方面缺根筋,靠你了。”
“我?挑礼物?”疏影这次却没嘲讽气呼呼的洛阳,一下子愣了一愣,脸上显得更呆了,“可我不知道公主喜欢什么……”
“你喜欢什么就送她什么。挑好了东西,你一件,她一件。”
“可是……”疏影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话,“可她是公主,我只不过是……”
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心乱如麻。这时候,高廷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温和地说道:“我一直都当阿媛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但我也一直都当你是妹妹。”
见疏影先是惊异,随即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高廷芳只觉得寒冬的阴霾一时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大地回春的丝丝暖意。